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主任,您這是怎么了?還用得著喊人?”
紀元海連忙開口詢問。
高主任這才停下腳步,笑道:“當然是喊人來恭喜你和你愛人雙雙取得高分啊!”
“學校準備獎勵你們倆人共一百塊錢,然后還準備寫一篇報道發在報紙上,夫妻齊齊考入省大學,這可是咱們縣高中的大好事!”
紀元海這才恍然,怪不得高主任這么興奮。
之前紀元海和陸荷苓倆人都是估分,一個三百八十分,一個三百五十分,他們雖然歡喜,但終究沒確定。
如今總算是確定了分數,見到紀元海當然是難掩興奮,一時間口不擇言。
喊人去,不是為了打架,而是喊老師們、校長、寫報道的人。
王竹云連忙問道:“高主任,紀元海考了總共多少分啊?”
“三百八十三分!”高主任說道,“他愛人考了三百五十五,他們倆估分可真夠精準的!這分數上省大學絕對穩當!”
紀元海聞言倒是真沒有驚喜——他三百八十分的估分,其實是比較保守的估計,只是沒想到保守還保守對了,真就三百八十來分。
在紀元海看來,這還真不算高分,畢竟省大學政法專業本身就分數比其他專業高。
高考錄取向來還有一個情況:重點大學的熱門、硬茬專業,需要高分才能進,需要的分數并不比頂尖學府的普通專業分數少。。
好的學校決定未來,過硬的專業也同樣決定未來。
所以紀元海就算是不提前估分報志愿,而是等到三百八十三分的分數下來再報志愿,也要面臨一個問題:上頂尖學府的普通專業,還是上重點大學的比較過硬、需要高分的專業?
這也是高主任說過的,上省大學政法這個專業并不浪費紀元海分數的緣故。
尋常考三百多分的學生,能上重點大學,可不能進分數高的重點專業。
高主任解釋完畢,快步離去,很快校長、各科老師、一個寫稿子的就來了。
校長樂呵呵稱贊了幾句紀元海和陸荷苓,恭喜他們考高分,并拿出兩個高中畢業證、一個一百塊錢的紅包,當場獎勵給紀元海。
“雛鷹起飛,志在高遠,小紀同學,以后祝伱和你愛人翱翔天際,鵬程萬里啊!”
“多謝校長勉勵,我們一定會盡力而為,奮發向上,不負各位良言期待。”紀元海微笑著,接過了自己和陸荷苓的高中畢業證和紅包。
校長又說了說今年青山縣城的高考情況:總共有幾百人報考大學,統計達到過線的也就十來個,其他的都是陪跑,真正能按照所報志愿上大學的應該也就四五個。
其余的,運氣好還能走個中專師范、衛校之類,運氣不好那就什么都沒了;考大學真的是太難了。
也正因此,紀元海和陸荷苓這種穩上省大學的高分,在整個青山縣都是鳳毛麟角。
校長說了一通話,寫稿子的人又追著問了紀元海一些生活細節,跟紀元海商量著適當加以美化。
再之后,各科老師們才有機會跟紀元海說話恭喜。
平心而論,紀元海和高主任、各科老師更加熟悉,他們對紀元海和陸荷苓的幫助更多。
只不過今天紀元海也只能先把學校的安排應付過去,才能跟他們說點話。
紀元海想要跟他們探討一下考試的內容情況時候,老師們都齊齊搖頭。
陳老師說道:“可別再想這些!分數拿到手,邁步向前走,千萬別回頭!”
“能上你想上的大學、合適的專業,那就是最好的情況。”
“你再探討這些有什么用?那是估分階段需要考慮的問題!”
紀元海見老師們神色嚴肅當真不和他探討高考分數得失的問題,略有些詫異,轉頭問王竹云:“怎么回事?怎么感覺這里面有故事?”
“去年隔壁縣有一個學生,因為鉆牛角尖上吊死的。”王竹云小聲道,“他平時學習特別努力,又是提前報的志愿,以為自己能上個大學。”
“高考結束后,他自己估分接近三百,跟家里人一說肯定能上大學,家里把這消息跟親戚鄰居都說了。”
“然后親戚鄰居都去慶賀說好話……”
紀元海聽著都能猜測發生了什么事情:一個容易熱血上頭的年輕人,場面做個十足,突然垮臺掉落,的確容易走極端。
“這跟分數出來后對題目有什么關系?”
王竹云解釋道:“他估分三百分,考了一百九十分,就找了自己老師一道題一道題的對照。”
“他那個老師也是認真負責,一道題一道題跟他指出錯誤。你這道題,稍微細心一點本來能對的,太可惜了;你這道題平時學過啊,怎么搞的也沒做對……”
紀元海完全明白了。
可想而知,一個剛經歷過打擊、感覺世界都灰暗的小年輕,遇上這么一個認真負責、沒注意到他心態的老師,會是什么場景……越聽越感覺自己錯誤最大,越聽越感覺自己活著沒用,干脆用麻繩了斷自己。
這也是今年縣高中的老師們,過了估分階段堅決不和任何學生探討高考得失的原因。
“那位老師呢……”紀元海對王竹云問。
王竹云表示不知道,去悄悄問了一下陳老師,陳老師嫌她大好的日子問這種晦氣的事情,不愿意跟她說。
王竹云問了兩句,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說了一句:“聽說太后悔,上著上著課就流淚,已經沒辦法上課了,讓他兒子接班當老師,他再也不教學了。”
也是,這么一個認真負責,高考后愿意幫學生分析考試得失的老師,肯定是很重視學生的。
那學生一死了之,這老師心里面不光是有壓力,愧疚自責也必然很大。
得知這個緣由后,紀元海也從善如流。
分數拿到手,邁步向前走。
能上省大學政法系這個既定目標,分數也不算浪費,就別瞎折騰其他的了。
光是說話交際,又是小半天時間,走出縣高中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
王竹云不由地感慨:“你們兩口子還真厲害啊,估分說是多少就是多少,真就都能上省大學。”
紀元海說道:“錄取通知書沒來,只能說十拿九穩,不能說百分之百。”
“你們這分數,絕對沒問題,你們怎么考這么多的?”王竹云說道。
紀元海說道:“我跟荷苓的估分可都是保守著來的。”
“如果我們倆樂觀估計,我能給荷苓估分三百七十分左右,我自己分數也可以估更高,過四百我都能估,平時我們做題也都是差不多這個分數。”
“只是今年的題目比平時學校老師給的題目難的多,改卷評分也明顯更嚴格一些,越發有針對性了。”
王竹云也是說道:“文科的難度還體現不太明顯,我聽說理工科才叫難呢,物理、化學、數學都是全面變難……有人難的哭著走出考場,還有人一道題都不會,每道題都寫上求求老師給我一分吧,求求老師給我一分吧。”
紀元海考試的時候,也曾經親眼目睹一些考生哭泣抹淚。
畢竟高考才恢復,各地教學高考真題,都是前兩年高考題目。
前兩年那高考題目,是只要突擊學習三個月,就有希望上大學的……今年則是,你不會就是絕對做不出來,絕不可能碰運氣。
每個時代,只要考,就有考神出現。
在這樣的時代、這樣的基礎知識教育下,還有人拿到四百五十分以上,難度絲毫不亞于后世的七百四五十分,真乃是考神。
紀元海和陸荷苓倆人都不是那種輕佻飛揚的人,估分的時候已經下意識保守一些,沒想到保守估計卻恰如其分。
“走吧,我請你吃頓飯,慶賀一下你即將上省大學!”
王竹云說道。
“去王老家?”紀元海問道。
王竹云說道:“都這個時候了,還去我爺爺家吃飯?臨時給你做啊?”
“再說了,去我爺爺家吃飯,還算是我給你慶祝?”
“走吧,下館子,今天我專門請你!”
紀元海推辭不過,只好跟著她一起下館子,看她點了兩盤菜,兩人面對面坐下一起吃飯。
“紅燒排骨,木耳炒肉。”紀元海笑了笑,“這兩盤菜不錯啊。”
“那當然。”王竹云說道,“不是我小氣,不跟你點太多菜啊,咱們就兩個人,點多了浪費。”
“總而言之,紀元海同學,祝賀你考到高分,上省城大學!”
過了沒有多久,熱氣騰騰的菜上來了,王竹云拿起筷子,示意紀元海吃飯。
王竹云在王老家吃飯,見到紀元海經常吃木耳炒肉,猜測他可能是喜歡吃;至于紅燒排骨,紀元海幾乎不碰,可能是因為做客的時候啃骨頭不雅觀,今天就不用在乎這么多禮節了,所以王竹云也點了一份。
“咕嚕——”
一聲響亮的聲音在飯館內響起。
王竹云驚訝地看向紀元海,紀元海看向飯館一側門口,一個探頭探腦,皮膚黝黑、穿著補丁衣服的小矮個。
那響亮的饑腸轆轆聲音,正是這小矮個發出來的。
服務員板著臉走過去:“吃飯不?不吃飯趕緊走!”
小矮個小聲問道:“你好,這里有開水沒?能不能給我一點兒?”
服務員盯著他:“進來吃飯能給你倒一碗開水,不吃飯就走吧。”
小矮個張了張嘴,明顯是身上沒錢,最后說了一句:“那……對不起了,我這就走。”
“店不大,規矩還不小!”王竹云哼了一聲,起身拿一只碗,倒了一碗熱水,遞給那個小矮個。
小矮個驚喜不已:“謝謝你,謝謝你!”
服務員冷眼看著看著這一幕,抱著手臂,腳丫子晃著
等王竹云坐回去吃飯的時候,服務員說了一句:“你自己拿的碗,自己刷干凈,我可沒讓你隨便拿!”
那小矮個連忙說道:“我刷,我刷干凈!”
“你刷干凈?這要是有傳染病了咋辦?”服務員問道。
“我……我沒病,我前些天剛高考完,檢查身體嘞,人家說我好的很。”小矮個連忙緊張地說道。
服務員其實也就是略有不忿,倒也不至于怎么仇視,聽到他有個理由,便一撇嘴扭身走了,撂下一句話:“打碎了碗,照價賠償啊。”
“嗯嗯,我知道。”小矮個應著,又對王竹云、紀元海點頭笑笑,感謝王竹云的好意。
之后他從身后的褡褳里面掏出來地瓜窩頭,坐在飯館門口開始啃,時不時喝兩口水。
飯館真是不大,彼此相隔不遠,紀元海便開口跟這小矮個說話:“同學,你今年也高考?考了多少分?”
“不知道嘞。”小矮個笑著說道,“我也不知道答案是啥,也沒老師幫忙,進城一次又挺不容易。”
“你還沒問成績啊?”紀元海問。
“剛去問了,說可能我成績沒下來,沒查到。”小矮個說完話,又對紀元海笑了笑,低頭繼續啃窩頭。
王竹云訝然開口:“還有這樣的啊?”
“有,但是不多見。”紀元海說道,“同學,你報了什么志愿?”
小矮個奇怪地看過來:“我還沒報啊。”
紀元海、王竹云都訝然了:“你還沒報!”
這報志愿都結束了,看分數都開始了,他還沒報志愿?也查不到分數?
紀元海心思一轉,看著小矮個的目光,便有些憐憫。
早就聽聞,某些年代因為信息不夠流暢,有些人輕而易舉就能隔絕高考考生的途徑,頂替異常猖獗,一些農村社員本可以改變命運,卻被輕易提走檔案資料,一生面朝黃土背朝天。
沒想到自己如今就親眼見到一個。
小矮個見到紀元海和王竹云兩人表情,也是有些不安:“你們已經報志愿了?”
“報志愿已經結束,現在可以看高考分數了。”紀元海說到這里,“你這恐怕是出了問題啊。”
“啥問題!”
皮膚黝黑的小矮個著急了,他連忙把窩頭放在褡褳里面,一口氣喝干凈水,洗刷干凈還給服務員,然后跑過來問紀元海:“你剛才說的問題,是啥意思?”
紀元海仔細問了問小矮個情況。
小矮個連忙介紹:“我叫胡紅偉,是前進公社胡家村的,今年十九歲。”
他之前提交了證明材料,到這一步都沒出問題。
問題就出在,有人通知他提交證明材料,沒人通知他去填志愿,到現在他還沒填志愿,也查不出高考分數。
“你這也太粗心大意了吧?就沒問問什么時候填志愿?”
胡紅偉一臉困惑:“就說讓我在家等通知啊,這通知怎么也沒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紀元海想了想,說道:“你下午再去一次吧,問問你的檔案還在不在。如果有人把你檔案拿走了……你今年就別想上大學了,等明年再考吧。”
“啊?我檔案可能丟了?拿我檔案干啥?”胡紅偉震驚地說道,“我得問問去!”
“我這……我今年考不上,明年就得結婚生娃,以后哪還能考?我得問問去!”
也顧不上別的,胡紅偉匆忙離開了飯館。
他走之后,王竹云才說道:“他這也太倒霉了——家庭又不好,好不容易考大學,又出了這種事。”
“紀元海,你說誰會干這種事?”
“誰知道呢,反正得有兩三個人配合。”紀元海說道。
吃過飯,紀元海跟王竹云去縣家屬院跟王老說一下高考分數。
王老聽到之后,也是歡喜不已。
又笑著說道:“等你開學一走,我的花花草草,可都沒人照顧了!”
紀元海跟他開玩笑:“那您跟我一起搬去省城?”
“一把老骨頭,哪還能動!”王老擺手笑著說道。
紀元海從王家告辭,到花草鋪子也跟劉香蘭說了一下。
聽到紀元海真的考這么多分,真的能上省大學,劉香蘭激動不已,又關門反鎖,伺候了紀元海小半天。
人都說太高興了,搞不好會血上頭,劉香蘭幫忙放一放,也算是防患于未然。
等紀元海回到小山屯,陸荷苓跟王曉紅兩人正在院子里面看魚。
去年挖的小水池,今年越發派上用場,周圍的小樹枝已經結成樹蔭,再烈的太陽也曬不死小水池里面的魚
夏天到來之后,紀元海也時不時抓些魚放在里面。
見到紀元海到來,陸荷苓便緊張地看向他:“元海,我考多少?能不能上?”
“三百五十五,省大學中文系可以穩上的!”
陸荷苓長出一口氣,身體微微一顫,喜道:“幸好!幸好估分還算準!”
“幸好我沒亂估分!”
“要按照我心里面想法,興許扣不了這么多分,我能拿三百七八十分,幸好!”
紀元海把高中畢業證書和紅包都遞給陸荷苓,笑道:“我也是差不多……本來感覺夠保守的,結果還真是剛好,也不知道怎么扣了這么多分。”
陸荷苓想要對題對分數,紀元海連忙叫住她,把王竹云說的那個上吊自殺學生的事情說了一下,陸荷苓也是嚇了一跳,干脆也別對了。
高考分數既然出來,兩口子都攜手往前看,等待錄取通知書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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