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龍泉還有事情與劉福金等人商議,著一名管事領子婿三人先熟悉起院子里的情況。
晉應槐、晉應榆、黃曦彥三人在院子里轉了一圈,粗略了解到這處地方前后是由好幾進院子打通,乃是京襄軍情司在建鄴城最主要的一處據點。
這里前期主要由一小部分軍情司探子及后勤人員入駐其中,在斗爭形勢越發復雜之后,不僅軍情司往這里增派了人手,作為選鋒軍指揮使的劉福金,還奉命率一隊精銳武卒秘密駐扎于此,以防不測。
再回到臨河廂房里,其他人等都已離開,晉應槐、晉應榆、黃曦彥三人還是難以平復胸臆間的波瀾,看著父親站在窗前,眺望迷朦月色下秦淮河面閃爍的粼粼波光,問道:“天德叔夜奔楚山之時,父親那時就為使相效力了吧?”晉龍泉為淮源巡檢司都將之時,長子晉應槐已經成年,但當時從軍絕非什么好差使、好出路,晉龍泉沒有安排長子在淮源鎮或淮源巡檢司謀事,而是找了門路將他塞到州衙學習吏事。
晉應槐雖然從頭到尾,與桐柏山眾人并沒有直接瓜葛,但對當年的舊事還是相當熟稔的。
他還記得在桐柏山匪亂平息之后,他父親與唐天德等人都調到泌陽縣衙任吏,看上去與桐柏山眾人再無瓜葛。
而在赤扈人第一次南侵之際,徐懷率部從朔州撤回桐柏山,奉當時的蔡州防御使胡楷之令,出任新置楚山縣的知縣、組建防御兵馬。
當時淮源等地絕大多數士紳宗族都害怕受到迫害,紛紛搬出桐柏山,卻是唐天德連夜攜家小搬出泌陽縣,投奔楚山而去,甚至還將小女嫁給徐氏子弟徐忻為妻。
唐天德早年乃是桐柏山、淮源鎮上憊懶人物,得唐氏支持而入巡檢司任副都將,混得風生水起,但在唐氏沒落之后,借著剿匪有功調入縣衙為吏,卻頗受打壓,不像晉龍泉背后有晉氏支撐,在泌陽縣衙猶算有頭有臉的人物——不過,在投奔京襄之后,唐天德卻陡然風光起來,起初在新置的楚山縣衙鄉司任事,之后又相繼出任信陽知縣、襄陽府通判、泌陽縣令兼南陽府兵馬都監等職,年前又剛剛調任云陽行營統制兼云陽縣令。
當然了,唐天德在桐柏山的履歷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像徐武江、唐盤、徐心庵、唐青、殷鵬、韓奇以及潘成虎、郭君判、鄭屠、徐勝、周景等人如今手握重兵或坐鎮一方,當年又哪個不是出身微末?
晉應槐之所以對唐天德念念不忘,主要也是唐天德當年跟他家關系最深,往來也密切。
對比他父親與唐天德的人生軌跡,晉應槐感受也尤其的深刻,他甚至不禁暗自想,要是他父親當年也與唐天德一樣,舉家投奔楚山,他家又將是何等的光景?
“你們天德叔舉家遷回桐柏山時,為父當時確已為使君效力了,沒想到轉眼都這些年過去了,”晉龍泉看得出子婿心緒波動,他之前不想這時候將秘辛揭開,就是擔心他們乍知機密,心緒不穩會露出破綻,但既然已經揭破秘辛,也只能耐著性子告誡,說道,
“使君為御胡虜,勵行新政以壯兵馬,卻為縉紳士臣所不容。為防止有人暗中破壞,為父這才奉命潛伏晉莊臣身邊,借晉家交游士紳,了解敵對京襄的勢力動向。為父使命較為特殊,不得暴露絲毫的蛛絲馬跡,因此這些年來事事也只能都瞞著你們。最近京里風聲鶴唳,你們也應該都有感受,一部分乃是軍情司在幕后推波助瀾,但也有一部分確實是形勢到了異常復雜、危急之時。使君也是擔心形勢詭譎時我要盯住晉莊成,無法照料得到你們,才直接下令要你們知悉其事,并暫時將你們都隸入軍情司任事。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軍情司都會安排專人對你們進行緊急教習,你們要戒躁戒急,將諸多教習牢牢記在心間……”這時候有人從外面叩門走進來:“晉莊成找三爺過去呢!”晉應槐借著燭火看清楚來人面孔,竟然是數年前逃難流落到建鄴、經他父親撮合入贅娶他堂妹嫣娘為妻、此時算他們堂妹婿的成齊。
“應槐你性子要穩一些,你跟我們去見晉莊成,”晉龍泉說道,
“應榆、曦彥你們此時都不動聲色回宅子里去,夜里好好理一理心緒……”……………………提著燈籠通過甬道前往晉莊成夜里召見客人、下人的書齋,晉龍泉低聲吩咐長子晉應槐:“晉莊成自恃位高權重,想要在陛下跟前建立殊功,幾年前就暗中吩咐為父在鑄鋒堂里安排耳目打探消息——這事你假裝剛剛知曉,神色間有些異樣、驚動也不算是什么破綻,到書齋里凡事聽我與成齊說就行了。”
“你怎么去了這么久?”看到晉龍泉、晉應槐、成齊走進來,晉玉柱微微蹙著眉頭,不滿的問道。
“鑄鋒堂在城東的鋪子加強了警戒,明里暗里多了好幾道崗哨,”晉龍泉說道,
“我在外面徘徊好久,才聯絡上我們安排的人,這才知道京襄除了王相、顧相府上的武賁甲卒外,還暗中調了好多兵卒進城了。也不知道建鄴府衙干什么吃的,之前竟然沒有半點消息透漏出來。現在鑄鋒堂城東鋪子除了表面上十數武裝護衛外,前兩天還有一百多甲卒暗中在鋪子里藏了下來。這些甲卒除了兵甲外,除了強弓大盾,甚至還藏有兩輛鐵盾車、一架床子弩。鑄鋒堂在城里明面上就有八處鋪院、貨棧,倘若每處都藏有百余甲卒,這個就有些驚人了啊。宮里禁衛才幾個人啊?”鑄鋒堂雖說在京襄被列為制司直轄衙司,但在京襄之外所設的鋪院、貨棧并不會享受多少特權。
即便這些鋪院、貨棧即便都安排有武裝護衛,除了人數限制外,所能裝備刀械、鎧甲都受到嚴格的限制。
武裝護衛一般說來裝備僅限于普通的樸刀、皮甲、棍棒等,像札甲、鱗甲、瘊子甲、陌刀、斬馬刀、大盾、步弓、神臂弩等都是禁用品,更不要說床子弩、盾車等用于沖鋒陷陣的戰械了。
晉龍泉又說道:“局勢是有些緊了,我擔心相公身邊人手緊缺,特地就將應槐帶在身邊使喚。”晉龍泉要將其子帶在身邊做事,晉莊成、晉玉柱自然不會多過問什么,只是為晉龍泉帶回來的消息犯愁。
“父親,你說京襄這是要干什么?倘若只是想扳倒誰,沒有必要暗中調這么多甲卒進京里啊!”晉玉柱倒吸一口涼氣說道。
“莫要驚擾,也可能是京襄擔心渡淮北伐之際京里有人會蠢蠢欲動,調些兵卒進城只是預防萬一。”晉莊成蹙著眉頭說道。
“不可能僅是防范于未然啊。父親,你想啊,要是在京襄大軍渡淮之際,建鄴城里真要鬧出什么亂子,他們僅僅調了一兩千精銳進城,未必就能震懾住局面,到時候誰知道淮東那邊會不會跟著有什么動作啊,”晉玉柱推測說道,
“只不過之前周編修聽到消息說京襄要趕在渡淮之前搞些動靜殺雞儆猴,現在看這個動作未免太大了一些……”
“又或者不是一般的殺雞儆猴?”晉莊成蹙著眉頭,難掩內心憂慮的問晉龍泉,
“鄭屠現在已經完全無視于你了嗎?”
“我現在算什么角色,哪里能入得那屠戶的眼?”晉龍泉苦笑道,
“相公還是要早作決斷啊,王番相公那里說不定還會念及舊情。只要王番相公那邊好說話,就還有轉寰的機會……”晉龍泉話是這么說,晉莊成的眉頭卻蹙得更緊。
京襄又不是和尚廟,不是誰都有資格放下屠刀進廟成佛的。顧藩此時能成為京襄系的核心人物,那是在京襄決意奔襲淠水河口虜營之時,作為淮南東路制置安撫使的顧藩不僅公開上表與葛伯奕等人為首的潛邸系決裂,支持京襄奔襲作戰,還下令淮東兵馬直接參與作戰,在全殲淠口虜兵的作戰中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孔昌裕作為荊湖北路制置安撫使,在這次勤王之前就壓制荊湖北路內部反對京襄的力量,從錢糧、兵馬等各方面都實際支持了以京襄為主導的勤王之舉,此時更是京襄將勢力范圍直接擴張到荊湖北路全境的關鍵,所以才有立地成佛的機會。
他晉莊成雖然是禮部侍郎,官居三品,但他投向京襄,能給京襄帶來什么好處?
京襄對他晉莊成既往不咎,令世人覺得不管以前如何針對京襄、抵制京襄,最后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呢,還是將他晉莊成揪出來殺雞儆猴,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就算千金買馬骨,京襄有周鶴這副馬骨還不夠,需要成為馬骨收集專業戶?
晉莊成憂心的嘆了一口氣,跟晉龍泉說道:“目前能坐實的,僅有鑄鋒堂一處鋪院藏有甲兵,這還不能說明什么。你要盡快多摸一摸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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