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北城有不少守卒鬧著要出城?胡鬧,簡直就是胡鬧,你快快帶人將鬧事的兵卒都彈壓下來!”
“還是要下狠辣手段,你帶人馬趕到北城,倘若還有將卒敢不安分,皆立斬無赦,無需再作請示!”
秦淮河口有可能發生激戰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傳到身兼御營使及京畿四壁防御使的楊茂彥的耳中,一早濃霧未消,他就趕到御營使司衙署傳令諸部加強城墻防御。
之后汪伯潛、魏楚鈞等人也相繼趕來,緊張的關注著局勢的發展。
他們當然能猜到是徐懷率領牛首山義軍趁著大霧天氣,對河口敵營發起強襲。
他們心懸在嗓子眼的同時,多少也有些氣急敗壞,在衙署之中連連嘆氣靖勝侯這次簡直就是胡鬧。
他們絕非關心徐懷個人及牛首山義軍的安危,他們擔心的還是牛首山義軍在狂妄自大的軍事冒險行動遭受大挫,會令京畿好不容易扭轉的局面再度斗轉直下。
倘若連靖勝侯徐懷都在這一次的軍事冒險中出了岔子,他們下一個還能指望誰來解建鄴之圍?
他們之前催促徐懷率領牛首山義軍進攻河口敵營,是抱著兩敗俱傷的期待,但根本上還是希望徐懷能先將虜兵從南岸趕走,然后再盡快催促徐懷率部渡江增援淮西,防止徐懷挾敵自重、威脅到朝廷的根基,但也絕沒有想徐懷去玩這樣的軍事冒險。
他們在御營使司衙署聽到北城守軍不
穩,有將卒鬧著要出城作戰時,還不知道徐懷統領牛首山義軍已經成功攻陷虜兵在河口的主營及南營。
他們氣急敗壞下令在御營使司當值的將領帶上親衛兵馬趕往北城進行彈壓,以免牛首山義軍在這次軍事冒險遭受大挫產生連鎖反應,導致建鄴城也淪陷敵手。
汴梁淪陷之前,朝臣鼓動天宣帝割河北、河東諸州縣向赤扈人乞和,汪伯潛作為割地使前往相、懷等地下令守軍放棄抵抗,目睹將卒嘩變的場面,他們都沒能進城,就有不少人被城頭兵卒亂箭射殺,他也是那次直接逃往魏州投奔當時還是魯國公的紹隆帝。
他對兵卒嘩鬧這種事也最為敏感,要求前往彈壓的將領對那些動輒嘩鬧的兵卒下手一定要狠,必須最快時間將嘩鬧風潮壓制下去。
將張辛、余珙等人解降兵權之后,他們不僅將宿衛禁軍都虞候以上的將職,都換上潛邸(淮王府)一派的將領,諸將親衛人馬以及執掌軍令軍紀監軍使院、馬步兵院的人馬,統統換上他們從魏青淄齊等地帶出來的人馬
這也是他們自信掌握宿衛禁軍的關鍵,也自信能彈壓住個別將卒鬧事。
不過,在他們剛派人馬前往北城彈壓剛過一炷香的功夫,就聽得馬蹄疾如驟雨奔趹而來。
非十萬火急,宮禁之前擅馳馬斬無赦。
聽著馬蹄聲,汪伯潛、楊茂彥、魏楚鈞也是心驚肉跳,而且馬蹄聲必然會驚動宮
眨眼過后,信使走入御營使司跪稟:
“靖勝徐懷率牛首山義軍已經攻陷虜兵在河口的主營與南營,派信使邀宿衛禁軍出城作戰,共擊虜兵在河口另三座敵營——北城、西城的將卒都鬧著要出兵,許將軍帶人彈壓不住!”
“打下來了,這么容易?”
汪伯潛、楊茂彥、魏楚鈞三人坐在衙堂之上,面面相覷好一會兒,都沒有辦法消化這個消息,心情也是復雜之極。
最后還是魏楚鈞先反應過來,說道:“我與汪公速速進宮稟明陛下,請陛下傳旨出兵;楊相你立即前往北城,此時不宜再強行彈壓將卒出城之愿!”
“對,對,我與楚鈞進宮,你速速前往北城安撫軍心!”汪伯潛也反應過來,催促楊茂彥前往北城親自督軍,說道,“此刻莫要再傷將卒義勇求戰之心!”
他們之前堅決反對宿衛禁軍出城作戰,主要是擔憂進攻河口敵營失利,宿衛禁軍遭受大損,必然會導致朝堂受制于徐懷及京襄軍的惡局。
然而此時徐懷已經率領牛首山義軍攻陷虜兵在秦淮河口的主營以及南營,意味著已經將虜兵在南岸的主力殲滅或擊潰,宿衛禁軍此時出城作戰,自然不會有太大的風險。
而更關鍵的是徐懷突襲敵營再斬大捷,聲望更是一時無兩,甚至更是明目張膽鼓動宿衛禁軍出戰,他們倘若還繼續強行彈壓,不僅軍心會倍加躁動,他們也會倍加被動
楊茂彥想明白利害關系,當即下令集結親兵人馬,而汪伯潛、魏楚鈞整理官服飾帽,準備進宮參奏出戰作戰之事,又有急報傳來:
“兵卒鼓噪不休,許將軍怒極當場拔刀斬殺兩名帶頭喧鬧者,卻不想惹地嘩鬧將卒持械反抗,目前已各死傷二十多人,許將軍與親衛被圍信華門城洞之中,諸將彈壓不住!”
汪伯潛、楊茂彥、魏楚鈞三人這一刻直覺寒氣從尾椎骨直竄上來,手腳都抑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清晨時城墻之上的兵卒能聽到隱約的廝殺聲,但劉衍睡在城中宅院,沒有人給他傳稟消息,清晨街巷間又有早起的民眾走動,他在睡夢中完全沒有覺察出什么異常來。
直到北城鬧出嘩變,一早出宅子的老家將劉福聽到消息匆忙趕回來,劉衍才知道出了大事,但嘩變涉及多少將卒以及京襄有無人暗中鼓動,他都一無所知,待要著劉福帶人再去打探消息,這時候傳詔使者趕了過來,宣他入宮議事。
劉衍匆匆換上官服跟著傳詔使者進宮,半道遇到同時緊急奉詔進宮議事的王番、錢擇瑞、周鶴、高純年等人。
宮門內外已經加強的戒備——將卒鼓噪請求出戰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但都被楊茂彥強勢壓制下去,但考慮到軍心不穩,這些天都換成紹隆帝受冊封淮王時的府衛兵馬值宿宮禁,這時候都一副風聲鶴唳的樣子。
門緊閉,劉衍與眾人都是從側門進宮……
周鶴走了半道靴子掉落下來,揭起袍襟慌亂的穿靴子,人搖搖晃晃站不穩定,看到劉衍走過來扶他,忍不住氣急敗壞的問道:“劉侯,你說說這叫什么事,這叫什么事?有什么事情不能好生商議的,非要鬧這么一出?”
劉衍窺了王番一眼,見王番面無表情,似乎只當周鶴這話單純只是指責鬧事的兵卒,他朝周鶴苦澀一笑,表示他對現在的狀況也是一頭霧水,連多少兵卒牽涉其中,京襄有沒有暗中鼓動都不清楚,他哪里知道為何非要鬧這么一出?
周鶴慌手慌腳好一會兒都沒能將靴子穿上,索性坐在臺階叫一名宮侍幫他穿,他還是探出頭來問王番:
“王相,徐侯趁大霧率牛首山義軍突襲敵營,確是斬獲大捷?”
高純年從皺巴巴的老臉擠出難得的溫馨笑容,贊嘆道:“徐侯真是大越柱國啊,沒想到如此艱難時刻,還能屢創戰績……”
“謀事在密,事不密則敗,”王番一語雙關的笑道,“京襄任何一次作戰,除了相關的將卒外,其他文武官吏都不得干涉、打探消息。我在朝中輔佐陛下,徐懷那邊的事,我都是不過問的。我與周相、高相一樣,也是剛剛才知道強襲河口敵營之事,至于戰績如何,還要等徐懷遣信使進城細稟;當務之急,我等還先安撫宿衛禁軍躁動軍心為要,不要真鬧出什么
亂子沒法收拾……”
周鶴、高純年見王番不露一點口風,也不再試探,各懷心思一起往垂拱殿走去。
垂拱殿中,紹隆帝怒氣沖沖站在龍椅前,汪伯潛、楊茂彥、魏楚鈞三人跪在殿中謝罪不己;朱沆早他們一刻已經來了垂拱殿,正面色沉毅的站在一旁。
汪伯潛、楊茂彥、魏楚鈞三人平素最得紹隆帝的信任。
汪伯潛作為樞相、楊茂彥以參知政事兼領御營使、京畿四壁防御使,地位可以說是名義上的宰相周鶴平起平坐,都可以說是位極人臣,然而也不知道跪在殿下多久還沒能站起身來,可見嘩變之事真正將紹隆帝給驚嚇住了,甚至要遠比建鄴水師覆滅、虜兵渡江更令他驚惶、怒不可遏。
而整件事不管有沒有京襄在背后推波助瀾,以御營使、京畿四壁防御使總領建鄴全部守軍的楊茂彥都要承擔最主要的罪責。
當然了,在場諸人心里也更清楚,眼下也不是真正追究誰的罪責的時候,關鍵還是平息事端,以及怎樣才能平息事端。
除了汪伯潛、楊茂彥、魏楚鈞、朱沆以及一干宮侍外,權知建鄴府事錢尚端也被詔入宮中。
錢尚端原為先帝受封景王之時的潛邸舊臣,隨先帝守御鞏義、北援沁水等戰出謀劃劃,先帝于襄陽登基,錢尚端也是擁立重臣,但與鄭懷忠、鄭聰父子交往過密,幾次幫鄭家父子說話,與先帝意見忤逆而受冷落,身為知
制誥卻常常十天半個月不被召入宮。
外人都以為錢尚端從來會徹底淪落下去,再無翻身的機會,卻不想紹隆帝即位后,朱沆卸任建鄴府尹,錢尚端就受命權知建鄴府事。
建鄴府尹權柄太大,朱沆之后不再委任,權知建鄴府事就是建鄴府最高長官。
就像樞密院有時不設樞密使,通常會委任次一次的知樞密院事或權知樞密院事執掌樞密院一樣。
這時候世人才知道錢尚端一直秘密聯絡的,非是鄭懷忠、鄭聰父子,而是早就秘密倒向當時還是淮王的紹隆帝。
錢尚端窺了王番、劉衍一眼,小聲跟周鶴、高純年述說目前北城局勢惡勢:“……北城守軍幾乎都牽涉其中,信華門、端義門、鴻昌門以及北城武庫都被嘩變兵卒控制,其他三座的守軍目前也僅僅是勉強安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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