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白礜是何物啊?是一種石頭嗎,還是草木?”
“白礜是礜石的一類,屬于礦石的一種,性熱,久服令人痙攣。
但翻炒后有異香,鼠類奇愛之,食后登時立死。”
蕭何宛如行走的活錦囊,于各地風物,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那么,南越國眼下對白礜的需求,斷不會少啊。
這白礜石,產自何處?”
呂雉沉吟著說,抬眼盯了一下蕭何。
蕭何心下一凜,面前的皇后隨口發問,聊家常似的便能正中要害,其聰慧程度,實屬世所罕見,忙答道,
“臣經略關中多年,對此略知一二。
山海經有載,‘西山臯(gāo)涂之山,有白石,名礜’。
實際上,白礜主要出于漢中諸郡,長沙國也零星出產。”
皇后的眼波陡然一閃,雙眼亮了起來,
“如此說來,南越國本土,不產白礜石?”
“基本不產。
即便間或出產,也斷不夠他們這幾個月亟需的用度。”
蕭何謙恭道,他對呂雉接下來的計劃,已有隱約預感,不禁愈發佩服了。
“嗯,我知道了。
趙佗那邊,如今是個什么章程?”
***
“臣照常理推算,南越國內貯藏的白礜也快告磬了。
眼下他們雖表面不露痕跡,但私下已開始四處采買,也遣人暗中接洽了長沙國。
不過,來者不是官方使節,是趙佗的近臣親信,算是去探探口風吧。”
蕭何老神在在地捻須,語意悠長。
呂雉撫掌笑道,
“大買賣送上門了,天予不取,豈不是我們的失職嗎?
長沙國和南越之間,可是一直有關市?”
“這個嘛,談不上有,也談不上沒有。
反正崇山峻嶺的,道路極為艱險,官府管不了,也沒有欽定的關市。
民間商賈往來得倒是很勤,黑不提白不提的。
不僅長沙國,連巴蜀等地,也常有馬隊去南越啊、西南夷啊等地,兩邊做點小生意。”
呂雉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了上一世的夜郎郡,
“那個,南越的西北邊,是不是還有個夜郎郡,不是,夜郎國?”
“是,夜郎國也在西南重重大山之間,基本不太通路,似乎順著秦時的五尺道可達。
但具體情況,咱們也不甚了解。”
豈止你不太了解,夜郎國的人們也不了解漢國,所以后來才問出“漢孰與我大”這種被嘲笑了千年的問題。
這件軼事,被太史公載于史冊,后人皆以為夜郎狂妄自大,自不量力。
可若易地而處,夜郎國人世代長于煙瘴大山中,是真的未曾走出過大山,真的不知漢有多大。
人家好不容易見到了漢廷的官方使節,好奇地多打聽了幾句,卻成為千古笑柄,也純屬無妄之災了,她暗想。
若能打通南越與夜郎,再往西南走,便可達印度了,而此時的印度,還被稱為身毒。
上一世,當前往身毒取經求法的義凈法師攜大量經卷歸來時,武則天曾親自率領群臣,赴東都洛陽城外迎接。
也正是義凈法師語重心長地告訴她,四十載前的高僧玄奘所言非虛,最適于稱呼那個同樣古老神秘國度的正音,不是身毒,而是“印度”。
身毒也好,印度也罷,對于這條漢武帝終其一生未能鑿開的道路,她有些興奮地躍躍欲試。
***
不過,事情還得按部就班,一件一件做,還是先把南越的鼠災解決了吧。
她回過神來,見蕭何正期待地望著自己,便道,
“照我看,辛苦相國多方統籌一下,留出咱們防鼠的預備用量,其余的,盡可以售予他們。”
“那么,最好從官市販賣,更便于控制,也能防止哄搶。
只是,這一批白礜石,不同往日,不知咱們該如何定價呢?”
蕭何試探著問。
“按市價結算,親兄弟也要明算賬。
更何況,咱們與南越國之間,還沒啥關系呢。”
“按市價?”
蕭何微微倒抽了一口涼氣,
“南越那邊的用量,斷不會少啊——”
“你與吳臣說,先對他們報個市價。
順便提醒趙佗一下,咱們漢中地大物博,白礜貯藏豐饒,任他三郡所求多少,都取之不盡。
然后,便坐等趙佗來找我議價罷。”
呂雉笑吟吟地說,一雙鳳眼卻精光四射,凜凜生威,又問,
“南越除了白礜石,還缺什么來著?”
“什么都缺,各類鐵器奇缺,農具也缺,也缺絲綢。”
“那他們有什么啊?”
“其實,南越出產的好東西不少,只不過都有些華而不實。
什么象牙犀角、玳瑁、珠璣、銀銅,還有沿海蕃商市舶而來的香料珊瑚等等,都是能賣上高價的稀罕物品。”
“好,那就一并談,咱們也看看南越的誠意。”
上一世的她可是世代成功經營的大木材商之女,她從不認為商賈謀利,有什么次人一等之處。
***
況且,百廢待興,又時不時需要平叛用兵,國家正值缺錢的時候。
想到用兵,她盡管明知劉季的親征已勝券在握,仍舊不得不假裝關心詢問兩句,
“可有陛下的軍報?”
“目前一切如期進展,”蕭何迅速答道,又有些困惑,
“您好似全然不憂心前線的戰事?”
呂雉淡淡一笑,
“陛下出征前,已同我說過燕丞相溫疥、與燕大將昭涉掉尾之事了。
所以,我猜你們打算聲東擊西,調虎離山,繼而釜底抽薪?”
蕭何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俯身湊近道,
“皇后神機妙算,令人欽佩。
以臧荼為人之狂妄,遇陛下御駕親征,他定會率主力軍隊出燕國迎敵。
如此一來,我軍便可趁機偷襲,與留守都城薊城的溫疥里應外合,斷了燕軍的退路,剿了臧荼的老巢。”
“嗯,陛下當初提過,此次會兵分兩路。
一路從代地繞到燕國西部,一路從趙國借道北上,直擊燕都。
我猜,陛下本人的真身,大抵會在直取薊城那路,而代地那路,則是引臧荼出洞的誘餌吧。
我知這是生死攸關的機密,若說中了,相國你只需點頭即可。”
過了半晌,蕭何重重點了一下頭,內心感慨萬分——
運籌帷幄,決勝于千里之外,皇后確實無需時時盯緊軍情。
呂雉卻輕松地說,
“各家的孩子們都到齊了嗎?
走罷,相國,咱們同去看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