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豫十二年冬,經鹿門山銜接南北的襄鄂大道兩側的山林田野皆為大雪覆蓋,十數披堅執銳的騎士簇擁著四輛平平無奇的馬車,碾壓著馳道上的殘雪緩緩北行。
位于鹿門山西南坡的馳道地勢較高,視野開闊,朱芝坐在馬車里,透過車窗能遠眺魚梁洲大橋橫亙在清湛靜流的漢水之上,連接漢水西岸的襄陽舊城與東岸的新京城。
魚梁洲大橋上車水馬龍,遠眺有如蟻行。
新京城與舊城最大的區別就是沒有城墻的圍護,呈輻射狀開放格局,兩座高逾十丈的鐵塔矗立在前方,在大道上方挑起一塊巨大的橫幅,上書“襄陽歡迎你”數字,以示正式進入新京城的地界。
政事院迎接的人就守候在界塔下。
長年留在西蜀行省執掌軍政,成都城也是當世罕有的繁榮,新京城并沒有給朱芝帶去多強烈的震憾,最大的區別大概就是漢水兩岸密集的工場、碼頭,以及船頭煙囪冒著滾滾黑煙的蒸汽輪船在漢水之上忙碌的往來,是成都目前還見不到的情形。
進入新京城范圍,人流開始密集起來。
朱芝這次進京,一路輕車簡從都沒有在哪座大城停留,十數日的旅途相當寂寥,此時進京再看到密集的人群倍感親切,禁止侍隨與迎接的人員清道,而是讓車馬隊隨同密集的人流在新京城里緩緩而行,感受這濃郁的煙火氣息。
“號外號外,繼朔國公、都護大將軍
唐盤親率大軍攻破胡虜王城和林、九原侯蘇蕈滅虜王屠哥于狼居胥山南之后,北征大軍從漠北再傳捷報,云中侯徐憚率兩萬騎兵于燕然山南圍殲虜王兀魯烈所部,殲擊殘虜八千余眾、俘虜殘虜及婦孺近三萬人……”
長街上,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報童穿梭在人群里,揮舞手里印墨都還沒有干透的報紙,大聲吆喝著。
“北征大軍終于逮住兀魯烈所部了?”朱芝坐在馬車里,聽到報童吆喝,滿心欣喜,連忙吩咐這次跟隨進京就讀襄陽大學的長子朱巍買來一份報紙。
現在帝都襄陽以及各省都有報刊定期刊載時事新聞發行,但發行的間隔周期有長有短,要是遇到突發性的大新聞,也是會臨時增發報道,又稱“號外”。
朱芝從成都出發時,就已經知道朔國公、都護大將軍唐盤與徐憚、蘇蕈、孫延觀等將率領大軍北征攻破赤扈王城和林的消息,之后孫延觀負責率部押運、護送數萬俘虜以及解救的趙氏宗室子弟從和林出發南下,唐盤作為北征大軍的主師,則暫時留在和林坐鎮,而徐憚、蘇蕈兩將則繼續兵分兩路北上追擊赤扈殘部。
朱芝一路東進抵達江陵時,就得知九原侯蘇蕈率部先于狼居胥山南殲滅平燕宗王府殘部,沒想到他今日剛進新京城,就再次聽到有捷報從漠北傳來。
大豫四年王憲、韓時良、陳縉、傅梁、蘇蕈、徐憚等將統領西路
十二萬大軍西進,成功殲滅西路靜憚宗王府盤踞于隴右、靈武、河西、河湟等地的主力,到這時候北征漠北才算真正成熟起來。
原計劃是先北征攻下赤扈人的王廷和林,然后再將兵鋒指向天山南北,帝國在西北的疆域恢復到漢唐全盛時期,卻不想大豫六年曾統治烏思藏地區的熱迦寺勢力先附后叛,不僅令吐蕃各地掀起多起叛亂,也使得歸附意愿相當勉強的大理國也鋌而走險扣押以朱桐為首的招附使團,與熱迦寺勢力遙相呼應,迫使帝國不得不再次暫停計劃好的北征方略,將軍事重心轉到西南來。
大豫七年,廣西制置安撫副使、兵馬都部署徐心庵統領三萬兵馬南征大理,蘇蕈、趙善以及為蕭林石立為西燕郡國世子的大皇子蕭柏等將統領兩萬兵馬西征,歷時兩年蕩平大理國及烏思藏地區,建立南詔行省及藏西都護府。
一直拖到楊祁業率部蕩平渤海國,將遼西故郡納入遼陽行省,對赤扈人統治核心地區的北征,才得以真正實施;那已經是大豫立朝開國的第十一個年頭了。
雖說北征大軍主要由駐扎朔方、九原、云中等地最精銳的步騎組成,不僅各方面的條件早就成熟起來,之前還成功將赤扈人從漠南草原驅逐出去,但兵事無常,直到這一刻聽到徐憚率部在燕然山殲滅鎮南宗王兀魯烈殘部的消息,朱芝才徹底安下心來。
只要對歷
史略有了解,也都知道在燕然山、狼居胥山附近殲滅赤扈殘部的意義是何等的重要——這是漢唐極盛期之后,中原王朝再一次成功的將整個漠北地區納入帝國的疆域之內,燕然山、狼居胥山乃是歷朝歷代以來中原兵鋒北指的極限之地。
大豫十一年北征大軍第一次征討漠北,就成功完成這一目標,意味著帝國的兵鋒還有繼續北指的巨大潛力啊。
看著長街之上奔走相告的人群臉上洋溢振奮欣喜的神情,朱芝也滿心欣喜,在這一刻帝國的疆域可以說全面超越漢唐全盛之時——在這次北征之前,河西行省也已經在天山南北建立山南、北廷都護府——將吐蕃高地納入帝國的版圖,是漢唐全盛之時都未曾完成的偉大成就。
不過,臨時增發的《襄陽時報》對燕然山一役的報道十分簡略,并沒有戰役的詳細記錄,朱芝這一刻心情激動,迫及想了解更多的消息,催促隨行人員快快往朱家在新京城的大宅趕去,心想既然襄陽時報都發了“號外”,在他父親與弟弟一定能看到更詳細的戰報。
車馬隊剛拐入朱雀大街,朱芝就看到弟弟朱桐在十數侍衛的簇擁下從另一側趕過來,他興奮的走下馬車,笑著喊道:
“我還以為你早早在宅子里擺好美酒等著我們進京來呢,你這是從哪里匆匆趕來?”
朱桐翻身下馬,高興的抓住兄長朱芝的臂膀打量了一番,
見他兩鬢已有霜發,感慨道:“幾年沒見,你又比我蒼老許多啊——我今日原本想著出城迎接你跟巍兒,卻不想永嘉那里突然有急訊傳回,中午時與諸公被陛下喊到宮里商議事情,這時候想到你們應該到家了,才匆匆趕回來……”
朱芝沒想到進京剛聽到漠北大捷,又聽到永嘉國發生變故,驚問道:“永嘉發生什么事情,驚動這么大?”
朱桐被大理國扣押三年之久,直到徐心庵率部蕩平大理才得解救,回京后就一直出任鴻臚寺卿改制的外交大臣。
藩屬國事務也歸外交大臣分管。
朱桐與諸大臣進宮商議半天都沒有定論,朱芝知道永嘉國發生的變故絕對小不了。
“葛家按捺不住動手了!”朱桐臉上卻沒有多少憂色,只是壓低聲音說道。
“啊……”朱芝也禁不住壓低聲音問道,“葛家動手動到哪一步,父親他知道這事嗎?”
紹隆帝退位之后前往永嘉定居,一直都有意壓制葛家對永嘉國的掌控。
三年前永嘉國尚書左右丞葛伯奕、高純年相繼病逝,在紹隆帝的百般阻繞之下,葛鈺沒能出任永嘉國相,而是由魏楚鈞與葉長濱接任尚書左右丞署理國政。紹隆帝之后還多次斥責葛鈺治軍無能,罷黜葛鈺的兵權,將郡國兵馬交由高峻堂、高明德等高氏嫡系將領執掌。
那時候很多人就意識到永嘉這座火山有朝一日注定會爆發,只是朱芝沒想到
他剛剛回京就聽到這樣的消息,而且幾乎跟燕然山大捷同時傳到襄陽。
他現在關切的是葛家動手動到哪一步,事態有沒有挽回的余地,同時也想知道他父親朱沆知道這事后會有怎樣的反應。
他父親朱沆大豫四年從荊南卸任,雖說因為年紀的緣故進入咨政院,在朝中不再擔任具體的職事,但他父親朱沆擔任咨政大臣期間,還是不忘為營救被俘漠北的天宣帝及宗室子弟、以及鞏固趙氏宗室在樂浪、永嘉郡國的地位積極奔走,可以說是朝中舊帝派的代表人物。
紹隆帝之所以在永嘉國對葛氏如此強勢,也有他父親很大的功勞。
朱芝早年出任黎州司戶,就秘密奉從徐懷的命令組織商隊、船隊,參與對契丹殘部的商貨貿易。契丹殘部在邛崍山以西的布局公開之后,朱芝執掌黎州,徐懷又將那一部分商隊、船隊直接劃歸到朱家名下,并沒有粗暴收并到鑄鋒堂旗下。
在進入司空府執政、豫國治政時期,徐懷更是鼓勵各家積極參與工礦業的發展,參與境內外商貿活動,作為強力壓制功勛重臣兼并土地的補償。
大豫立朝之后,帝國除了全力恢復漢唐疆域外,也積極發展海上武備,鼓勵各家組建遠海船隊積極主動的將中原商貨運出去交易,鼓勵各家組建探險船隊出海尋找新的大陸、新的資源,而非坐等藩邦海商跑上門來交易。
諸多遠海船隊,
自然以中樞直轄的東洋、南洋船社規模最大,朱家這些年來旗下也有十數艘遠海大船往來安南、永嘉與建鄴之間。
立朝以來,中樞除了遵守最初的約定,每年給紹隆帝趙觀及樂浪郡王分別撥付一百萬的歲費外,還積極鼓勵江浙齊魯及河北的士紳、民眾遷居過去,加強貿易往來,各種先進工造技術也無意封鎖。
紹隆帝遷居永嘉之初,即便有數百高氏族人的支持,與長子趙顯也有統治永嘉國的名義,但實際掌握的權力是遠遠不能跟葛家相提并論的。
卻是這些年朱家積極參與對永嘉的貿易往來,又在他父親朱沆的推動下,將大量心系舊帝的士紳往永嘉輸送,包括秘密輸送大量的精良武備及戰船,加強高氏統領的武力,以致紹隆帝三年前在葛伯奕病逝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做出壓制葛鈺的沖動之舉。
雖說朱芝那時就預料到永嘉國必有變亂,但事情終于發生了,卻又擔心他父親朱沆能不能承受得了。
“葛鈺應該是在永嘉聽到大軍北征的消息之后,才決意發動兵變。雖說我們一個月前就注意到永嘉發生變故,但永嘉國各個港口都被葛鈺派兵封鎖住,朝中一時也搞不清楚情況到底有多嚴重,也無法直接下令水師出動。葛鈺三天前親自乘船到建鄴負荊請罪,建鄴那邊先將葛鈺收監了,今天才將葛鈺的請罪折送來襄陽,”朱桐說道,“據葛
鈺的請罪折所述,高家已經被連根拔除了,只剩百余婦孺沒殺;舊帝現在被囚于永嘉王宮,而永嘉郡王及世子等人皆死于流矢……”
“葛鈺下手好狠啊!”朱芝禁不住感慨,問道,“現在對葛鈺及葛家、永嘉國打算怎么處置?”
“父親他老糊涂了,執意要對葛鈺斬立決,要陛下出兵征討永嘉,直至將叛兵徹底剿滅為止;史軫、董成等咨政大臣以及韓圭、劉師望、程倫英等人的主張也不盡相同,有主張監押葛鈺,流放葛氏族人,有主張另選南歸宗室子弟就藩永嘉,有主張直轄永嘉——今日在宮里討論了一下午,陛下他卻沒有定論,說你這次回京要出任副相,這事還要聽聽你的意見再說。你覺得這事如何處置為好?”
“葛鈺渡海請罪,是在知道北征大軍攻破和林的消息之后吧?”朱芝猜測問道。
“算著時間,葛鈺渡海請罪前,應該不知道北征大軍攻破和林這事,”朱桐說道,“而且永嘉各個港口被葛鈺派兵封鎖,他們在島上也沒有辦法及時聽到什么風聲——葛鈺就是賭陛下心慈手軟有可能放過葛家!”
“父親他午后也進宮了,沒有跟韓圭他們爭吵?”朱芝問道。
“怎么沒吵?”朱桐苦笑道,“在宮里爭吵不過,氣得快暈過去,身體不適就先回了宅子,陛下還特意派瀝陽侯過來慰撫!瀝陽侯應該還沒有離開吧……”
朱芝在外
任職多年,算著日子他今日歸京,朱府也張燈結彩狠狠準備了一番,不僅朱家子侄都齊聚一堂,親朋故舊也都趕到朱府相候,卻不想永嘉發生這么大的變故,朱府也多有牽涉。
朱芝與朱桐回府,子侄親朋也不敢上前打擾,只是略作寒暄,就前往父親朱沆起居的院子看望。
瀝陽侯鄭屠還沒有離去,朱芝上前拱手問候:“鄭侯多時未見,精神煥發啊!”
都說居移氣、移養體,這點在鄭屠身上得到完美的詮釋,年近七旬的鄭屠身量不高,卻無早年的干瘦,滿頭也不見半根白發,身穿紫袍,氣度不凡,拱手跟朱芝說道:“陛下在宮里準備晚宴要為你接風洗塵,卻是不料叫今天這事鬧騰的,也不知道老大人這樣子還能不能起得床來?”
“你們去吃酒,不要管我死活!”朱沆氣哼哼的臥床叫道。
“都這把年紀了,還尋死覓活的,也不嫌臊得慌!”榮樂郡主拄著拐杖,敲打著地磚斥道。
朱芝見父親身體并無大恙,稍加洗漱,就出來與親朋故舊以及朱家子侄見面敘舊。除了鄭屠一直留在朱府未走外,臨到黃昏時宮里又遺人傳詔朱家父子進宮赴宴,朱沆還想臥床不起,卻抵不住榮樂郡主斥罵,只得氣哼哼起身,一起前往宮中赴宴。
桐柏山匪亂平定之后,徐懷與唐盤、唐青、徐心庵、殷鵬、韓奇、徐武磧、徐勝、周景等人護隨王稟前往嵐州
赴任,在第一次北征伐燕前夕,朱芝、朱桐兄弟二人隨同王番及朱沆在家將鄭壽、呂文虎等人護持下前來嵐州,彼此結下深厚的情誼。
徐懷在宮中設宴,也沒有將滿朝文武都召集進宮。
除了唐盤還在和林坐鎮、徐心庵前往西蜀接替朱芝出任制置安撫使、殷鵬出鎮南詔行省外,也就將徐武磧、徐勝、周景、韓奇等早年就相識的故人召入宮中,為朱芝接風洗塵。
朱沆叫榮樂郡言斥罵一通,不得不陪同二子一起進宮赴宴,但喝過幾輪酒便托身體不適先告退離開;朱沆離開不久,韓圭才露面,特意坐到朱芝身邊,為午后在宮里與朱沆爭吵之事解釋一二:
“換作十年之前,葛氏在永嘉擅行兵變,我定然是附從郡公出兵之議,非蕩平叛軍不足以安寢,但此時卻不能如郡公之愿,言語難免爭執了幾句……”
徐懷禪繼登基,開創大豫王朝以來,一方面有些功勛重臣年紀漸老,精力不足以署理繁復的軍政事務,但徐懷又不便直接讓這些功勛重臣離開朝堂歸鄉養老去,還希望他們能繼續為朝政治理獻言獻策,一方面也要保證中樞及地方官員有序輪調與提拔,特地在樞密院與政務院之外另置咨政院。
顧藩、王番、王舉、徐武磧、蘇老常、鄧珪、徐武坤、徐武良、范雍、朱沆、劉獻以及喻承珍等開國功勛重臣,都陸續以咨政大臣進咨政院參議國
政,就不再承擔具體的職事。
目前朝中以政務院總理大臣韓圭為首,統領文武百官主持國事。
永嘉兵變的消息傳來,朱沆急火攻心,恨不能將罪魁禍首處以極刑,還力主出兵永嘉鎮壓叛亂,將葛氏族人也一并清除,韓圭作為總理大臣不能保持沉默,任朱沆情緒激烈帶動事態的發展——因此午后在宮里,韓圭難免就與朱沆起了爭執。
朱芝這次回京,乃是要頂替到了年紀、精力有所不濟的董成進政務院出任輔相大臣(副相),韓圭不想兩人還沒有開始協作就出生分,特地今晚趕著進宮,當面與朱芝解釋一二。
聽韓圭如此分說,朱芝朝徐懷行禮,問道:“永嘉之變,我父親午后進宮與韓公爭論,陛下大概早就拿定主意,卻沒有急著宣布,還是照顧我父親年邁吧?”
徐懷哈哈一笑,說道:“你父親是有些頑固,但永嘉之變驚動不小,也確實不能直接說袖手不管,這事還是先讓朝野爭議一段日子再下決斷……”
紹隆帝退位之前要求帶高氏族人一并遷往永嘉定居,當時就料定永嘉會有今時之變,也料定紹隆帝及高氏族人會有今時之禍——照韓圭他們十數年前的謀算,此時確實是出兵永嘉清除葛氏的一個良機,但事隔多年,最初謀算的基礎已經發生根本的改變。
這個根本性的改變,就是徐懷禪繼登基,開創大豫王朝逾十年來,不僅帝
國的疆域已經全面超過漢唐極盛之時,國力之強更是遠勝漢唐鼎盛之時。
經過十數年的休生養息,特別是醫療衛生環境得到改善之后,帝國人口快速恢復到一億兩千萬以上,人口增漲之快,遠超歷朝歷代的休生養息時間,差不多僅用十三四年就補彌了赤扈南侵以來帶給中原的人口損失。
天宣年間州縣所統計的納稅糧田總計約八億畝,而到大豫十一年,除開新附的南詔行省、河西行省、云朔行省、遼陽行省、西燕郡國、樂浪郡國以及諸都護府轄地,僅原大越所轄地域,納稅糧田及官田總計就達十五億畝——新增近七億畝官田及納稅糧田,有新開墾的,更多則是這些年清查私占隱逃稅賦的。
與之配套的攤丁入畝改制,使得田稅租賦收入大幅上升,相比天宣年間與田地人口直接相關的賦稅,大約激增三倍之多。
新增的田稅租賦,主要截留給地方使用,保障鄉司基層治理結構的完善。
中樞歲入的激增,主要得益于工造業在各行省踏步式的發展。
雖說各行省的冶煉、織造、造紙等業發展,要落后于南陽、襄陽等地,但相比較天宣年間都是十數倍、乃至數十倍的增漲。
包括各種榷賣收入、市易稅、市舶稅以及官辦工造所上繳的利潤在內,大豫十年的中樞歲入已經達到八億貫,相比較天宣年間中樞平均歲入水平,大約提高了十倍。
些年來,軍資開銷早已經不是中樞度支的核心,更多是道路交通建設的投入。以碎石為硬化材料的國道體系,經過十數年的建設,已經銜接各行省核心州,還成功開辟通往兩廣、福建、南詔、遼陽、河西、川蜀、西燕的碎石馳道。
也恰恰是道路交通的改善,使得每年往遼陽、云朔、河西、西燕、南詔的人口遷徙,都能保持在一定規模以上,然后中樞再拿出大筆的錢糧,幫助遷徙民眾在邊地修建道路、建造屋舍、開墾荒地、建造工場,從而徹底的扎根下來。
如果沒有每年兩三億貫錢糧的額外開銷,很難想象僅僅用了十數年,就從江淮等人口富裕行省,總計往遼陽、云朔、河西、西燕、南詔等地遷徙逾五百萬人口,徹底改變這些地區的人口結構。
比如說河西地區,原為黨項人的居住地,這些年集中往河湟、靈武及銀夏等地遷徒了上百萬漢民,基本上使得漢民的人口占據達到四成。
這樣的趨勢再保持十數二十年,再加上人口自然繁衍,漢民在河西地區很快就會占據絕對多數。
南詔、兩廣、遼陽、云朔以及新羅等地同樣如此。
工造諸業的發展,其中可供貿易的毛紡織業發展到大豫十年,每年需要從吐蕃高地、河西及云朔等地輸入羊毛羊絨規模上升到一百萬擔之多。
這也使得大規模遷徙這些地區的漢民,在遵照傳統開墾適宜耕種
的田地之外,也有足夠的動力去圈占草地、牧養牛羊,而不像以往放任草原地區給蕃民占據繁衍。
利潤極為可觀的毛紡織品及羊毛貿易,除了強勁驅動帝國不斷對外進行軍事擴張外,更著意于實際的占領及消化、融合——以往歷朝歷代,對草原地區一直沒有實際占領、消化的動力與能力,即便是王朝極盛之時,最多也僅僅是通過軍事行動,將藩民部族從這些地區驅逐出去,以化解對中原地區的的威脅。
因此也可以預見,大豫對河西、漠南、漠北等草原地區的占領、消化將是永久性的,無懼游牧民族卷土重來;特別是接下來還要加強這些地區的礦產勘測、開采。
除了毛紡織業外,中原地區工造發展最為典型、迅速的,不是大豫十年各行省總計鐵料生產規模超過十億斤的冶煉業,而是棉紡織業。
除開境內超大貿易規模外,棉紡織品也迅速取代瓷器成為海上對外貿易的核心商品,大豫十年通過海船對外輸出的棉紡織品總計突破兩千萬匹。
永嘉作為南洋最為核心的中轉站之一,十數年來目睹了大豫遠海貿易的迅速發展——這也是葛鈺在發動兵變之后,還渡海趕來請罪的關鍵原因。
因為海上貿易的規模及巨大利益,大豫不會允許永嘉變成帝國的敵對勢力,有足夠的動力將海上絲綢之路沿線的敵對勢力一一掐死。
同時十數年來的遠
海貿易蓬勃發展,航海及大型海船建造技術的飛躍式提升,令帝國實際擁有了極其強大的遠海作戰能力,至少不是葛家在永嘉島據三五十萬人口就能夠抵擋的。
葛鈺無法忍受紹隆帝對葛家的壓制,悍然發動兵變之后就渡海來請罪,就是賭朝廷會心慈手軟放過葛家。
放在十年前,韓圭等人一定會力主出兵征討永嘉;縱容紹隆帝攜高氏族人遷居永嘉,也是為了這一刻。
然而十年過去了,韓圭他們的心思徹底變了,根本就是帝國的國力遙遙凌駕于永嘉之上,已不再將掌控永嘉的葛氏視作威脅。
因此朱沆所提的出兵之議,壓根就得不到大多數人的支持,韓圭他們只想大事化小,主要集中在對葛鈺個人的處置上。
另一方面就是葛家發動兵變,短時間內其內部在生死存亡的威脅極其團結,出動上萬精銳水師,并不能保證一舉成功攻陷永嘉,前期挫受挫敗都是指不定的事情。
倘若真要開啟海上拓張,有限的水師資源也應該先集中起來對付新羅半島以南的扶桑國。
因此對永嘉兵變的處置,徐懷其實僅僅想著囚禁葛鈺,另立魏楚鈞及子嗣世襲永嘉總督,達到分化葛家并平息永嘉事態的目的。
徐懷沒有急著開口,主要也是永嘉兵變還是會在朝野激起一些義憤,需要時間去化解,并非單純是朱沆個人堅持的緣故。
當然,這些想法無需對朱芝隱
瞞,飲宴之間徐懷還將狼居胥山及燕然山等役的詳情,一一說給朱芝知曉。
“汴梁淪陷后,隨同天宣帝被擄往漠北的,大越宗室子弟及朝臣眷屬總計兩萬余人,途中病死四千余人,抵達漠北之后這些年來無數人備受折磨而死,也有男女結合生下子嗣——唐盤攻破和林,總計解救被俘宗室子弟及朝臣眷屬四千余人,其中兩千人是新生子嗣,”徐懷又跟朱芝說起從和林解救的宗室子弟的情況,“天宣帝四年前病逝于和林,但在和林生養三子四女,這次也一并解救南下。為了避免永嘉兵變之事再演,除了先帝世子趙樊冊封安樂侯攜家小前往樂浪定居外,其他都貶為庶民,安置于朔州……”
“世子還安在?”
徐懷點點頭。
當年徐懷只有能力將纓云郡主救出,景王府包括王妃、世子趙樊在內,都被擄往漠北。
這些年過去,景王妃不堪折磨早就病死于漠北,卻是世子趙樊艱難的活下來,還娶妻生下兩子一女。
纓云現在想著將弟弟趙樊一家先接來襄陽團聚一段時間,然后就送往樂浪定居——又因為趙樊乃是建繼帝的嫡長子,徐懷會加以冊封,并每年撥給十萬貫歲費,確保其安享余生。
至于其他宗室子弟,徐懷就沒有那么多善心了,作為宗室子弟不能守御國都,本就有罪,貶為庶民,給予田宅安置在朔州,也是他們最好的結果——當然
了,朱家或者武威郡王趙翼,又或者朝中哪個大臣,想將一些關系親近的人接來襄陽定居,徐懷也不會阻止。
這次北征,總計征調六萬精銳騎兵,分進合擊圍攻和林,繼而分兵北進于燕然山、狼居胥山殲敵殘部,諸戰總計殲滅虜兵四萬余眾,俘虜赤扈婦孺近十萬人,較為徹底的殲滅了赤扈人的核心族眾。
赤扈南侵最為核心的兩個人物,鎮南王兀魯烈、平燕王屠哥分別被圍殺于燕然山與狼居胥山南;曹師雄、孟平等降附漢將在攻陷和林里被擊斃,仲長卿在燕然山被活捉,然后被徐憚下令處死。
在徐憚率部追擊到燕然山之前,有數萬赤扈族眾經燕然山西逃已有月余之久,再出兵追擊已經來不及,只能暫時放任不管——當然了,加上早在此次北征之前就已經往西轉移的赤扈人,總計可能還有三四十萬之多,但也已經徹底無法對大豫造成什么威脅了。
這些赤扈人西進途中也不可能平安無事。
往西那么多的部族勢力,怎么可能任其進入自己的勢力范圍而視如無物?
赤扈人會不會徹底湮滅于歷史,或者頑強的掙折存活下來,現在還是未知數……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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