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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新建的都亭驛乃是兩百余間屋舍鱗次櫛比的建筑群,這一日先是皇城司派員將都亭驛里里外外都檢查過一遍,午后就有選鋒軍先遣侍衛接管內部的守衛,驛舍附近的街口巷道則由襄陽府軍把守。
雖說徐懷不喜鋪張,但附近民眾看到驛舍內外守衛森嚴的架勢,也都知道今日不同往時,必然是有極重要的人物要入住都亭驛之中。
周鶴、顧藩、錢擇瑞等人車駕也早早趕到都亭驛在此恭候。
一路車馬勞頓,徐懷簡單寒暄幾句就先往起居院舍洗漱收拾一二,等換身衣袍再出來與諸公暢談。
韓圭卻是不顧路途的疲憊,拉住劉望師以及潘成虎、陳子簫二人,先陪同周鶴、顧藩、錢擇瑞諸公先往宴廳敘舊。
在宴廳坐下,韓圭也是迫不及待的將魚梁坪長堤發生的事情,說于周鶴、顧藩、錢擇瑞等人知曉。
“真的?”周鶴、顧藩二人皆是驚喜,錢擇瑞則是又疑又喜。
“那還能有假的?”韓圭笑著反問道,“我與劉公、子簫、潘公皆在長堤之上,親耳所聞,親眼所見……”
“纓云殿下身邊可有人在?”周鶴問道。
周鶴不是懷疑韓圭拉著劉師望、錢擇瑞、潘成虎一起編造謊言,而是考慮到整件事后續誰來推動下去。
他們這邊顯然不能太過迫切、急切,不然很難避免給世人留下“相行逼迫”的錯覺,最好還得是與司空府關系不那么密切的先帝
遺臣出面張羅。
若非如此,難道他們想不到這點?
最合適的人選,周鶴此時也能想到兩人,一是胡楷,一是劉獻,但是又要如何說服胡楷、劉獻愿意出面?
胡楷、劉獻二人此時都不在襄陽,就算他們人在襄陽,也不可能拉著他們直接跑到纓云公主跟前求證吧?
倘若齊王府有人在場,加以佐證,就能省去一些尷尬。
“齊王府賓客袁樞當時就在纓云殿下身邊。”韓圭說道。
“袁樞在場就好。”周鶴拍著大腿,興奮得斑白胡須都抖動起來。
袁樞早年就是胡楷僚屬,曾出任蔡州防御使司主簿,又曾在樞密院任僉事官。
胡楷被貶橫州,袁樞亦從樞密院去職;只因他年歲已大,就沒有隨胡楷、胡渝父子前往橫州赴任。
逃京事變之后,胡渝歸京任齊王府詹事,袁樞也入齊王府任賓客,教導齊王趙寅課業。
“韓先生以為胡公、劉公誰更適合出來做這個媒?”顧藩雙手撐住長案,身子前傾,目光灼灼的詢問策韓圭。
袁樞、胡渝既是纓云公主身邊的臣屬,又是胡楷子僚,由他們將消息傳出去,自然能取信于人,當中能省去太多的麻煩。
“周相、顧相或可薦劉公為齊王傅。”韓圭說道。
建繼帝于襄陽登基即皇帝位,劉獻時任荊湖北路經略使。焦陂之敗,致宣武軍覆滅,劉獻削職為民,后建鄴帝又用劉獻出知武州,協助高峻陽整飭西秦嶺防務。
劉獻受高峻陽排擠,矛盾日益深重,最終于紹隆四年致仕。
遷都襄陽后,徐懷曾想舉薦劉獻,但為劉獻所拒。
不過,在韓圭看來,劉獻依舊是比胡楷更合適的人選。
不是說胡楷資歷不如劉獻。
相反是胡楷資歷太足了,韓圭以為胡楷或許會默認一些事情,卻不愿意親自站出來為這事奔走。
逃京事變之后,史軫、韓圭以及顧藩、周鶴等人就已經在考慮禪讓之事,在他們眼里,甚至紹隆帝以及此時仍然被囚于漠北的天宣年都不是最主要的障礙。
前朝末年,恭帝幼年登基,太后臨朝稱制,國人相疑,太祖皇帝眾望所歸,黃袍加身,接受恭帝禪讓即皇帝位,開創大越延續迄今逾一百七十年的基業。
因此從大越的法統上,天子昏聵無能,致天下亡疲,眾望所歸者禪繼皇位開創新朝,還是頗有一番說辭的;至少朝野并不會有太激烈的反對聲音出現。
反對者如葛氏、高氏,都很清楚這一點。
因此近年來他們一方面上表奏請還都汴梁,一方面在其轄境宣揚建繼帝的功績,奏請立齊王寅為儲。
天下傾圮之際,建繼帝奔走河洛、河中、澤潞御虜,于襄陽登基又殫精竭慮組織天下兵馬,建立秦嶺淮河防線,保住半壁江山,為大越贏得難得的喘息之機,這是誰都無法抹除的功績。
且不管徐懷功績如何,但他得建鄴帝拔擢草莽之間,卻又是世人所
公認的事實。
第二次淮南會戰時,建鄴水師為赤扈殲滅,建鄴城外虜騎馳騁殺戮,魏楚鈞曾主張立齊王為儲,以拉攏先帝遺臣,挽回潛邸系及紹隆帝破滅的聲望;奈何紹隆帝未從其計,以致徹底失去先帝遺臣一系的支持。
要不然的話,現在大越朝野是什么格局,還真難預料呢。
雖說時至今日司空府權勢更大,聲望更隆,甚至此時就著手安排禪讓之事,也沒有問題,但歷史評價卻難逃瑕疵。
歷史評價并非是虛妄的,也并非簡單是個人身后之名的權衡,而是要考慮“得國不正”的歷史評價,極可能會給新朝埋下動蕩的隱患——此時朝野反對勢力并不單純就葛伯奕、高峻陽這些人,更主要的還是從內心深處畏懼以及抵觸新政的,龐大之極的士紳群體。
纓云公主與徐懷的婚事,除了能最大限度消彌日后動蕩的隱患外,更能解決眼下很多懸而未決的難題。
錢擇瑞、劉師望、劉衍、楊祁業、陳縉、凌堅、余珙、余整、韓文德、喬繼恩、陳由貴等先帝遺臣,從此可以真正放下心障,徹底融入司空府。
朱沆、胡楷、劉獻等人算是先帝遺臣的頑固派,可以預見他們的態度也會因婚事會發生變化;韓圭、顧藩他們甚至希望由劉獻出面推動婚事。
顧繼遷、顧琮父子所主掌的東川路,這些年來與京襄(楚山)協同作戰密切,也保持較好的私誼。
然而在逃京事變之后,哪怕與司空府的協同作戰沒有發生大的變化,雙方軍事合作層面的聯絡沒有中斷過,也無意加強對東川路地方的控制,州縣官員始終接受中樞的任命,但哪怕是在韓時良率龍武軍做出選擇之后,顧氏在根本性的抉擇上卻依舊保持沉默。
說到底顧氏還是以先帝遺臣自居。
沒有辦法,先帝遺臣還是太要臉面了:
劉獻不仕,胡楷閑居橫州不歸襄陽,而劉衍、錢擇瑞等人也多次表示要致仕還歸田園。
然而也恰恰是這些人太要臉面,汴梁淪陷后天下才沒有徹底的崩壞。
要不然楚山也是獨木難支。
纓云公主與徐懷的婚事,使得徐懷可以名正言順的繼承先帝的政治遺產。
這不僅能令胡楷、劉獻等人不會成為日后的障礙,不僅能令驍勝軍、宣武軍以及靖勝軍也將變得與天雄軍、選鋒軍再無區別,徹底成為司空府的嫡系,東川路的問題也將隨之迎刃而解。
要不是他們這邊不能表現得太急切,周鶴都要拉上顧藩等人趕往齊王府,給纓云公主問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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