楚山雖然此時頂住河洛、京西之敵施加的壓力,但同樣面臨太多的困難急需克服。
簡單的說,就是缺人缺地缺錢糧。
首先是錢糧。
汝陽失陷,楚山為了兼管汝州防線,將每一滴能壓榨的軍事潛力都進行動員,人馬規模最高達到十萬(三萬左右軍、五萬蔡州州兵、兩萬汝州州兵),所投入的軍資糧秣高得快令史軫崩潰。
戰后清點,軍資糧秣消耗最高的一個月,軍餉、戰械兵甲以及傷亡撫恤,折合錢數高達六十余萬貫、軍糧及各類肉食折米九萬石以及不計其數的牛馬飼料。
隨著局勢趨緩,楚山在三條防御方向上的常備兵馬縮減到六萬人眾(三萬戰兵、三萬守兵),但全年軍資消耗預計將高達錢數四百萬貫、軍糧五十萬石以及不計其數的牛馬飼料。
朝廷拔付僅能覆蓋一半。
楚山現在能從各個犄角旮旯籌措軍資,彌補不足,還能有余力組織軍民修造堰堤、橋梁,開墾坡田谷地,建造囤寨,擴大巡檢司(鄉司)編制,主要還是依賴于對伏牛山及箕山大姓宗族的盤查、清算。
前期也恰恰是征沒大姓宗族侵占的荒山灘地以及逃亡士紳及民戶的田宅,作為撫恤與功賞分配給將卒,極大程度上折抵楚山現銀的支出。
要不然楚山所儲備的錢糧,都不足以支撐汛季的來臨。
不過,伏牛山、箕山以及汝州盆地的大姓宗族能給壓榨的潛力也是有限的。
在田畝丈量、荒山灘地清理等相關工作相繼完成之后,這方面的壓榨潛力就將告罄。
另一方面就是缺地。
楚山轄管蔡汝兩州,但最為精華的汝水沿岸,成為敵我緩沖區,難以利用起來耕種。
除此之外,楚山所轄地域山多田少,伏牛山、箕山進行大規模整治、開發,即便能多三四十萬畝山田坡地,也容納不了多少民戶,增加不了多少糧產。
沒有地,就沒有辦法大規模招附流民,從而限制楚山轄領的民戶規模無法擴大。
楚山兼領汝州防務,但汝陽、嵩縣陷落敵手,目前所轄民戶勉強達到十二萬戶。
楚山此時需要維持六萬常備兵馬,相當于兩戶征募一卒;入秋之后倘若需要再一次進行全面動員,征募比例可能高到到一戶一卒的地步。
這完全可以說涸澤而漁了。
楚山軍再精銳能戰,從去年秋后到今年入汛、局勢趁緩之前,僅計算楚山軍以及輜重兵馬受敵騎襲擾所產生的傷亡,犧牲及致殘的將卒,依舊高達六千余人。
倘若得不了新的補充,楚山青壯人口會隨著戰事的延續而持續降低,從而從根本上蓑敗下來。
想要解決楚山缺糧缺人缺地的困局,最為直接,也是最省事的辦法,甚至可以說是天經地義,就是伸手向朝廷討要。
只要朝廷每年拔付充足的錢糧,楚山可以另外招募兵卒,也就不存在缺地的問題。
徐懷這次前往建鄴面圣,史軫在舞陽時就不厭其煩的反復叮囑徐懷,一定要厚著臉皮向朝廷伸手討要錢糧。
不能光他們體諒朝廷的難處,朝廷卻把他們當老實人欺負。
問題是,朝廷就算能體諒楚山的難處,現在又能額外拿出多少錢糧填補楚山的匱缺?
徐懷緊急調動援騎的令函傳到舞陽,史軫與徐武江、郭君判等人先安排范宗奇率八百選鋒軍甲騎出發,隨后想到楚山有在荊江以北選取與地方利益糾纏不深的水澤荒地遙置僑縣之可能,便緊急帶著少數扈從,追趕上增援的甲騎。
范宗奇為了保證將卒抵達漢川時,能夠直接投入戰斗,率八百選鋒軍甲騎以每日兩百里的速度出發,頗為游刃有余。
不過,史軫即便一路是乘坐馬車,趕到雙柳莊時,都覺得五臟六腑要被巔出來,身子骨要被巔散架,臉色蒼白的跟徐懷說起他的建議:
“韓圭也知僑置之事,那真是再好不過,我這身子骨實在是經不起折騰,還是由韓圭隨節帥前往建鄴游說此事。千汊浦這邊,一方面是調許凌及部分水軍及若干船匠走陸路趕來漢川待命,一方面遣一人去見王番郎君,最好由王番郎君出面,說服荊北轉運使孔昌裕同意請求楚山水軍于千汊浦及漢水下游參與對洞庭湖寇作戰、鎮壓流民叛亂……”
了解到王萱曾對千汊浦有過詳盡、深入的調查,史軫更是拍著大腿叫道:
“如此甚好,節帥徑往建鄴而去,守御雙柳莊及奪回渡口之事,交由周景、范宗奇等人負責即可——能調一部分水軍將卒過來,前期戰船可著勵鋒堂在襄陽等地籌集商船改造,或直接向鄂州水軍購買一部分戰船。等節帥從建鄴返回,就可以直接封鎖千汊浦進漢水的水口,與荊北兵馬共同剿平千汊浦內的叛亂,為置僑縣做好準備……”
驅逐聚集于渡口的四千多賊軍,當然不需要徐懷親自留下來督戰,以范宗奇為主將,周景、徐勝等人協助足以勝任。
史軫希望徐懷盡快動身,前往建鄴談妥僑置之事,后續還需要出兵平定千汊浦范圍之內的叛亂,之后才能趕在秋冬之時招附流民圍垸墾田,時間非常的倉促。
僑置之事進行得越早,越能緩解楚山此時所承受的壓力。
在史軫的催促下,徐懷決定不再耽擱,次日一早就啟程前往建鄴。
此時連黃州境內都不太平,這一趟除了烏敕海、徐憚、蘇蕈、牛二等人率領兩百甲騎、五百匹戰馬、馱馬外,僅由熟悉朝廷典制的韓圭陪同在徐懷身邊。
史軫還要緊著趕回舞陽主持繁雜的政事;周景、徐勝、姜燮等人會留在雙柳莊為僑置之事做前期準備,并輔助范宗奇對聚集渡口的賊軍用兵,爭取在徐懷返回雙柳莊時,已經將四千多賊軍從小鶴嶺驅逐出去。
不能乘舟,柳瓊兒沒有辦法跟著徐懷他們乘馬急行軍,就留在雙柳莊陪同王萱。
水路不太平,徐懷從漢川一路往東,橫渡天門河、涢水,經安州南部穿插到黃州東部的黃陂縣;然后再沿著淮陽山南麓的道路一路東行,經蘄春、宿縣、潛山,于樅陽縣渡過大江,進入池州境內;至此,沿大江南岸往東馳行,于七月初八抵達有東南形勝之謂的建鄴。
建鄴原名秣陵、建業,西晉太康年間,晉武帝因皇族司馬氏發跡地河淮鄴城,將建業更名為建鄴,寓以不忘故土之意,數百年間這處東南形勝之地便一直以建鄴為名。
徐懷于樅陽縣渡江進入池州境內,長江以南先是黃山山脈綿延不斷的群山,過宣城縣后一路變成起伏不定的丘崗,而越往東地勢越平,這一流段的大江從西南往東北方向流淌。
當世的江水不像后世有堅固的大堤束縛,入汛后大水往兩岸低陷的灘淤之地肆意漫灌,水面最為遼闊的地方足有七八十里之遙。
江水黃渾一片,勒馬停在平崗眺望過去,晴空之下遠處水天一片,看不到岸地,有著難以言喻的浩蕩之感;與之相比,遠處穿建鄴城而出、從建鄴城西北匯入大江的秦淮河,細如絲帶。
“爺,你可算來建鄴了,”鄭屠帶著數人趕到徐懷駐足的平崗前,翻身下馬來,稟道,“錢擇瑞郎君奉旨率著樞密院、禮部迎接人員,已到新鄭門恭迎節帥入城!”
徐懷作為一鎮節帥,已經無法隨隨便便帶著扈隨進出新都建鄴了。
他們在渡江進入池州后就放緩速度,先遣前哨趕到建鄴聯絡鄭屠,由鄭屠通過都進奏院通稟行程;甚至之前在漢川為賊軍耽擱行程,后續再次啟程,之間從權調動援騎,以及隨行扈衛武卒規模及隨行人員等等都已經事無粗細通稟上去。
這也是作為臣子應遵循的規矩。
而徐懷作為楚山行營兵馬都總管,在中樞受到樞密院、御營使司雙重節制。
錢擇瑞作為樞密院都承旨,他在嵐州任事以及太原戰事,與徐懷及楚山眾人結下深厚的友誼,由他奉旨率領樞密院、禮部的迎接人員出城相迎,再恰當不過。
徐懷在諸扈衛的簇擁下,馳下平崗,往建鄴西城新鄭門方向而去。
除了錢擇瑞率領一干不認得的樞密院、禮部中低級迎接官吏外,朱桐、朱芝兄弟二人也特意出城來迎,笑著說道:
“還以為你在漢川被賊軍阻止行程,還要拖一些日子才能到建鄴來呢——聽父親說,陛下這幾天念念不忘,幾次都想著派使到漢川詢問你幾時能動身,但又怕路上不太平,催促你啟程反有不妥。王萱與盧爺他們一切都安好吧?”
“賊軍登岸時,僥幸我路過漢川,雙柳莊卻是無礙。”徐懷下馬來,與錢擇瑞等人行過禮,抬頭看城門洞之上的門額新刻“新鄭”,一時感慨萬千。
“陛下到建鄴后,就下旨將新都的各座城門都按照汴梁城諸門進行命名,要朝野將臣軍民,不忘收復中原,還都汴梁之志,”錢擇瑞見徐懷盯著城門洞上方的門額看得出神,說道,“唉,現在好不容易將虜兵逐出淮南,荊湖匪寇又大肆侵伐,也不知道幾時能集結兵馬收復中原……”
“不會太久的!”徐懷負手說道。
“有你這話,那我就靜心期待了,”
錢擇瑞說道,
“你在漢川遇賊軍掩襲地方,你還謙虛沒有在奏章寫得太清楚,陛下卻是接到漢川縣呈上來的奏章后,才知道你率四五十騎就殺得三千賊軍潰不成軍。要是大越多幾支楚山這樣的精銳,收復中原,還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啊。你們這一路很辛苦了吧?不過,你進城后恐怕還不能好好歇息一下。要不是周相、胡相阻攔,陛下都恨不得叫我直接將你帶到宮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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