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君

第三百一十五章 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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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御醫一愣,隨即回過神來——在皇帝病情未明之前,魏王要瞞住東宮的太子。

如果瞞不住,也可趁機一探太子的手,在禁宮伸出來多長。

他對魏王行禮后,穿著濕衣站到廊下,凍得瑟瑟發抖,鼻涕長流,悄悄從袖袋里摸出來一塊干姜片,含進嘴里。

魏王袖著雙手,目光望向東邊,只見雪已漸大,片片如席,疊在不遠處飛甍脊獸上,落在嘉量中,鋪在日晷上。

他腦海中一片空茫,什么陰謀算計,此時都浮不出來,只有一顆心,暗中蹦到了喉嚨里,一張嘴,就會滾出來。

若是陛下今夜春秋不郁,他所依賴的宗親、文臣,在正統面前,都脆弱的不堪一擊。

唯一能和正統抗衡的,就是軍權。

他的選擇沒有錯,他需要莫家。

扭頭吩咐一位相熟的內侍看管好文政殿外,他轉身入殿。

殿內太醫院院使、左院判、一位御醫正在輪流把脈,他彎腰拾起軍報和兩份供狀,交給張供奉:「供奉請收好。」

張供奉眼睛看著御榻上的皇帝,手接著東西,不假思索就往袖中揣,剛放進袖里,就反應過來,唬的臉都白了三分。

他趕緊抽出來,三步并做兩步走到御案前,將供狀和軍報都端正擺放在案上。

等他轉回床邊,三位太醫已經診完脈,魏王在一旁問道:「如何?」

院使、院判、御醫三者脈案一致,院使答道:「陛下脈象如洪,來盛去衰,乃是邪熱熾盛,近四日請脈時,都有此癥,已用過湯藥扶持正氣,方才陛下是邪熱上沖,暈厥過去,只需稍加調養,便無大礙。」

魏王涼透的手漸漸有了知覺,提在嗓子眼的心咕嚕嚕滾回胸膛里,后知后覺出一身牛毛汗:「陛下何時能醒?」

院使道:「下官現在便行針,導出邪熱之氣。」

院判打開藥箱,排出銀針,院使行針催氣,不到片刻,皇帝「哎喲」一聲轉醒。

魏王腦中空茫在這一刻終于轉成后怕,「撲通」跪地,膝行上前,含淚攥住皇帝冰冷的手,哭道:「陛下……爹爹!」

院使拔針退下,皇帝目光落在魏王身上,下意識道:「朕敗了。」

這一局棋,雖然還未最終落子,但他已經窺見失敗。

莫聆風以超乎尋常的耐心、謀劃以及心狠手辣,踏碎所有攔路石。

魏王沒聽清楚:「陛下要什么?」

張供奉以為皇帝要水,連忙走過來,扶著皇帝半坐,一個小內侍端著茶盞,跪地送到皇帝嘴邊,皇帝低頭喝了半盞,喘息稍定,眼睛環顧四周,見太醫已出側殿,才道:「老二,去,燒掉供狀和軍報。」

魏王一愣,隨后爬起來,走御案前,拿起供狀和軍報,轉身走到角落香爐旁,內侍揭開爐蓋,他撒手將其投入火中。

火光一沖而起,青煙冒出,魏王彎腰伸頭,看著竹紙燒成灰燼,示意內侍蓋上爐蓋,折回皇帝床前:「陛下,已經燒了。」

皇帝點頭:「誰在翰林苑宿值?」

說完,他想起來翰林苑三位學士,鄔瑾和賀峰都在御史臺獄,只剩下計祥一人在。

「傳計祥來草詔。」

張供奉連忙走出殿門,叫來小內侍去傳旨。

計祥到時,皇后、太子也已經趕到文政殿,皇帝不再臥床,坐在御案前,神色晦暗不明,殿中炭火恰到好處,舒適宜人,不知為何,卻詭異的灼人。

他拱手行禮,忽視太子、魏王目光中的交鋒,對殿中彌漫的藥味也閉口不言,皇帝賜座后,謹慎小心落座,從內侍手中接過筆,靜待皇帝旨意。

「國以人為本,朝以

才而立,今有翰林院學士鄔瑾直言其上——」

皇帝說到此處,似有咬牙切齒之感,計祥寫到這里,卻是眼中有光。

「得此忠臣,朕豈可疑之失之,特開釋鄔瑾,復其官職,朕倚任非人,濟陽郡王不修祖宗之德——」

皇帝停頓,端起茶盞,慢慢喝幾口茶,將那一股亂躥的邪火壓下去,沉聲道:「致使民怨沸騰,朕痛心疾首,不忍百姓流于荒野,著大理寺少卿勘鞫濟陽郡王,立救民生于水火,免百姓勞苦饑寒,文武官各省察其過,上下交修,全三光之明,盛天下之民,

另有大將辱于小丑,勒限三司,查處女干詐小人,歸德將軍莫聆風即日早朝,再調勁兵。。」

計祥奮筆疾書,皇帝說到此處,長出一口氣:「你去擬詔,明日四更鼓響,便錄黃行下。」

計祥應下告退,皇帝又令皇后、太子回宮,讓魏王歇在遐邇閣,臣、妻、子紛紛退去,殿中便只剩下皇帝一人。

張供奉在一旁輕聲道:「陛下,歇了吧。」

皇帝點頭,起身走了兩步,忽覺身上衣裳沉重,疑心自己穿的是朝服,不由垂頭看去。

身上并無大朝服飾,脖頸上沒有白羅方心曲領壓襟,腰間亦無金玉大帶圍身,只是件褐色圓領斕衫,輕薄柔軟。

為何沉重的直不起腰了?

他張開雙臂,令張供奉先除去他身上衣物,待斕衫脫下,他依舊沒有輕松之感。

他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去,看張供奉跪地,為他脫鞋,心道并非衣裳重,而是自己疲憊不堪,身心沉重之故。

看著張供奉的頭頂,他忽然問:「你第一次去寬州時,小莫還不大吧。」

張供奉將鞋襪脫至一旁,托著皇帝雙足,為其揉捏敲打,同時答道:「是,那時候莫將軍還是一團孩子氣。」

皇帝聞著身上焦苦藥氣,隨口道:「小莫長大了,朕也老了。」

張供奉手上動作不緊不慢:「陛下千秋不老。」

皇帝笑了一聲,笑意不達眼底,很快就冷了下來:「朕剛登基那一年,京都暴雪,燒著炭盆也冷,朕想多燒一盆炭,他們以勤儉為由,推脫不止,其實只是每日多出一盆炭,那些帳,那些銀子,全都要重新算過,他們嫌麻煩罷了。」

張供奉心知他說的是戶部,低聲道:「陛下英明,誰都瞞不過陛下。」

皇帝點頭:「朕心里明鏡似的,可是沒辦法,還是濟陽郡王聽說了,掏銀子買炭,送到宮里來,因此他再糊涂,朕也于心不忍。」

張供奉想到勘鞫濟陽郡王一事,涉及朝政,便閉緊了嘴。

皇帝想了一圈,收回腳,躺到床上,心想這一局,真是兵敗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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