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

165 過年

二三意

宮宴過半,沈廷鈞出門醒酒。他今年功高,又傳他即將娶新婦,雙喜臨門,來灌酒的自然便多了。

沈廷鈞心中暢快,跟著多喝了幾杯。好在他酒量好,又吃了一粒醒酒丸,因而只在門外站了片刻,精神便已恢復了往日清明。

正準備折身往回走,梁昊升卻尋了過來。

梁家一攤子烏糟事兒,時時刻刻鬧得梁昊升坐臥不寧。今夜他面上神色倒是舒暢,沈廷鈞見他走近,便主動問,“可是太傅有所決斷?”

梁昊升的母親早年因生產離世,生母離世后,姨母每日過府照顧他與長姐。三年后,梁太傅迎娶妻妹過門,并很快為他們添了一對弟妹。

若事情真就這么簡單,似乎也是親上加親的好事兒。可早年姨母行徑敗露——竟是她心儀姐夫,為了嫁進來與姐夫成雙成對,這才謀害了生產的姐姐。

梁昊升與梁昊昕定然不容殺母仇人在府中,可梁太傅被小了十多歲的夫人枕頭風吹著,態度就沒那么堅定。

加之還有姨母生育的一雙兒女要顧忌,外祖母那邊,也不想僅剩下的這一個女兒,也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事情陷入僵局,也直到年前,這糾纏了半年的家事,才有了最終的定論。

梁昊升笑著說,“長姐和離后,便在京郊住下了,我也準備搬出府去。我還準備告官,將此事鬧大……老頭子投鼠忌器,看我意已決,知道再沒商量的余地,便將那毒婦送到家廟去了。”

沈廷鈞看他,“太傅并未出席宮宴。”

梁昊升大咧咧道:“被我氣病了,躺在床上起不來身。不僅是咱們的太傅大人,就連我外祖母,前幾日我去那府里送年禮,都沒見我。”可見也是將他怪罪上了。

但是,誰在乎?

他為人子的,若是都不能給親生母親尋一個公道,以后還有何臉面再世為人?

盡管為母親出頭的代價太慘重,不僅得罪死了父親,被一對弟妹怨怪,被祖母怨懟,但是,他們都不在乎他的母親,他又何必在乎他們?

梁昊升嗤笑,“我就該早下決斷,早點將此事掰扯清楚,我也能早點清凈。左右最后都要走到這一步,你說我當初究竟是顧忌什么?”

顧忌什么?

不過是顧忌父親的身體,祖母的意愿罷了。可是那兩人屢屢讓他失望,他也心灰意冷了。

梁昊升又與沈廷鈞說了些意氣之詞,諸如,“年后就搬家,老頭子就留給二郎照顧,以后老死不相往來”“我準備給我娘遷墳,老頭子與他那新夫人感情好,以后死了他們最好合葬在一個棺槨中。我把我母親的墳塋遷走,省的他們吵到我母親不得安寧”“我母親的牌位,我也挪走。以后逢年過節有我和姐姐祭拜就夠了。那老頭子薄待了我娘,想來他也沒那臉面與我爭我娘的靈位……”

絮絮叨叨的,兩人又在外邊呆了許久,梁昊升才因為憋尿不得不去解決生理問題。

沈廷鈞在遠處候著他,一邊看著天上稀稀落落的星子。

今日天上無月,但卻墜了漫天星河,抬頭看去蔚為壯觀,讓人心情為之一暢。若有月兒在旁作陪,良辰美景不知該如何快慰。

心中正念著遠在閔州的桑擰月,沈廷鈞突然聽到有細碎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來。

那腳步聲輕而碎,不是梁昊升過來了。

沈廷鈞側首看去,就見一身宮裝,容顏略顯憔悴的長榮目標明確的朝他走來。

許是他神情太冷,容色太不近人情,眼里的神光也太懾人,長榮在七、八步外的地方停下。嘴巴開合幾次才問,“我聽人說,你好事將近……”

沈廷鈞微瞇著雙眸,面目表情的看著長榮,一字一頓道:“長榮,我之前警告過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長榮面上出現急色,“我,我是關心你。”

沈廷鈞輕“呵”一聲,轉過身直接朝前走去。

長榮一眼看出他不欲與她多言,但今日她特意出來堵他,便已決定放棄所有臉面……

天知道她在府里聽聞他要娶妻,是如何的如遭雷擊。

她不信那傳言,也不信他心中當真無她。她篤定這是他故意在氣她,是惱她當初與他和離不久就再嫁……

長榮郡主腳步匆匆,幾乎是小跑著攔在了沈廷鈞面前。

她穿大紅宮裝,頭上是鮮亮奪目的金鑲紅寶石首飾。出現在人前的長榮郡主素來光鮮亮麗、高傲的如同一只金鳳凰。她素來都意氣風發,目無下塵,對所與人都不屑一顧。

可此刻的長榮,眉眼間藏著掩飾不住的焦灼、憔悴與疲憊,她美艷的面孔上,更是帶著深深的祈求。

她放下了所有驕傲與身段,祈求似的說,“廷鈞,我知你怪我……”

沈廷鈞直接從她身邊錯身而過,長榮再次跑過去堵他。一而再、再而三,沈廷鈞眸中若含冰雪,這次倒是不避了,而是雙眸森寒的看著宛若在演苦情劇的長榮,直接欺身靠近她,低聲道:“往年朝廷發往西北的賑災款項,榮親王總計拿走了二百三十萬兩,榮親王府是準備還了么?”

長榮聞言瞪大了雙眸,指甲狠狠的掐在了掌心。她呼吸粗重又急促,好似被人捏住了七寸,頓時連動都不敢動。

這次沈廷鈞沒再受到阻攔,徑直越過她,走上另一條宮道。

梁昊升竟已經在這里等著了,他還探頭探腦往沈廷鈞身后一看再看。

看到長榮郡主許久不動一下,宛若一尊冰雕似的僵在原地。梁昊升好奇的湊近沈廷鈞問,“你都和長榮說什么了?怎么我看她像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沈廷鈞抬眸看他一眼,“真好奇,你過去問她。”

“那,那倒是也不用,我就是有一點好奇,真的就一點。”

眼瞅著沈廷鈞連他也不等了,徑直往宮宴大廳去,梁昊升趕緊跟上。

他此時還有些心虛,畢竟好友剛聽他絮叨完家事,他卻在好友被前妻攔住去路時,不僅沒上前去解圍,反倒在旁邊圍觀起來。

這確實有些不厚道。

梁昊升一顆心虛得很,但他更好奇廷鈞要娶的新人究竟是誰,就三兩步追上來,苦苦逼問,“到底是哪家淑女?這么多人問你都被你岔過去了,如今我們連新娘子的一點消息都不知道。廷鈞啊廷鈞,你是把我當外人了不是?”

沈廷鈞睨他一眼,繼續大步進了宴會廳。

宴會廳人員繁雜,梁昊升不好再問什么。可他實在太好奇了,不由就去尋太子。

他羅里吧嗦的,還揣測道:“莫不是廷鈞的新婦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地方?”

太子看他一眼,沒回應。

他倒是知道子淵要迎娶的是誰,但是,他沒必要告訴昊升吧?

這好友雖忠厚誠懇,但就是太厚道了,怕是有心人過來打問他,他一個繃不住就被人看出問題了。

那這件事還是不讓他知情了,以免知道的人多了,事情再傳到長榮耳朵里,再鬧騰起來,那就收不了場了。

是的,方才長榮又去堵子淵的事情,太子已經早一步得到了消息。

他已經吩咐下人去阻攔長榮,但顯然,在無理取鬧、桀驁乖張的長榮面前,這些宮人還沒能耐被她放在眼里。

即便宮人是奉了他的命,長榮也完全可以當做不知情。她想去還是去了,然后毫無意外,又一次撞了南墻。

太子喝掉杯中的酒水,就說長榮這又何必呢?

她都與明謙共育了兩個兒女了,還想回到子淵身邊,這不是癡人說夢么?

她是天子嬌女不假,可子淵與明謙,那個又不是天子驕子?

她在兩個男人之間反復橫跳,更甚者直接在兩個豪門勛貴家族中挑挑揀揀,她真以為所有人都會慣著她寵著她?

不說武安侯府絕不會允許她進門,就說承恩公府,就說即便她為承恩侯府生下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可在她和離又露出對沈廷鈞的意向后,你看看現在她說要回承恩公府去,承恩公府的人會不會答應?

上好的一把牌,被她自己打的稀巴爛。如今她還怨天尤人,憤憤不滿,真當所有人都是她爹,都得寵著她。

別盡想美事兒了。

宮宴結束后,還有幾日年假,沈廷鈞將該去拜訪的人家在兩天內走完,又與老夫人打了招呼,便悄悄出了京。

鑒于武安侯府門口依然有許多人盯梢,成毅安排了諸多人扮做沈廷鈞的模樣,往東南西北各地去了。

而真正的沈廷鈞,在某日城門落鑰前易容出了京城。很快趕到京城碼頭,登上一艘早就等候在此的客船,順著風向直接南下。

閔州城很是熱鬧。

尤其過年這段期間,街上處處張燈結彩。更有一些富商巨賈,早早在店鋪所在的那條街搭建起大大的燈臺。各種樣式的燈籠幾乎掛了半道街,加上賣糖人的,賣瓜子花生等炒貨的,賣對聯的,賣炮仗的,還有鍋碗瓢盆等用具的,比肩接踵,幾乎到處都是人。

如此的熱鬧場景,桑擰月自然心向往之。但她如今已經有了六個月的身孕,肚皮上跟頂了個小西瓜似的。她專心在家里養胎都來不及,哪里還敢跑到人擠人的街道上去。

她不能出門,偏家中不止是放寒假歸家的清兒,就連雷戰哥三個,都天天往街上跑。

叔侄四個從街上回來會將最新的熱鬧告訴桑擰月,順帶給她捎帶各色點心、糖果和糕點吃,如此一來似乎多少能給桑擰月一點慰藉,讓她沒那么渴盼去街上玩耍。但是,看著大哥大嫂也出門逛街去了,還買了那許多東西回來,桑擰月就忍不住露出羨慕的神色來

她倒不是羨慕能在那繁華的市井中吃喝玩樂,她是羨慕那種沒有拘束的自由。

那種自由之前她也是有的,可隨著父母離世,她就成了被圈在籠中的鳥兒,再不能自由自在的在天空翱翔。

桑拂月見不得妹妹露出這般落寞的模樣,就提議帶她出去轉一轉。

桑擰月很是意動,可垂首一看鼓鼓的肚子,還是搖頭拒絕了,“等卸了貨再說吧。”她輕笑著說,“我這身子重,即便真上了街,走不到片刻我也走不動了。還是再等等吧,等下年我再隨兄嫂一道出去玩。”

新年就這般到來了,而過了年,桑擰月就默默在心里算起了日子。

沈廷鈞上次來信告訴過她南下的具體日期,如今算來,他該是已經在船上了。

桑拂月與常敏君帶著幾個孩子從常府回來,就見妹妹呆呆的坐在美人榻上發呆,夫妻倆都忍不住露出個憂愁的表情來。

常敏君問桑拂月,“沈候該來閔州了吧?”

“這我哪兒知道啊。這一過年,多的是各種應酬。連我都忙得脫不開身,整天不是去這家拜訪,就是在府里等著屬下登門。我這一個冷鍋冷灶的威武將軍,都這么多人攀上來,武安侯府可是世襲罔替的勛貴,沈廷鈞又得圣寵,他這一個年節,指定要忙得人仰馬翻。”

“可就是再怎么忙,也得抽空來看妹妹啊。自沈候上次離開,如今可都三個月了。”

“這事兒不用咱們擔心,想必沈廷鈞心里有數。他如今還稀罕著咱妹妹呢……即便不稀罕擰擰,那不還得稀罕擰擰肚里那個。把心擱肚子里吧,你放心,沈廷鈞近幾日必是要到的。”

“那我給他準備一間客房?”常敏君試探的問。

桑拂月聞言就想起自己上次中了夫人的美人計,結果讓沈廷鈞堂而皇之的在妹妹房間里留宿了一夜。睡都睡過了,如今夫人再提客房不客房的,有意思么?

桑拂月黑著臉,不說話。

常敏君見狀露出個笑模樣,戳他硬硬的胳膊,“你這不吭聲,我就當你是反對了。行吧,左右擰擰和沈候連孩子都有了,住一個房間也沒人會說什么。我這就去交代下丫鬟婆子,讓她們提前把沈候用的那份被褥晾曬出來,省的沈候來了再折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