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寅時才過,軍營內便響起劇烈的鼓點聲……
一通鼓下,各屯士卒起身洗漱,火夫燒火做飯。二通鼓響前,各屯士卒預行吃飯,鼓響時,各伍長、什長點名士卒,而各屯屯長需往校場參見霍峻。
校場上,霍峻早已經洗漱完畢,等候屯長以上的軍官。
手扶長劍,霍峻清清嗓子,說道:“今日習練耳目,諸屯按昨日站位整齊,列方陣,聽以軍旗號令,練操進退,辨以軍號,優者賞,劣者罰。”
霍峻搗鼓出來的練兵方法有四項,分別是練行伍,即隊列;練膽氣,即軍紀;練耳目,即排兵布陣;練手足,即個人武藝。
練行伍不難,根據吳起兵法里說,一人學戰,教成十人;十人學戰,教成百人;百人學戰,教成千人;千人學戰,教成萬人;萬人學戰,教成三軍。
霍峻有了五百成規模的士卒,讓他們訓練剛入隊伍的高氏部曲五百人也是不難。軍紀方面,需要長年累月的積累,反才可行。
當下讓高翔所部能在霍峻的指揮下,進退自如,反而是當下重要的事。
“諾!”二十幾名軍官拱手,應道。
受領軍令后,回營叮囑手下伍長、什長今日事宜。
三通鼓響,校場上五色旗已布,前部紅旗,百人為一伯,分為三伯,各伯也持紅旗,然邊框色不同,分別標為藍邊,黃邊,白邊。
漢代的軍隊以二五為建制,五人為一伍,十人為一什,五十人為一屯(屯長),百人為一佰(伯長),五百人為一曲(軍候),一千人為一部/校(校尉),五千人為一營(將軍)
左部藍旗,分有兩伯,伯旗也是藍旗,雜以其他邊色;右部白旗,也分兩伯,旗色依照此前。……
在古代中缺乏通訊設備,通訊靠吼的方式下,戰場上旗語也就至關重要了。而這也是入門難度最高的地方,需要編排出一套的旗語,并讓麾下的人熟知。
霍峻不像將門子弟有人教授旗語,但他作為現代人卻知道數學里的排練組合,利用組合的不同,就可創造出不同的意思。就如同摩斯密碼一樣,·—代表A,而—·就是N,旗語也是如此。
霍峻在枝江那么多年,通過自我研究,也就搗鼓出了一套旗語。隨著軍隊規模的龐大,他為了進化,也在旗幟上作出改進,如不改旗色,改旗邊。如果人數繼續增加,他可以從旗頂上的纓頭做文章。
在鼓聲響徹停歇之時,千人士卒分五部,已在校場上列成方陣。
霍峻站在校場上,入眼見五部旗幟大體相同,然在五部之內,又因旗邊顏色差異,又有分辨。
春風拂過,旌旗獵獵作響,霍峻衷甲的外袍隨風而動。高翔、霍篤二人按劍于左右站立。
見可以開始,霍峻對身后二人,說道:“大軍調度皆在旗語鼓號,故為將者旗語不可忘,需緊記心上。你二人聽我吩咐,牢記我所說的號令。”
“諾!”
霍峻掃視臺下眾人,沉聲說道:“響號角,明諸軍,五色旗伏。”
“嗚!”
渾厚的號角聲響起,這是代表中軍傳遞軍令,方陣內所有軍官注視著高臺。
“升大紅旗!”
伏倒的五色旗中升起象征前部的大紅旗,而方陣內前部的紅旗高升,示意他們接受到軍令。
“升紅旗。”
高臺上又升起一面三角紅旗,前部內隨即升起三角紅旗。
前部內,霍淵拔出長劍,喊道:“行軍鼓響!”
“咚!”
號令傳達而下,各屯內的軍鼓手揮舞鼓錘,敲擊鼓面。
“前進!”
伴隨著行軍鼓聲,前部三百名將士緩緩前行。
“降紅旗,升白旗。”
前部內隨即也升起白旗,三百將士向右徑直轉向。
“鳴號角,升大藍旗,又升紅旗。”
左部得到號令,也隨即向前移動。
“鳴號角,降大紅旗。”
號角一吹,所有人目光又看向高臺,得到軍令的霍淵令旗手降下紅旗,前部停止進軍。
霍峻的目光緊緊盯著校場,一連串的旗語+軍號令,從他口中吐出。在別人眼里恍如天書的語言,卻在他的嘴里形成調動軍隊行進的命令。
“鳴號示意諸部聽令,五大色旗分為五部。樹五色旗,后樹五色三角旗,則是調度該部。”霍峻傳達軍令時,也向二人介紹旗語的要點。
高翔、霍篤二人聽著霍峻的口令,邊吩咐手下抄錄,邊認真傾聽霍峻的訴說的要點。
高翔越聽越敬佩眼前這位霍參軍,這種東西本為自家密傳,卻被霍參軍傳授與他們。而且稟訴的要點,條理清晰,邏輯嚴明,仿佛這些奇特的旗語,就是他平日所說的語言。
對于霍峻而言,排兵布陣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學通的,漢末人缺少數理性訓練,邏輯思維不夠強,除非先天有天賦者,從小接受優秀的教育,否則還是比較難學會的。
且這種軍隊調動涉及的兵馬越多,也就意味著你需要加倍思考這些內容。這種復雜的邏輯排列,往往會耗費大量人的精力。規模一旦達到頭腦運轉的上限,也就代表著你調度的兵馬達到上限。
指揮了約半個時辰,霍峻見校場上部分軍陣已經開始混亂,便吩咐手下休息,重新整隊。
“如何?”霍峻詢問高翔、霍篤二人,問道。
“尚可,較五百人更為復雜些。”霍篤答道。
高翔撓了撓頭,說道:“僅能記住要點,其他全忘了。”
霍篤有之前指揮五百人的經驗,較為熟悉,而高翔對霍峻這種練兵方法則有些陌生。
霍峻吩咐說道:“等會先由霍別部指揮操練,你二人相互觀摩。”
“諾!”
……
星空燦爛,原野昆蟲的蟬鳴不絕,艨艟上黃射又在舉辦宴會,與眾賓客談笑風生。
霍峻尋了一個無人的機會,上前問道:“少將軍,府君之意如何?”
黃射微紅著臉,說道:“霍參軍當是杞人憂天,孫策猝死不久,孫權初繼位,豈敢犯我江夏。且家父已經命西塞山等邊境營壘,加緊戒嚴。”
說著,黃射拍了拍霍峻的肩膀,說道:“仲邈求功心切,射當能理解。不如忍耐一二,等長公子大軍南下,屆時亦有立功之機。”
說完,黃射就拉過歌姬,上下其手,好不快樂。
見狀,霍峻默默地下了船,登上駛向營地的小舟。
霍峻站在小舟上,望了眼身后充當宴飲之用的艨艟,嘆息了聲,有些無奈。
自他益兵到江夏,似乎對江夏并沒有造成多大的影響,酒照喝,舞照跳,船照游。自己也就因為宴請和黃射見上幾面,那位江夏太守黃祖,自己到現在還沒見過,似乎自己的到來與否,對他來說沒什么不同。
孫策才死了幾年,這些人怎就敢如此松弛,也難怪日后孫權打上門,還砍下黃祖的腦袋!
下了小舟,霍峻沒有回營,而尋到了甘寧的營地內。甘寧新修筑的營地就在霍峻營地側面,雙方早期雖因營地發生過矛盾,但在霍峻的謙和下,雙方的關系不降反升。
通傳了一聲,霍峻入了甘寧的大帳,只見甘寧正與蘇飛喝酒暢談,情緒有些激動。
“興霸兄!”
“云龍兄!”
“仲邈!”
蘇飛字云龍,其脾性與那位云龍兄不同,倒與那位云飛兄相似,純粹的軍人,識大體,知道甘寧的勇武,數次向上舉薦,可惜黃射、黃祖皆不能重用。
至于為什么也很簡單,父子二人討厭甘寧,認為他是匪氣難消,殘暴粗鄙,與他們這種追求文風的士族尿不到一個壺里。
但這也是黃祖、黃射父子對世界的認知不足,他們還以為荊州會是以前的太平天堂,殊不知荊州已經成為了別人的盤中餐。
蘇飛給霍峻拿了一個酒樽,問道:“仲邈,不是與少將軍宴飲嗎?今怎來又會來此。”
霍峻給自己倒了杯酒,笑道:“和那群蟲蠡有什么好喝的,一群中飽私囊,阿諛奉上之輩,峻羞與他們同案。”
“哈哈!”
甘寧舉起酒樽,敬了杯酒,笑道:“我敬仲邈一樽。”
“你等二人啊!”
蘇飛岔開話題,說道:“近日觀仲邈兵馬演練,其軍士嚴整,如臂使指,即便是在荊州之中也少有人及。”
“確實如此!”甘寧點頭應和說道。
“云龍兄之長在于選將拔人,統率舟師,操練水卒;興霸之長在于兩軍對壘或是水軍鏖戰,駕駛舟船,統驍勇之士,斬將破敵。”霍峻說道。
霍峻沒有自傲才華,每個人才能不同,可以發揮出來的作用也是不同。大軍真正的統帥,可不是靠一個人就能解決所有事。
蘇飛能在江夏當上都督,并讓孫權記恨,又能從中尋得甘寧這顆被遺忘的明珠,說明其還是有能力。
至于甘寧,兩軍鏖戰之際,就是要靠甘寧這種悍將來改變戰場局勢。他與甘寧認識得越深,就越驚嘆甘寧在水戰上超群的實力,猶如關羽在騎戰上一樣不凡。
聽著霍峻的夸贊,蘇飛、甘寧頗是受用。特別是甘寧,他對霍峻可是敬佩得緊,霍峻不僅在兵略上有出眾的實力,還有霍峻極高的文化素養。
甘寧與張飛頗似,雖是殘暴,但卻敬重和他親近的士人。
少年時期的甘寧飛揚跋扈,但在二十幾歲以后,他便開始鉆研諸子百家的學說,試圖有所作為,建立功名。在劉焉入蜀后,甘寧被舉為計掾,后又升遷至蜀郡郡丞,也可說是文武皆有。
霍峻摟著甘寧的手臂,笑道:“峻雖善治軍,然水戰悍斗頗有不解。不知興霸可否賜教,教我部將士水戰勇斗。而興霸若是不棄,峻也可調教興霸部眾,以為交換。”
“善!”甘寧頗是興奮,說道:“寧有此意久矣,只怕仲邈不愿,今又豈能不愿。”
三人又暢聊了半晌,蘇飛好奇問道:“仲邈近日為何勤于練兵?”
霍峻遲疑少許,說道:“峻以為江左會向江夏用兵,故受劉荊州之命,益兵江夏。然上報至府君之時,卻不以為意,只讓手下加緊戒備而已。”
“江左進犯?”
甘寧與蘇飛對視一眼,卻是沒有說話。
“正是!”霍峻說道:“孫權已繼位兩年,地位初穩。但威望不足,難以服眾,今為威懾諸郡,恐會江夏用兵。然我觀諸軍懈怠,少有操練,故而憂之。”
“哈哈!”
甘寧將酒樽猛頓到案幾上,酒水撒了出去,其揚聲說道:“若孫權敢來,當是我甘興霸建功之際。”
蘇飛飲下酒,豪氣說道:“亦是我蘇云龍逞雄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