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風?”
鄔瑾垂著胳膊,斷骨處的疼痛仍然持續不斷,甚至讓他的腦筋變得模糊,然而莫聆風突然消失不見,這種恐慌壓倒了疼痛,讓他忍不住開口輕喚。
沒有回應。
四周還是那個樣子,常龍在和賊人搏斗,月光比殷南還要冷漠無情,非要把館驛照的雪亮,讓今夜每一個細節都展露無遺。
氣味還是腥臭濃郁,唯獨耳朵里聽到的聲音有變化。
“砰”一聲,緊接著又是“噼啪”一聲,是火把落在屋頂上,引燃潮濕的梁木,熏起一陣烏黑濃煙,火光借著油膏舔舐木料,即將引燃一場大火。
鄔瑾往前邁步,把一切危險拋之腦后,只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風里顫抖:“聆風!”
仍然沒有回應,在他摔倒的這短暫瞬間里,莫聆風如同霧氣,蒸發在了這一場屠戮中,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聆風!!”他嘶吼一聲,回應他的是爆炸一般的火焰,整個館驛陷入了火海。
賊人運走了糧草,開始井然有序的撤離,一把火足以善后,藏著的、傷了的、死了的,都會化作煙塵。
風從冰涼變得炙熱,常龍死里逃生,推著鄔瑾遠離火海,與此同時,鄔瑾視線中出現了馬隊——賊人從來時路上離開,太平車在前,馬隊在后,沖天的火光將這一行人照的清清楚楚。
匪賊中毫不起眼的一人將莫聆風倒扣在馬上,脖頸間的金項圈在賊人手中轉圈,在火把下發出耀目的金光。
鄔瑾大睜著雙眼,不明白莫聆風怎么會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叫人擒走,同時下意識的邁開腿,甩動胳膊,要追上去。
右手不過是略微動作,就爆發出錐心疼痛,他含淚忍痛,拔腿就跑,眼睛能看到的距離,實際上卻隔著一個闊大的館驛,與此同時,莫聆風似乎是心有所感,費力昂起頭,看向鄔瑾的方向。
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邊,看樣子是“噓”了一聲,同時微微的搖了搖頭。
鄔瑾急了,喉嚨里滾出困獸般的嗚咽之聲,不顧傷勢要追上去,常龍同樣心急如焚——好不容易逃出升天,難道還要去送死?
他將鄔瑾撲倒在地,死死壓住,鄔瑾越是掙扎,他越是不肯放手,同時低聲喝道:“你留著命去報官不好過去送死?”
鄔瑾的掙扎并沒有因此變小,反而越發劇烈,常龍不得不加大力氣按住他,一邊搜腸刮肚,將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腦說出來:“他們是要持質索金!我們現在就改道去濟州府報官,準備銀子贖人!沒在這里殺她,就說明她值錢!”
馬隊已經走遠,哪怕鄔瑾去追也追不上了,常龍這才放開他,扶他坐起來,在地上找兩根樹枝,撕下衣袖,將鄔瑾的斷臂捆好。
大火燒在館驛里,鄔瑾的四肢百脈、五臟六腑也全都像是著了火,燒的他悲鳴不已——賊人是真的要以她為質,還是找個世人能夠接受的借口殺她?
他不能坐在這里,他得想辦法。
他失去了身體上的知覺,腦筋變得格外清醒,不過瞬間,就已經拿定主意。
這時候,館驛還沒燒起來的石墻上拋落下來一個人,是莫聆風的奶嬤嬤,先受刀傷,又受火燒,性命垂危,已然昏死。
緊接著,墻內又拋出一個人來。
這人是張供奉。
張供奉體胖,“轟”一聲砸落在地,滾了兩滾,發出了“哎喲”一聲——他還活著,并且沒受傷。
最后殷南又是浴血又是浴火的從石墻上跳下,手里拎著一個血淋淋的腦袋,將腦袋往地上一丟,她“呸”的吐出一口帶血唾沫。
她看向鄔瑾,皺起眉頭:“姑娘呢?”
“被賊人劫走了,”鄔瑾迅速站起來,用左手指向賊人離去的方向,“你去追,現在就去。”
殷南面色一變,抬腳就走,走出三步之后轉身回來,狠狠盯了鄔瑾一眼:“不許你命令我。”
說罷,她再次轉身,朝著鄔瑾所指的方向追去,不過眨眼之間,就離開了這煉獄。
鄔瑾伸手用力扯了扯衣襟,心想衣裳一定也壞了,否則怎么會這么喘不過氣來。
他用力一錘胸口,讓那口氣透出來,看向張供奉:“張供奉,學生斗膽一問,您可有驛券?我去佳縣遞鋪傳信回寬州。”
這一股賊人藏龍臥虎,能纏的殷南無法分身,能悄無聲息劫走莫聆風,光靠殷南還不夠。
“有,我有。”
張供奉驚魂未定,冷汗淋漓,仿佛正在融化,聽到驛券二字,立刻記起來身上留有一張,連忙去袖里掏,取出來遞給鄔瑾——手伸在半空,捏著驛券,卻又收了回來。
鄔瑾方才好像是說要報信去寬州。
他身上的冷汗在一瞬間收了回去,轉而浮上來的是藏在心底深處的寒冰——莫聆風不能活。
思緒一轉,他將驛券交給了常龍:“常押運,此事交你去辦,不必舍近求遠去佳縣,就去縣城遞鋪,本使驛券,可動用急腳遞,快馬前往濟州府,讓濟州府挖開坍塌之處,速來剿、救莫姑娘。”
“是!”常龍立刻接過驛券。
張供奉道:“你現在就去,再叫農戶前來接我們。”
“是。”常龍拔腿就走。
鄔瑾站在一旁,深深看了張供奉一眼。
濟州府雖近,但是道路阻塞,想要前來,還需挖開坍塌之處,反倒不如送信去寬州——莫千瀾縱然連條狗都使喚不動,是莫聆風親兄長,又坐擁十州之財,就是傾家蕩產,也會救出莫聆風。
張供奉能成為敕使,又豈會連此事都想不明白。
他從張供奉焦急的面目之下,窺探到了屬于天子的殺機,皇權充斥著張供奉看似仁厚的軀殼,無論張供奉如何為自己的行事辯解,都掩蓋不住其中的陰謀意味。
他一粒浮沙,不能與天子為敵,然而莫聆風是活生生的,前一刻還被自己攥在手心里,這一刻就沒了。
“張供奉,”鄔瑾用左手放在胸前,行了大禮,“學生還是要去佳縣報信。”
張供奉聽著耳邊洶涌的火焰聲,看到前方農戶推車而來,點頭應允。
沒有驛券,普通書信要傳至寬州府,最少也要十天。
在這樣慘烈的一個夜晚,他愿意有這樣一份仁慈之心,讓鄔瑾盡一點心意。
再者他不許,鄔瑾就不會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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