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什么？程景深皺眉。

“我真的拿不出更多了，再談也就這塊表。”

他還是在誤會，以為謝招娣還想從他這壓榨出更多的血汗。

謝招娣也知道，她曾經的所作所為實在是過分，程景深一時之間無法相信她會做出改變也很正常。

但是她還是想先跟程景深說說。

“程景深，以前，都是我做的不好，我愧對于你，更對不住咱們的女兒，分不清好賴。

天天拿你的血汗錢補貼娘家，可我那娘家就像個補不滿的無底洞，怎么補都是補不滿，再填下去只怕你我會形同陌路。

就在昨晚，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女兒生了一場重病，，把女兒的救命錢都給了娘家，你因為太過心寒就和我離婚了。

后來的我，形單影只的過了很多年，最后更是被謝仁無情害死，然后我就被嚇醒了。

醒來的我終于幡然醒悟，決心再也不傻傻的對他們付出，程景深，以后的我，只想好好的跟你和女兒過日子。”

聽到這番話，程景深沉默了良久。

他張了好幾次嘴，都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嗓子里酸酸澀澀的，眼睛更是莫名的一陣陣脹痛。

外人都覺得他溫文爾雅，寬宏大量，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幾年他活得有多累。

多少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一次又一次的問自己，難道他的人生真要永遠陷在亂糟糟的泥潭里嗎？

曾經的他，意氣風發，雖然下鄉插隊，但仍有滿腔抱負。

現在的他，萎靡不振，整日奔波勞苦，不敢去想象明天。

為了扛起一個男人作為父親和丈夫的責任，程景深活得簡直暗無天日。

生活的曙光遠離了他，他一度對生活喪失了希望，只是本能的麻木的渾渾噩噩的活著，猶如行尸走肉。

這樣的生活，什么時候是個頭，他不知道。

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就再也撐不下去。

可就在他如落水者一般，陷入窒息無法自拔的時候，謝招娣卻忽然向水中的他伸出了手，對他說：

“起來吧，我拉你一把。”

也許只要伸出手去，往后就是萬里晴空。

程景深卻不敢。

他也怕這手一伸出去，就立馬會被拽向另一個深淵，再回頭便是萬丈懸崖，跌得他粉身碎骨。

于是他久久的注視著謝招娣的眼睛，試圖從她的眼睛里尋找她是否還有什么隱藏的情緒，除此之外他什么也說不來。

只是一個夢而已，真的能讓她幡然醒悟嗎？

那個夢，肯定很嚇人吧，今天早上，謝招娣醒來的時候確實很恐慌，失魂落魄的像是遭遇了什么變故一樣，程景深還有印象。

所以，那就是她后來對謝仁冷眼相待，甚至破口大罵，拳腳相加的原因？

可若真的只是因為一個夢，那她這清醒又能維持幾天呢？

最終，程景深退縮了，他沒接謝招娣的話，而是嘆息著轉移了話題。

“我該走了，已經遲到太久，再不去學堂，孩子們該急壞了。”

話說出來的時候，程景深能感覺到，謝招娣帶著強烈希翼的眼睛里，散落了星星點點的失望，只是他不知道，謝招娣是對自己失望。

他又看了看謝招娣的眼睛。

那雙年少時靈氣滿滿的眼睛，也不知何時就被歲月蹉跎得沒有往日的陽光。

眸底深處，滿是滄桑。

這讓程景深也突然意識到，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的看過這雙曾經令他心動的眼睛。

想到初相逢時的濃情蜜意，年少的深情，程景深又忽然不忍，終還是對謝招娣說了句軟話：

“只是個夢罷了，別想那么多，你救過我的命，我們還有圓圓，我怎么會離開你，我不會的。”

一句善意安慰的話，卻聽得謝招娣的心更痛。

是啊！現在的程景深對她是多么的寬容，無論她多么過分，多么不可救藥，哪怕村里人都在悄悄勸他，他都沒有想過要放棄她。

估計連程景深自己也不知道，有朝一日，他純真炙熱的心，會因為謝招娣而徹底的變得寒涼。

謝招娣的所說的夢，自然并不是真正的夢，所有的事情都是前世真實發生過的。

前世女兒在四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醫生說程月圓腦子里長了瘤，要3000塊做開顱手術才能活。

3000塊，就算對程景深這個家境好的城里人來說，也是一個天文數字。

但程景深還是回了趟老家，找親戚湊夠了這筆錢。

他把錢打給了謝招娣，讓謝招娣帶女兒程月圓去看病。

拿到取款單的謝招娣剛剛取到錢，就被弟弟帶著一群流氓攔下。

弟弟說：“姐，你救救我，我欠了他們1000塊，你幫我還了，要不然他們就會打斷我的腿。”

謝招娣猶豫了一下，還沒說話，手里的布包就被弟弟搶走。

結果當然是，3000塊一分沒剩全部都沒了。

她求謝仁把錢還給她，她說那是女兒的救命錢。

謝仁不屑：“一個丫頭片子，賠錢貨，你救她有什么用？”

也是，一個丫頭片子，救她有什么用，娘說了，她以后還得靠娘家兄弟幫襯。

她不敢得罪謝仁，只能麻木的看著謝仁和那群流氓拿著錢走遠。

等到程景深風塵仆仆的趕回鄉下，看著本該在醫院的女兒仍舊在家，程景深終于對謝招娣徹底絕望了：

“謝招娣啊，你知不知道，那是女兒的救命錢，你怎么能給出去啊？”

當天，程景深就跟謝招娣提出離了婚。

謝招娣這才急了，急忙回娘家，想求弟弟還2000塊錢給她，一家人冷眼旁觀，她跪在院子里的時候，謝招娣媽還冷嘲熱諷，說謝招娣沒用，連個男人也留不下。

就這樣，謝招娣終于還是和程景深離了婚，離婚那日，程景深對謝招娣說：“你我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離婚僅僅半月，程景深就接到了返城通知，帶著程月圓離開了鄉下。

謝招娣沒人要了。

從此她一生都沒再見過程景深。

盡管程景深終生未再娶，謝招娣也終身未再嫁。

不過，程景深即使和謝招娣老死不相往來，也從來沒有在女兒面前說過一句謝招娣的壞話，他從來都是個心軟的人。

后來女兒長大結婚有了孩子，甚至帶著外孫探望過謝招娣，見謝招娣生活艱難，為了讓謝招娣的老年生活有保障，程月圓甚至還花錢給謝招娣買了一份保險。

那保險的本意，本來是希望謝招娣生病治療，可以找保險報銷，能看得起病的。

遺憾的是，這份善意的保險，最后成了謝招娣人生里最后一道催命符，謝仁正是為了拿到這份保險的死亡賠償，才一把火將謝招娣送上了西天。

還好，謝招娣是重生的，她還能趁程景深的心尚且余溫還在的時候，一點點的將他暖回來。

那些事，謝招娣再也不會讓它們發生，她站到程景深跟前，伸手摟住了他的腰，抬頭盈盈的仰望著他，與他四目相對：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我余生都會做給你看，若再有哪做的不好，也請多多指教。”

余生，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