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不了解大將軍,他必死無疑!”
王肅堅決的說著。
鄭袤皺了皺眉頭,欲言又止。
“難道您覺得他還能生還不成?”
鄭袤起身,朝著王肅行禮。
“王公,我本來是個沒有什么才能的人,被宣文公所提拔,又因為大將軍的恩德,方才做到了少府的位置上。”
“這次大將軍又派遣我前來元城,取擁立之功,有些言語,我本是不該多說的。”
“可是蘭陵成侯對我有大恩,您又向來將我當作胞弟那樣對待,我不能不說。”
王肅看了看周圍,讓鄭袤坐在自己的身邊。
王肅繼承了王朗所留下的政治遺產,而鄭袤作為王朗的“門生故吏”,也被王肅當作是自己人。
就與郭氏一般,王肅雖然是司馬家的鐵桿盟友,可畢竟也有自家的利益在其中,或許就如司馬昭所說的,他終究不姓司馬。
“您直說便是,我絕不外傳。”
“王公啊,三年前,宣文公還在世的時候,王太尉和令狐愚謀反失敗。”
“宣文公將他們暴尸三日,誅殺了所有參與者的三族,楚王也被迫自殺,其親屬都被遠放平原郡...”
“您還記得這件事嗎?”
王肅撫摸著胡須,“自然記得,可這件事與如今有什么關系呢?”
“就在幾個月前,夏侯玄,李豐等人因為謀反失敗,所有牽連者又被大將軍誅了三族。”
鄭袤認真的說道:“在宣文公誅王太尉等人三族的時候,就引發了朝野的震動,諸多大臣頗為不滿,卻無可奈何,不敢直言。”
“如今大將軍誅夏侯玄等人三族,朝中眾人,豈能沒有不滿呢?”
“無論是宣文公還是大將軍,為人寬厚,好聽勸諫,不因言殺人,故而常常有大臣能直言上奏,不會斷絕群臣上奏的途徑。”
“如今曹髦如此開口,廟堂里的賢人們大概是要上書勸諫了。”
鄭袤說了很多,而王肅只聽到了幾個關鍵詞。
群賢,不滿。
同樣是篡位,可司馬家跟曹家還不太一樣,要說這也是文帝留下的大恩大德了。
自從曹丕選擇對大族妥協后,世家大族的地位越來越高,在晉形成了所謂的門閥政治。
盡管司馬師非常的強大,卻也不可能完全不顧及國內的大族。
不然他也不會想各自辦法來制衡他們了,早就將他們干掉了事。
這些世家大族完全不在意皇帝是誰,但是他們在意自己的利益,王凌謀反,你殺他,這很公平,誅族做什么呢?
若是我們族內某個人被你抓住把柄,說是謀反,那是不是整個宗族都要陪葬啊?
早在司馬懿誅王凌的時候,大族們就已經表達過自己的不滿,而如今司馬師能力雖然不弱,可你要說他的名望比司馬懿還高,那是不太現實的。
他行政以威,卻不是一個只懂得殺戮的莽夫,得看是否對自己有利。
王肅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狐疑的問道:“難道大臣們會保下曹髦不成?他們敢這么做嗎?”
鄭袤搖著頭,“他們不敢明保,可是,他們定然會想辦法推動這件事,大將軍繼承宣文公的事業還不到四年,卻已經表現出了極為強大的能力,使得朝中大臣都佩服不已。”
王肅瞇起了雙眼,他知道鄭袤是想說司馬師已經引起了群臣的驚恐和忌憚。
鄭袤又說道:“到這個時候,我認為,大將軍可能會更在意廟堂上的這些大臣,號召者反而不是那么的重要。”
“大將軍要殺,輕而易舉,可是有什么用呢?”
“他可以死,也可以不死,決定權完全都在大將軍的手里。”
“可這件事的關鍵就不在鄉公的身上,而是在廟堂之中,在諸多賢良之手。”
王肅一愣,忽然又開口說道:“其實鄉公也沒有說錯,因賢人遭受蠱惑而無視他平日里的清名,誅其宗族,實在有違天和...”
他只是說了一句,又趕忙停止,不敢再說了。
他反應過來,看著面前的鄭袤,眼神格外的復雜。
“您說,鄉公是不是也考慮到了這些東西?”
“他是否也是與您一樣的想法?”
“他到底圖什么呢?”
鄭袤這次卻沒有說話,只是搖著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要不,再讓華表去找他談談?”
“畢竟這件事因我們而起,無論大將軍如何解決,我們都撇不清關系...”
王肅試探性的詢問道。
鄭袤站起身來,“臣愿前往,與曹公一敘。”
王肅大驚失色,“哎呀,怎么能讓您去呢?大將軍還不曾下令,與他冒然接觸,實在太危險...”
鄭袤笑了笑。
王肅本來就是想讓自己去探探口風,華表是什么樣的人,王肅能不知道嗎?他提出華表,不過是逼自己去而已。
可鄭袤并不害怕,他請命道:“此事因我們而起,知道些虛實,稟告大將軍,這是我們的職責,怎么能逃脫呢?請王公勿要擔憂!”
王肅欣慰的撫摸著胡須,贊嘆道:“真君子也!”
.........
此刻,在元城東部的一處府邸內,郭建緊張不安的坐在內屋,面前堆滿了各類的紙張,地面上鋪滿了廢紙。
郭建的精神狀態,看起來比束完還要糟糕。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響聲。
“誰?!!”
郭建驚恐的抽出刀來,看向了門口。
“將軍,是我。”
“有一人求見....說是有要事告知...”
“誰??”
“是我!!”
一人猛地推開了門,在騎士驚愕的眼神里闖進了內屋,郭建定睛一看,卻是嚇得半死。
這人他認識,是曹髦府邸里的那個人,那府內都是些鳥人!
郭建驚恐的叫道:“趕出去!將這個人趕出去!”
來人正是楊綜,楊綜仰起頭來,大聲的呵斥道:“郭叔始!你是想要死嗎?!”
“我這次是以廟堂所派的監國謁者的身份來找你,你居然想將我驅逐出去?!”
聽到這呵斥,郭建頓時慌了神,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楊綜則是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坐在了他的對面。
“你勿要擔心,如今,我們兩人的處境,頗為相似,你或許認得我,我曾經擔任大將軍的主簿,后被宣文公所赦免,后與大將軍不和,因為征西將軍得看重,免除了死刑,流放到地方為官。”
聽到楊綜這么說,郭建急忙擠出了笑容來。
“原來是楊公!先前我未能拜見...”
“好了,廢話不必多說,我本來是想在這里等著征西將軍的征辟,沒想到,竟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你知道嗎?曹髦要害死我們了!”
說起這件事,郭建欲哭無淚,“我如何不知道呢?不只是害死我們,只怕連宗族都難以保全啊!所有涉及謀反的人,都要誅三族!”
“楊公!!您有什么要教我的嗎?”
楊綜輕輕撫摸著胡須,慢條斯理的說道:“現在的辦法,就只有一個,借力打力!”
“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大將軍肯定會認為是你們郭氏在暗中指使,大將軍為人多疑,從不輕易相信別人。”
“想要保全宗族,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這件事鬧大,鬧得眾人皆知。”
“啊??”
“你可知道,王太尉和夏侯太常被誅三族,已經使得眾人不滿,廟堂里的賢良,地方上的重臣,都在等待著機會。”
“若是將他們也牽扯進來,大將軍還能將天下所有賢才都誅三族嗎?”
“我...我好像明白了,那我寫信給兄長...”
“現在是什么時候?!等伱的書信到達洛陽,你兄長的人頭已經落地了!你既為大丈夫,何以這般遲疑?!”
“你難道就無法靠自己來保全宗族嗎?!”
“現在就派人!讓你的盟友們都知道這件事!將這件事鬧大!越大越好,參與者越多,我們就越安全!!”
“唯!!!”
楊綜不屑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郭建,解下了腰間的酒袋,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內屋,他仰起頭來,大口飲下。
白喝了你這么久的酒,這是最后一次幫你了。
這次是真的仁至義盡了,往后就再也不理會這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