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李無虧下榻的房間里,燈仍舊亮著。
“師兄。”蘇沐云推門而入:“這是你要的,關于方幸那小子的全部資料。能從方家族人口中問出來的消息,基本都整理在這里了。”
“好。”李無虧匆匆起身,從她手中接過那疊墨跡未干的調查記錄,又迅速坐回到書桌前,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
只見那資料上描述了這么一個方幸:
方家旁支子弟,自幼父母雙亡,有一個親妹妹方元姝,直到14歲之前都一直默默無聞。
14歲引靈入體,15歲練氣五層,期間還創下過一人一劍連斬黑石幫13名劫修的恐怖戰績。
“好!”李無虧眉頭悄然舒展。
這戰績,這戰斗力,哪怕方幸三年來修為寸步未進,也基本是穩拿試煉前二的水平。
他這個主考官什么都不用做,方幸自己就能從升仙試煉里脫穎而出。這種不違法違規的順水人情,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李無虧又往下翻。
只見下一頁紙上用娟秀的筆跡,抄下了好幾首詩。
開篇一首是登玄璣雪山,其中有一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另外幾首大概都是這種風格。少年志氣,躍然紙上。
“這是?”
“這都是方幸以前寫過的詩。”蘇沐云輕輕一笑,眉宇間的成熟風韻中竟悄然多了一縷少女風情:“這些都我親手摘抄下來的,你看完了可得還我。”
“哦?”李無虧有些意外地看向她:“沐云師妹,你何時還喜歡上吟詩作對了?你以前不是還說,岐黃之術才是修行大道,詩詞只是無用小道么?”
蘇沐云沉吟許久。
然后她才說:“無虧師兄,從白茯長老叛逃血劍宮,我等丹霞峰弟子被內閣除籍、發配各地開始,我們就再也沒見過面了吧?”
李無虧默然無語。
“好了好了。”倒是蘇沐云主動揭過話題:“往下看吧,師兄。”
“方幸身上可能還有一些問題,需要你特別注意。”
“哦?”聽聞此言,李無虧也顧不上再回憶往昔。
他小心取出那幾頁詩稿,遞還給蘇沐云收藏,便從這資料的最后一頁,得到了一個不妙的情報:
“方幸和那方懷璧、方不群父子之間,竟還結過梁子?”
“不...”蘇沐云說:“那種程度,已經能稱得上是‘結仇’了。”
結仇的原因沒什么好說的,不過是龍傲天與貴族惡少之間的標準劇情。今天你打壓我,明天我打臉回去,兩者的矛盾也就越積越深。
“再然后,方幸就在上屆升仙試煉之前,莫名地遭遇了黑石幫劫修的報復。”
“而方懷璧失去了這個強力的競爭對手,才險之又險地擦線從升仙試煉勝選。”
方懷璧的真正崛起,是他在進入懸劍閣后才開始的。在入閣之前,他也只是一個天賦未顯的二流天才罷了。所以方幸如果當時沒受傷,那他可能連進懸劍閣的資格都拿不到。
“這...”李無虧一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雖說升仙試煉可以說是這世界上唯一接近公平的東西,但懸劍閣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他們能保證的,也不過是在試煉過程中維持一定程度的公平罷了。
像這種提前解決潛在對手的盤外招,其實在懸劍國各地方都屢見不鮮。
更何況,方幸和方懷璧還本就有仇。
“方懷璧現在可是翠微峰蒼術長老的親傳弟子。”蘇沐云玩味笑道:“無虧師兄,您今天這一注下的,恐怕有些得罪人啊。”
李無虧聽罷眉頭緊皺。
但經過細細思考,他卻釋然嘆道:“無妨。下都下了,還能再半途而廢不成?”
“哦?”蘇沐云不無訝異:“你為了提攜這方幸小子,竟寧愿跟翠微峰的天才后輩結下梁子?”
“只因那些祥瑞異象,你就敢下此重注?師兄,你...現在真就如此迷信祥瑞了么?”
“我...”李無虧欲言又止。
他只是想清楚了。方懷璧那邊早就一飛沖天了,他想投資人家都看不上。
現在隊都站完了,他就算及時收手,也最多只能在方懷璧那里得到一個“識相”的評價,勉強做到不得罪人而已。
可他想要的,可遠遠不止自保。
他這些年苦心鉆營,求的還不是一個翻身的機會?
如今方幸天資更勝方懷璧十倍,又有云苓長老看重,只要這小子能逆襲崛起...
“沐云師妹。”李無虧也不好說出自己肩負的秘密任務,他只好吐露心聲道:“是的,我現在信祥瑞,什么都信。”
“為了把你、把大家從地方分閣調回天脈山本宗,我什么辦法沒嘗試過呢?”
一直在地方上工作,人是會泡到發霉的。
這不是比喻,而是事實。因為地方分閣都設在靈氣稀薄的俗世,那里沒有懸劍閣的宗門靈脈加持,在修煉資源上也只能撿本宗吃剩下的。
管你是什么天之驕子,如果沒有其他機緣,扔到這兒基本就是宣告修行之路的終結。
所以地方分閣的職務,一般都是由外閣弟子輪換著擔任。
但蘇沐云等丹霞峰弟子,卻是受了白茯長老叛逃的牽連,被永遠地發配到了這兒。
“天道無情,壽元有期。”李無虧暗暗攥緊了拳頭:“沐云師妹,我不想看著你們離我而去”
“所以你才變成了這樣?”蘇沐云眼神復雜:“成天跟周延昌那種油滑小人混在一起,迷信祥瑞,投機鉆營...”
她微微一頓,又問:“是白茯長老,她害你變成這樣的?”
李無虧沉默許久:“是,也不是。”
白茯長老莫名其妙投靠血劍宮,害得他們這些原先的內門精英失去宗門信任,確實起到了重要影響。
但歸根結底,還是他終于意識到了:“我也只是這大熔爐中,一顆毫不起眼的小石子罷了。”
李無虧想到了方幸寫的詩。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能入懸劍閣的,誰不是少年天才?他過去又何嘗沒有這少年銳氣,覺得“一覽眾山小”呢?
“可我終究不是什么‘絕頂’。”李無虧無奈笑道:“作為一個平庸之人,如果想做成一件不平庸的事情,就必須學會鉆營、敢于投機。”
他過去鉆營多年。現在,機會終于來了。
李無虧看向手中的資料。他知道這可能會得罪方家父子,但:
“這是我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機會——”
“這小子,我保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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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族長方不群也沒有休息。
他的心腹管家,正在不厭其煩地勸說他:“族長,方幸那小子不對勁啊!您想想,今天出現在他身上的那些祥瑞...”
這祥瑞要是真的,那方幸就是真有氣運,未來怕不是又得逆襲;
那祥瑞要是假的,那方幸就是一直在演戲給所有人看,根本就沒有躺平。
要不氣運旺盛,要不心機陰沉,怎么都是個麻煩。
所以結論就是:“家主,此子斷不可留!”
“這...”皇帝不急太監急。管家攛掇著斬草除根,方不群卻顯得猶豫。
“可方幸的父母當年終究當過我的隨從,還冒死救過我一命。”方不群嘆息:“之前懷璧做的事也就罷了,現在...”
“唉。”他抬頭看向空中圓月:“難道我連這一生平穩,都保他不住么?”
“家主。”管家苦苦勸諫:“莫要動婦人之仁!你當年攔著少爺沒有斬草除根,便已經是對那小子仁至義盡。現在是他自己不安分地又跳出來,那就不能怪我們了。”
雙方早已結下血仇。如果讓方幸成功逆襲,又發現他們當年的所作所為,那麻煩可就大了。
“這...”方不群還是猶豫:“嚴重了吧?”
“方幸是個廢人。哪怕他真能通過升仙試煉,他也不可能得到那乾坤再造丹啊!一個廢人,對吾兒又能有什么威脅呢?”
聽聞此言,管家沉默片刻,才幽幽說道:“家主,您也知道,少爺這幾年來一直托人傳訊回來,想說動您斬草除根。”
“不為別的,只因他當年也從未想過,一個14歲才引氣入體的庸人竟然能踩到他頭上。”
方不群這下無話可說了。
以方幸先前的表現...確實,對他來說,一切皆有可能。
“也罷!”方不群嘆了口氣。
或許從三年前,他兒子做出那件事開始,一切便無可挽回了。
他當初沒及時處理好兒子和方幸之間的矛盾。事到如今,再流這么幾滴鱷魚眼淚,又有何用?
他的寶貝兒子畢竟是方懷璧,不叫方幸。
“老兄弟,對不起了。”方不群緩緩閉上雙眼,表情漸漸平靜:“那你就再去一趟吧,方伍。”
“這...”管家方伍卻有些猶豫:“家主,這次我去,似乎不太合適。”
“懸劍使者已經到了北原,李無虧又這么看好那小子。如果我動手時走漏了風聲,被發現對參加升仙試煉的考生出手,那事情可就有些麻煩了。”
懸劍閣門規有令,懸劍使者是有責任保護所有參試考生,在升仙試煉前后不出意外的。
如今懸劍使者都到了地方,還當著他們面使盤外招,一經曝光,那可就是在公然挑戰門規了。
懸劍閣門規森嚴,至少表面上如此。如果事情鬧大了,那方家就算上頭有方懷璧罩著,也少不了是要交出幾個重要角色,出來背這個黑鍋的。
而這個背鍋俠會是誰呢?
反正肯定不會是內閣弟子方懷璧的親爹。
那會是誰?
“咳咳...”方伍有點尷尬地笑笑。
“要不,動用少爺寄回來的那套陣圖?”他試探著問:“聽說那東西可以形成結界、遮蔽氣息,連金丹大能都一時無法察覺。”
“不行。”方不群毫無意外地拒絕了。
那玩意是一次性的。這是他兒子寄給他關鍵時刻保命的底牌,哪能浪費在一枚棋子身上。
“我知道了。”終于,他又微微睜開眼睛:“這件事由我方家人出面,確實不太合適。”
“那就多花些靈石,請忘憂樓的高手幫著解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