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漢大司馬

第1章白狼聞嘉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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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二年,八月。

《英雄記》:“張遼字文遠,雁門馬邑人也……遼從曹操征袁尚于柳城,于白狼山遇烏桓,時漢寡胡眾,被甲者少,從騎皆懼,操心亦畏之。遼望虜陣不整,力主言戰,操壯之,授麾與遼。遼縱馬擊之,烏桓大崩,斬單于蹋頓。”

曹操采納郭嘉兵貴神速的計策,佯裝回擊霍峻,于是從徬海道撤軍,暗中精選精銳,以田疇為向導,從荒廢的盧龍道奔赴遼西。

然而盧龍道的難行出乎曹操的意料,兩百年缺乏維護的盧龍道早已荒廢,少股部隊通行尚可,但大軍幾乎是寸步難行。五六百里的山路,曹操命軍士塹山堙谷,開辟道路而行。

其中兩百里的道路,缺乏淡水,大軍需要靠殺戰馬才能維持生計。如此難行的道路,早已失去了突襲戰的基本條件即兵貴神速。當曹操大軍走到一半時,遼西烏桓單于蹋頓早已發現,急忙集結遼東、右北平二部的烏桓。

三部烏桓約定在白狼山會合,而那時曹軍也恰好抵達了白狼山。因而從戰爭過程上看,白狼山之戰已非郭嘉、曹操之前所設想的突襲戰,而是由于盧龍道的難行,兩軍恰逢在白狼山遭遇,從突襲戰變成了遭遇戰。

雙方皆是無備之下的遭遇戰,即是狹路相逢勇者勝。

張遼從小生活在邊塞的漢人,甚是熟知胡人的作戰風格,在觀望烏桓松散的軍陣,力主作戰。曹操亦是知曉兵略之人,于是將麾授予張遼,讓其指揮大軍。大破烏桓,降服漢胡人口二十余萬。

柳城大帳內,曹操與手下親信數人分坐,商討軍事。

曹仁坐在席上,憂慮說道:“司空,我等擊敗三部烏桓,斬殺遼西蹋頓,降服部眾二十余萬人。然余孽仍在,如袁氏兄弟二人,與烏桓胡將速附丸、樓班、烏延等人,率數千騎奔走遼東,投靠公孫康,今當追否?”

不得不說袁氏兄弟能跑,從袁尚被曹操在鄴城擊敗計算,從鄴城跑到中山,再跑到幽州,進而與袁熙跑到烏桓,又從遼西跑到遼東,三年間奔走四千余里,可以說袁尚不是在逃跑的路上,就是在即將逃亡的路上。

“哈哈!”

曹操大笑幾聲,心情甚好,問道:“公達以為如何?”

荀攸捋著胡須,說道:“啟稟明公,河北已下,并州在手,烏桓滅亡,今時唯有遼東尚存。以攸觀之,公孫康聞我軍白狼山得勝,心中早已恐慌不已,生怕明公進軍征討。若明公進討之,公孫康必聯合二袁。”

說著,荀攸也是笑了一聲,說道:“若明公降恩不征,授官賜爵,我料那公孫康態度又是不同。”

荀攸所言乃是實情,公孫康對待袁氏兄弟的態度,取決于曹操對他的態度。如果率軍征討,公孫康為求自保,必然與袁氏兄弟聯手。若曹操選擇懷柔,公孫康則會用某種東西以表達他對曹操的服從。

今之核心問題取決于曹操是否覺得有必要征討遼東,而不是公孫康是否愿意歸順。

曹操點了點頭,感嘆說道:“遼東孤遠,從遼西柳城至遼東襄平,路途亦有千余里之遙。其間遼澤遼闊,以此為險,實難征之。且我軍輜重短缺,需從幽州調配,從幽州至遼東,又至遼西,約近兩千里,轉運艱難啊!”

打仗即打后勤,數萬軍士不事生產,每日消耗的糧草非常恐怖,且長達二千里的輜重補給路線,光征發民夫就不知道要十幾萬,甚至幾十萬。

“司空,我軍白狼山大捷,威震塞外,公孫康早已驚恐。不如趁機攻之,徹底平息遼東。至于輜重糧草,今秋冬已至,徬海道退潮結凍,輜重可從此道而來。今若不取遼東,仁恐我軍走后,公孫康又會圖謀作亂。”曹仁說道。

曹操略有猶豫,不知是否要趁機征討遼東。

繼而,曹操目光落到牽招身上,問道:“子經以為如何?”

牽招沉吟少許,答道:“啟稟明公,遼東難以征討,若欲征討,當慎之又慎,以免兵敗。”

“哦?”曹操皺眉問道:“子經有何見解?”

牽招整理思緒,緩緩說道:“明公用兵超群,蓋天下之杰出。然招以為兵略縱強,但亦有受限于天時、地理二者。”

“明公及諸位大才初至遼西,不曉遼東天時、地理。遼澤東西數百里,泥濘難行,人馬不通。然諸位欲在冬季進軍作戰,卻不知遼西之冬,其酷冷無比,寒風凜冽,若無大量衣物避寒,軍士凍死者當眾。”

“公孫康行堅壁清野之策,屯兵于遼澤以東,大軍則難進之。兩軍對壘數月,冬季即過,又至春季,徬海道遂又難通,輜重需走盧龍道送至大軍,其道難行。”

“且公孫康帳下軍士不少于三四萬之眾,明公以為多少軍士能克?五萬?十萬?”

地理地勢對將領用兵的限制很大,強如諸葛亮,在初出隴西失敗后,受限于秦嶺,不是因糧盡而撤軍,便是被司馬懿占據險要所阻擋。

今公孫康三、四萬大軍,采取堅壁清野的計策,恃險而守。曹操遠征而來,能否得勝不談,輜重能維持多久才是關鍵。

“堅壁清野?”

曹操心中已是了然,笑道:“有遼澤險阻,遼東難犯幽州,幽州難攻遼東。暫且讓公孫康為孤鎮邊,安撫遼東胡人、三韓蠻夷。今之大敵在南,不在北。若能擒滅吳楚,公孫康必入朝歸附。”

見狀,荀攸趁機說道:“既然如此,明公可遣使者出使遼東,賜官授爵,公孫康心中必悅,從而心憂袁氏兄弟圖謀遼東,屆時二袁必死于公孫康之手。”“好!”

曹操定下方略,說道:“挑選辯士出使遼東,孤上奏天子,拜公孫康為左將軍,賜襄平縣侯,讓其送上二袁頭顱。”

頓了頓,曹操又補充說道:“且嚴令公孫康不準販賣戰馬與江左,否則孤必率大軍親至。”

“諾!”

少頃,一名侍從稟告后入帳,緊張說道:“啟稟司空,鄴城急報。”

“何事?”

侍從咽了咽口水,悲傷說道:“七月時,郭祭酒病逝于鄴城。”

“什么?”

“郭祭酒病逝了!”

坐在榻上的曹操不敢相信地站了起來,緊接著腦袋頓感發懵,整個人站立不穩。

“明公!”

荀攸急忙上前扶住曹操,又揮手示意眾人退下,以免曹操震怒之下,連帶無辜。

曹操被荀攸攙扶到榻上,忽然間捶胸頓足,痛哭流涕說道:“痛失奉孝啊!”

“孤于兗州起兵,奉孝追隨左右,助孤滅袁術、擒呂布、平袁紹,時來十有一年,阻險艱難,患難與共。今天下將平,將同享富貴,怎能棄孤而走?”

“明公當節哀順變!”荀攸勸道。

曹操眼眸泛起淚花,說道:“奉孝年不滿四十,公達你等與我同輩。本欲將后事托付與奉孝,何奈卒爾失之,孤心痛哉!”

荀攸無奈地嘆了口氣,曹操對郭嘉的甚是器重。在擊敗官渡之戰后的那年,曹操便封郭嘉為都亭侯,能以文臣謀士封侯,何其難也!

往昔出行,能與曹操同榻而坐者,唯有郭嘉!

緩了緩情感,曹操強忍悲傷,說道:“公達替孤表文,念及奉孝往昔之功,追憶其舊日之勞,當令子弈襲爵,增其子滿千戶。”

“諾!”

荀攸拱手應下,并將侍從拿給他的書信奉上,說道:“明公,奉孝似乎有留遺書。”

曹操望著書信上那熟悉的字跡,眼淚又忍不住地流下來。

拆開后,郭嘉遺書盡言南事。

“明公在上,嘉于鄴城聞白狼山大捷,心中不勝喜悅。北方之敵,僅剩遼東公孫。公孫雖是不順,卻乃小患,有遼澤為阻,幽燕可安。又觀今之天下,西北、巴蜀皆不足為慮,唯有吳楚乃心腹之患。”

“吳楚跨有大江,甲兵二十萬,舟舸千艘。北方之眾是為悍將,卻不習水戰,且吳楚多疫,北人難適。劉表雖無大略,但能合吳楚。幸劉表患病,旦夕將亡。故欲滅吳楚,唯賴劉表爾!”

“劉表病猝,我有蔡、蒯為應,襄陽可下,傳檄于楚,楚地歸附。時公握荊州水師,舉北方之眾,順流向東,可滅劉霍。”

“南方多疫,嘉體弱患病,卻也不畏。能見公蕩滅吳楚,雖死無悔。惜司命已至,難隨明公南征!”

“天下歸一,即在眼前,明公勿失!”

一滴一滴的淚水落在巾帛上,沾濕郭嘉扭曲的字跡。

“孤痛失奉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