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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漢建國以來,劉備時常與霍、葛、法三人深論兩漢政治制度的得失。
霍峻除了與劉備痛批無能昏君外,也時常思考季漢應當施行什么樣的政治制度。畢竟季漢雖自語復興漢室,但不代表季漢必須要復行兩漢舊制。
霍峻站在歷史的長河上,可知三國南北朝前承兩漢,后銜隋唐。
在這關鍵的變革時期,華夏正處于歷史上最為混亂的魏晉南北朝,幾百年間世家大族互相登場,各國君侯輪番更替,制度不斷修正,最終誕生出繁榮昌盛的隋唐帝國。
今時三國被南漢北魏所取代,霍峻作為季漢的執政者之一,深知未來歷史發展的潮流,但身處時代洪流中的他,又時常感覺無從下手。
欲用更利于中央集權的科舉制,但無相應的文化土壤。且即便弄出了后世成熟的科舉,通過科舉而入仕的官吏,除了中樞多是無官可任。
為何無官可任?
無他,兩漢時期州郡長官擁有地方人事任命權,如別駕、主簿、功曹等官職的任命權在長官手上。
因而在朝廷官位有限的情況下,州郡輔官的人事權又被地方長官所掌握,朝廷如果采用科舉制,必然會產生冗官問題,且部分士人也會傾向被州郡征辟,這樣則就形成央地的人才矛盾。
當霍峻明白這點之后,他轉而深思察舉制與科舉制的不同。
然欲深究二者不同,需要仔細去思考下察舉制為何會出現?
漢承秦制,故西漢早期的官吏,來自于西漢初年的軍功集團。當天下承平,軍功集團進入衰老期,無后繼之人。及至武帝時,因軍功集團退出政治舞臺,他必須尋找新的一批人才,去擔任官吏,維持帝國的運轉。
這般之下,漢武帝根據文、景二帝遺留的下來的政治傳統,推行察舉制,讓地方郡國推舉出色的人才到中央。故而察舉制的本質,實際是中央向地方要人,郡國向朝廷輸出人才。
中央作為被接受方,人才質量上非常難把控。郡國不僅是人才提供方,同時還是裁判,擁有評價人才好壞的權利。
當太守與大族勾結,那么則就出現既是裁判者,又是參與者的情況。中央成為受害方,無論人才垃圾與否,他都需要去接受。故而中央為了分別人才高低,唯有內部自我甄別,或是懲治郡守
推舉到中央的孝廉到地方任官,必會照顧舉薦他的太守子嗣,或是姻親故舊。幾百年下來,必然如樹枝般分叉開來,從中央盤踞到地方,這便是兩漢門生故吏之現象。
曹氏父子推行的九品中正制,實際上就是新瓶換舊酒,換湯不換藥,且加強了地方士族的話語權。
當司馬懿意識到地方權利膨脹,為了增強中央權利,則就把裁判權弄到中樞。由于缺乏明確的標準,及西晉立國不正,則就形成了盤踞中樞的士族門閥。
科舉制,本質上是讓中央掌控裁判權,自己成為人才的供應方,及人才接受方。削弱地方在人事權上的話語權,阻止出現門生故吏的現象。
為了讓更多人才有官職可任,或是說不讓人才被地方官征辟,中央則要將州郡的人事權剝奪走。當地方官無法任命輔官,人才為了出仕,他們或被動,或主動,從全國流向中樞。
當霍峻想通這些內容時,他猛地發現季漢欲推行這一系列制度,其之難度不亞于一番變法,中央到地方要完成收權、集權,剝奪那些州郡長官的人事、推舉權。
這些所思內容,霍峻不曾告訴過劉、葛二人,不僅是南漢要以北伐為先,且還因制度超前,暫無具體的行政政策。
當然也與霍峻身份有關,他雖兼領錄尚書事,但因大將之故,不敢插手太多尚書臺的事。
當劉備欲改孝廉制時,霍峻心思活泛起來,他準備嘗試以陽嘉新制為理由,看能否改良季漢的選官制。
是日,霍峻前往至丞相府,與諸葛亮會面。
主堂內,二人隔案而坐,侍女奉上茶水。
諸葛亮輕搖羽扇,笑道:“仲邈當為稀客,今登府造訪,想必有要事與亮相商。”
霍峻笑了笑,問道:“孔明,可知陛下欲讓你我整改察舉制乎?”
“略有耳聞!”
諸葛亮沉吟少許,說道:“左雄新制,考茂才、孝廉虛實才干,觀其才能以分優劣,分類科考,當是為良政。”
“我之意不僅于此!”
霍峻向諸葛亮吐露心聲,說道:“自中漢之末,張角舉黃巾起事,天下州郡握兵持權,視為封君諸侯。董卓亂政之后,群雄割據,幸君上起事,與曹操共平天下。”
“陛下以孔明任丞相,孔明有聰明睿智之才,夙興夜寐,無一日之懈,遂有分都尉掌兵、取司鹽錦鐵等之良政。漢室能有今下之盛,多賴孔明之功。然當下法制,襲承兩漢舊弊。若不興除,恐季漢將重蹈覆轍。”
“昔戰國亂世,秦王以商君變法,遂有秦皇奮六世之余烈,一統六國,重建寰宇。前漢承秦之舊制,高祖以郡君分治天下;后漢承改前漢舊制,收兵集權于君上。我漢襲而改之,但根本不變。”
“郡君分治國土,上舉賢士,下治士民。峻惶恐時日一長,弊政復起,則國有中漢之弊政。如門生故吏,姻親攀附;或是孝廉無德,茂才無學。孔明是有管、樂之才略,今豈能不正乎?”
聽著霍峻長達數百多字的言語,諸葛亮撫扇蹙眉。
諸葛亮通讀經史,豈能不知兩漢幾百年所產生的弊政。但革除弊政,談何容易?
除了要用威望壓下那些反對的聲音,還要尋找取代這種舊制度的新制度。
諸葛亮這十幾年來,一直在為劉備搭建南漢制度,而且還要分心供給糧草。維護舊制尚且不易,哪里還有精力推行深層次的良政。畢竟改制不易,修復漏洞補丁簡單。
思索良久,諸葛亮問道:“仲邈既有此言,不知可有良見教我?”
“略有小得!”
霍峻取來茶爐、四樽茶盞、一個大碗,為諸葛亮比喻演示,說道。
“可將碗視為朝堂,四盞為地方,茶水為士人。今欲引碗中茶水,而碗中空虛,需取茶水倒入。察舉制似為先將茶水倒入茶盞,再由茶盞轉倒入碗,當是碗有求于盞。”
“若能尋一方法引爐中茶水至碗,再由碗分茶水與諸盞,則盞有求碗。欲引熱茶,則早倒之;欲飲冷茶,則晚倒之。……”
茶盞難以為案例,但在霍峻的解釋演練下,諸葛亮漸漸明白霍峻的意思。
諸葛亮持扇指著諸盞,說道:“爐中茶水多,茶碗不足以盛之。且茶水亦有良、苦二分,豈能全部取之?且碗大而盞小,茶水分倒諸盞,則有茶水溢之。”
“唯將小盞換成大盞!”
見諸葛亮了解自己意思,霍峻直接說道:“中樞收州郡長官征辟之權,州郡長官皆不準征辟,所委輔官皆由尚書臺委任。如仿察舉舊制,多舉賢士入京師端試。多中淘弱,劣中取優。”
“賢士為中樞所委,刺史、太守則無委任之權。長久之下,官吏知陛下而不知州郡長官,強干而弱枝,可避舊漢之失。”
諸葛亮捋著胡須,露出深思之色,說道:“天下士人何其多,豈能都讓尚書臺端試辨賢?需讓州郡協助辨之,良者上,劣者下。”
“但讓州郡辨之,則又如舉孝廉般,重德而弱才。不嚴加辨之,豈能為官?”
霍峻沉吟少許,說道:“曹氏行九品法,品鄉論而舉孝廉。今我大漢可效法改之,如不分寒門高賤,皆可至縣舉孝廉。州郡分行家法、課箋奏,名居前列者為孝廉,入中樞再行端試。”
聞言,諸葛亮眉頭緊皺,說道:“縣舉孝廉,可弱郡守之權。但這般舉才,則是重才而弱德。德行不足而舉官,必壞國政。”
德、才是漢代選官的核心爭論點,舉孝廉就是舉有品德的人。畢竟在漢代執政者眼中,唯品德出眾者才能任官。
霍峻這種直接以考試要選拔孝廉的建議,則是有違諸葛亮的用人準則。
“那以孔明之意是?”霍峻問道。
“郡需考德行,德行不足,則不足以任官。但若與舊時同,則有斷寒門上進之途。”
撫扇而思良久,諸葛亮說道:“可如仲邈所言,不論寒門亦或高門,皆可至縣預試,五經中通達一經者,準至郡試孝廉。郡究孝廉品德及學識,及入州學館進修。十月時,孝廉隨各郡賦稅吏卒赴京師,至端門試才學。”
南漢不同北魏,南漢國內大部分官吏在非大士族出身,且加之劉備、諸葛亮非大士族,對寒門、大士族無歧視心態,反而欲多用寒門士人。
為了不讓郡守壟斷舉孝廉的權利,將選拔人才的任務下放到縣,郡唯有考核士人的權利,而無選拔士人的權利,從而削弱太守的察舉權。
五經通一經屬于是低要求了,能通達一經到郡參加孝廉,由君太守以德、才核驗,再推舉到中樞。畢竟直接來科舉制那套不現實,還是需要套用察舉孝廉的流程。
頓了頓,諸葛亮說道:“至于征辟權,亮以為可先廢刺史任免權,收入尚書臺。觀成效如何,再商是否廢郡太守任免權。具體細則,則需與尚書諸卿商討,不宜大動,亦不可不動。”
刺史的權利讓諸葛亮尚有忌憚,刺史除了不掌兵,幾乎是什么都負責。先免掉刺史的人事權,看看成效怎么樣。畢竟南漢治理地方多靠郡守,如果郡守失衡,則地方必然混亂。
當然還與南漢立國根基有關系,荊楚、巴蜀的郡縣中存在許多的利益集團。如果輕易向郡縣輔官下手,怕會引起事變。
霍峻沉吟少許,說道:“可從孔明之言。治大國如烹小鮮,需徐徐而改,不宜一蹴而就。”
融合魔改的察舉、科舉二制,尚需時間檢驗。凡能有利于中央集權、利于寒門上進,則可為之。
說著,霍峻話鋒一轉,問道:“今官吏以俸祿劃分高低,然同俸祿官者多有相同。今能否將百官分為九品,明上下進退之序,以補我大漢官制之缺。”
“哦!”
諸葛亮露出好奇之色,問道:“官分九品,仲邈能否細言之?”
“這是這般……”
官分九品起于曹魏的中后期,今霍峻提前將九品官制提出。
漢以俸祿分官職高低,但俸祿多有相同,難以詳細區分官職高低。故而魏晉起,為了細化官職體系,搭配九品中正制,故而引入了九品官制。
后來九品中正制雖然被廢,但九品官制則被歷代所保留,用于明分上下級等級順序。
今脫離九品中正制,施行九品官制幾乎沒有任何危害,就是看劉、葛二人愿不愿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