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長生若有所思的看著謝昭蹙眉凝思的側臉,然后躡手躡腳的湊上前去,避開周圍嘈雜人聲和耳目,壓低了聲音問:
“.喂!阿昭你這個小惹事精,別以為我沒有看到,你方才狗狗祟祟的跑到御臺下撿起了個什么東西?”
謝昭見周圍無人注意,便從袖口摸出一個小東西,極快速的攤開手心給韓長生看上一眼,旋即又將那玩意兒不動聲色的再次收回了袖間。
韓長生皺眉,十分警覺的四下觀望了一番,然后氣急敗壞道:
“是箭簇?莫非就是方才射向邯庸天子的箭矢上震落的那個?
——你找死啊!若是方才被人看到你在撿這個,說不定將你當成刺客同黨一起拿了!”
謝昭摸了摸耳朵,無奈道:
“你的聲音還可以再大點,這樣全世界都能聽到是我撿走了那箭簇。”
韓長生悚然一驚,連忙噎回了下半句滑到嘴邊兒的訓斥。
就聽謝昭失笑著搖頭道:
“別慌,我方才撿東西的時候留意過周圍的動靜了,還借著你的身形遮擋了自己的動作。
放心罷,那個角度,除了你,不會再有旁人看到我的動作。”
韓長生氣急。
“那,那也不行啊!萬一呢?這可是要命的事兒,你怎么膽子那么大?”
謝昭哈哈一笑,頗有幾分縱容之意的含笑點頭。
“韓少俠你說的對,是我還不夠謹小慎微。”
她輕輕聳肩,道:“行啦,我做都做了,你就少說兩句罷,頭都被你念叨大了。”
韓長生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不爽的嘟囔道:
“得了吧你,一天天的少拿我當孩子糊弄了。你啊,主意多得一貫能大上了天去,可留心自己的小命,不要哪一天給自己玩脫了。”
他回想了一下剛才的箭簇,下意識問:
“不對,你做事一向是‘吃了算盤心中有數’,可從來不會做無用之功。
既然你方才特意去撿那箭簇,這東西必然有什么可疑之處,你可是瞧出了什么名堂?”
謝昭頷首,輕聲答道:“那箭簇嘛,確實有點問題。”
她皺著眉梢偏過頭看向不遠處皇庭皇帳的方向,凌或已經與邯庸天子拓跋宏進去有一會兒了。
不過,方才她遠遠見到那大帳中的侍從和護衛都相繼退出皇帳,因而倒也不是很擔心。
不過就是一個觀宇境的邯庸皇帝罷了,若真有什么沖突變故,凌或也搞得定。
于是,她繼續對韓長生說道:
“我方才在宇文部的看臺王帳中,便覺得這支從山林中射出的箭簇有些奇怪。
尋常箭簇大多為金屬所制,在白日里、尤其是有太陽照射的晴天,其實是會有些反光的。而日光下金屬折射的銀光,素來最容易引起侍衛的注意。
但是方才的那支箭,居然周身均是一種近乎草墨色的烏色。
正因如此,方才射箭之人在山林中隱藏時,才幾乎不會暴漏行跡。
我方才覺得這箭簇興許有些蹊蹺,于是便想撿來一探究竟,這才發現這箭簇和箭桿上果然有些講究。”
謝昭頂著韓長生盤根究底的視線,輕身靠向他耳邊,道:
“刺客射出箭矢上涂抹的乃是一種西疆植物,名曰‘烏蛛草’。這種烏蛛草只有酆斕皇朝以西的沙漠戈壁地帶才會生長。
若將這種植物碾碎后涂抹在箭上,便可隱藏箭矢上的金屬光芒;
同時,烏蛛草的汁液中含有微量的毒素,會致使中毒之人傷口麻痹感染。”
韓長生瞪大眼睛,同樣壓低聲音:
“你的意思是這起刺殺與西疆酆斕有關?”
他皺著眉頭,費解道:
“可是,西疆酆斕皇朝與北朝邯庸并無直接接壤,兩國隔著諾大的沙漠,也算被迫和平了數百年。
若是無端刺殺北朝邯庸天子,屆時事發引起兩國兵戎相見,這對酆斕皇朝有什么好處呢?”
謝昭輕輕搖頭。
“烏蛛草確實西疆草木無疑,但是背后操控刺殺之局之人,我倒覺得未必是酆斕皇朝的朝堂。”
她目色沉沉,臉色倒是十分平靜。
“世人每每提起一國,便會下意識聯想到那個國境的朝廷。但其實,這也不過是一種刻板印象而已。”
謝昭似笑非笑的搖了搖頭。
她漫不經心的將視線投向遠處賽場上,嘈雜混亂中被逐一排查審問的參賽勇士,然后低聲喃喃道:
“興許,幕后之人,正希望我們是這樣想的。”
韓長生皺眉看著她。
“這么說,莫非是嫁禍?”
謝昭又搖頭。
“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我不想妄自斷言什么。
先前所言,也不過是我的一些沒來由沒頭腦的推論和猜測罷了。”
韓長生喃喃道:“可是,你之前但凡推論,最后居然都成了真的”
比如說他們先前在天宸國都廣陵城,謝昭就曾大膽斷言沈威問道“黃金臺”路傷雀不會成功,因為路傷雀不會應戰——他當時還當她是胡咧咧,誰知最后居然被她一語成讖了!
這種類似的事情,他們三人相識至今,發生了不知道有多少了!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但是次次都能被謝昭料中,即便后知后覺如韓長生,都覺得有些怪誕詭奇般心驚肉跳!
他想到這里,一臉驚悚的看著謝昭。
“阿昭,你還真別說!你聰明的簡直都有些邪門兒了,你該不會學過占星卜卦罷?”
謝昭無奈的看了看他。
“怎么個意思?你這呆子該不會以為我是神臺宮的神棍罷?”
這話一出口,韓長生登時就不樂意了!
“你什么意思?怎么回事啊?那怎么能叫神棍呢?
神臺宮的神官們,那可個頂個都是仙人之姿的世外高人!”
他眉頭皺的死緊,碎碎念著試圖給謝昭講道理。
“阿昭,你這種毫無敬畏之心、初出茅廬的江湖小蝦米,怎么會懂得神臺宮高人們的絕世英姿和觀星斷勢的通天手段?
你在我和凌或面前胡說八道也就算了,在外面、尤其是等以后我們回了南朝境內,你可不興再這般無法無天、口無遮攔的說話沒個忌諱,小心禍從口出啊!”
謝昭扶額嘆氣。
她受教般的點頭,“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
哎,怎么說呢?
韓長生對于神臺宮的盲目崇拜,真的很“南朝人”。
那是一種近乎于頂禮膜拜、矢志不搖、奉若神明的深信不疑。
但其實神臺宮的觀星卜卦、問天之術雖然玄之又玄,不過大多數的神官們和內門弟子們,也只能初窺門徑、對世事大體走向進行總體上兇吉的判定而已。
至于預知未來、規避風險,那是真正的化外仙術。
歷來只有神臺宮中那些將摘星術、大小梵音術和占卜術修習到登峰造極之境的人,才能真正踏過門檻窺測一二。
而千百年來,神臺宮中能將以上秘術練到那種程度的,也只有武道境界在祗仙境之上的歷代大祭司罷了。
只是,南朝天宸的廟堂出于自己的政治立場,對于江湖中對神臺宮神乎其神的夸大其詞也樂見其成罷了。
韓長生見謝昭“服軟”認錯,于是決定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她這次的口無遮攔。
他想了想,又問:“那我們現在做什么?”
謝昭淡笑。
“等。”
等凌或出來。
或是他們殺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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