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第360章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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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彰沒想到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傅真力氣竟然這么大,攀住了車窗,馬車都往前走不成。

他便也沒辦法了,只能下了馬車。

只是跟著他走到了酒樓門前,他這腳步又越走越慢,最后竟然踟躕不前了。

昨日被謝愉那丫頭陰陽怪氣說了那么一通話,弄得他一整日整夜都沒安穩。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腦子里頭老是盤旋著那句話,“萬賓樓里來了一位年輕的先生”——他知道寧夫人待人真誠,又十分好客,這個女子,是他近年以來所見過的最為有魅力的女子,謝彰知道,平常若有相識的故交入京,她都會熱情地留宿在萬賓樓。

所以昨日在喝茶的時候,寧夫人對蘇掌柜前來回話時的反應,他也沒有過多的在意。

可是謝愉卻鄭而重之說到那位年輕的先生高大威猛,而且還得到了寧夫人的特別關注,他——他就情不自禁有些好奇了。

隨后又在下了衙之后,情不自禁地往萬賓樓來了。

萬賓樓每日來來去去的客人數以千計,他不知道為什么,竟然很想親眼看看謝愉說的那位先生長什么模樣?

可是他又不認識人家,就這么跑過來相見,實在也太冒昧了。

于是他就在馬車里,在去與不去之間猶豫不決。

沒想到傅真來了,而且還把他“強行”邀到了萬賓樓門口,這——這又真的合適嗎?

萬一寧夫人對這位姓楊的先生確實有所不同,那他這樣尋上門去又算什么?

這位楊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又關自己什么事呢?

謝彰不由就有些喪氣,她跟傅珍說道:“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你先進去,我改日再過來。”

傅真從來沒見過他這般吞吞吐吐的模樣,但也看得出來他心里肯定有事,便說道:“大人既是有事,我自然不能攔著,只不過您的下回,又是什么時候呢?”

謝彰被她問住了。

傅真就笑道:“大人的事情要不是特別急,喝杯茶再走也無妨。”

“謝大人,少東家,您二位怎么在這兒說話呢?”

這時候酒樓里的二掌柜看到了他們,快步打著拱朝這邊走來。

傅真又笑看了謝彰一眼:“如何?”

謝彰硬著頭皮說道:“走吧。”

酒樓后院里,寧夫人正在穿堂之中和楊奕說話。

寧老爺子暫時埋葬在京郊,還未曾運送回祖籍安葬,楊奕想要去祭拜他,但寧夫人這兩日還抽不抽空來,楊奕便表示可以自己過去,寧夫人還在猶豫。

既然住在她這里,那自己怎么著也得保護好他的安全,前方營盤鎮上才出了事情,能不能出城,她得問過裴瞻和傅真才行。

兩人順勢便又說到了營盤鎮,以及楊奕安排了賀昭這些年在村子里隱居等往事。

金珠進來稟報:“謝大人和少當家來了。”

楊奕知道少當家就是傅真,聽到“謝大人”三個字,他抬起了頭來。

寧夫人吩咐請進,只見門外就進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傅真,另一個是個二品文官,生的相貌堂堂,氣質十分儒雅。

楊奕跟隨著寧夫人站起來,聽寧夫人介紹:“這位是都察院的御史謝大人,這位——是楊先生。”

謝彰打一進門就看向了楊奕,一眼之下他就在心里認同了謝愉的說法,眼前的男子十分英挺,雖然身著布衣,卻掩蓋不了他昂然的氣勢,面容上的滄桑不但未曾減分,反而給他帶來了一股別樣的氣質。

“久仰。”楊奕拱手行禮,察覺到了謝彰的目光,他也多看了對方一眼。

謝彰垂頭掩飾失態,也拱手回禮。

傅真一路看過來,越來越覺得謝彰不對勁,不過謝彰想說他就會說,不說他又何必追根究底?

再說她是來找楊奕的,當然先辦正事。

大家相互之間打了招呼,傅真就跟楊奕道:“楊叔,我昨日留了個花瓶在你院子里,你可否帶我過去取一下?”

楊奕對上她深深目光,隨后點頭,引著她朝后院走去。

傅真跟謝彰道:“謝大人先坐著,待會兒我們裴將軍也會過來,正好愉姐兒也在這,您留下來隨我們一道用午飯吧。”

謝彰下意識地要推辭,寧夫人道:“就留下吧。何必見外呢?”

這么一句話之下,謝彰便不再言語了。

眼望著傅真跟楊奕去了后院,已經看不到人影了,他才收回目光,問寧夫人道:“這位楊先生氣度不凡,莫非是你的親戚?”

寧夫人道:“是家父的忘年交。剛剛才進京。”

“那看起來,應該是交情十分深厚的故交?”

“算是吧。”寧夫人微笑,“他們的結識也挺有緣分的。”

謝彰點點頭,不說話了。

看著滿面笑容的寧夫人,在聽著他如此親昵的話語,又回想起昨日今日,她提到楊奕,以及方才又與他對坐交談的模樣,謝彰一顆心忽然就沒有了著落。

寧夫人外柔內剛,這些年帶著兩個兒女十分不容易,這個楊先生如此高大威猛,應該是屬于能力極強的人物,他們倒是挺般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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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想來謝彰內心更加訕訕的,想到昨日自家閨女讓他到時候給寧夫人婚禮送賀禮的話語,突然跟被刀子割似的。

傅真跟隨楊奕入了院子,一進廳堂的門就看到了她昨日擺在桌案上的桂花。

她走過去侍弄了幾下花朵,目光掃過空蕩蕩的桌面,說道:“昨日我把這花帶過來的時候,可還沒開呢,沒想到在楊叔屋里放了一夜,竟然就已經盛放了。

“看來這花跟楊叔很有緣分。”

楊奕看了她一眼,在凳子上坐下來:“無緣無故,作何套近乎?巴巴的把我喊進來,今兒來又是想做什么?”

傅真嘿嘿一笑,離開花走到他對面坐下:“我就是覺得這花很襯您,索性我就不拿回去了。還請楊叔替我好好照顧它呀!”

楊奕沒有作聲。

傅真也不在意,自顧自往下說:“剛才我進來的時候,聽金珠說楊叔想去祭拜我外祖父,您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可以給您引路。”

楊奕挑眉:“你親自去?”

“當然是親自去,換成別人也不配給您當向導。”

楊奕沉吟起來,思考了一會兒可能性,又與她道:“沒什么配不配的,你日后再不要這般說話。”

“我就是順口那么一說,您答應就成。”

傅真端起茶來喝了一口,琢磨了一下,引入了正題:“我今日早上又進宮了,見到了皇后娘娘。”

楊奕抿起唇,似乎根本不想搭話。

傅真道:“娘娘為三皇子的身體操碎了心,昨夜又沒有睡好。”

楊奕還是沒有說話。

傅真便問:“早些年三皇子也經常出宮走動,楊叔從前也時常來京城,不知您可曾見過他?”

“我進京的次數并不多。”楊奕原要直言相告,聽到這里卻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他目光定在了傅真臉上:“昨夜我去龍泉寺祭拜關氏父子,你知道?”

傅真卻也不妨他如此敏銳,只能點頭:“今兒早上聽侍衛們說了,我們還擔心來著,楊叔晚上出去又沒帶他們,這要是讓大月那些人知道了,怕是要節外生枝。”

楊奕沉吟:“我心里有數。龍泉寺距離此地并不算遠,而且在城內,他們要是敢造次,那無異于往槍口上撞。”

“那楊叔昨夜去龍泉寺可還順利?”

“順利。”楊奕緩緩沉氣,把茶端起來,卻又不想多言的樣子。“你想說什么就直說吧。”

傅真就問他:“我聽說昨夜里三皇子也去了龍泉寺,就是好奇您與他有沒有見面?”

楊奕平靜地回道:“見了。事實上,他應該是在那里等我,因為曾經他見我的每一次,都是在龍泉寺。”

“您的意思是說,您跟他見過很多面了?這就奇怪了,您跟他是什么時候相認的?”

“七年前。”

“……七年前?”傅真愣住,“那豈不是白玉胡同案發生那年?”

“正是那年。而且,還是在白云胡同案發生之后。”

傅真已經按捺不住滿腹疑云:“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還請楊叔解惑。”

“案子發生之后,我并沒有離開京城,因為關氏父子是因我而死,我想要弄個水落石出,甚至,想要給他們報仇,替他們討回公道。

“但很快我就發現,這個仇我報不了。除了真正的兇手藏身在宮中之外,就憑我和賀昭陳嵩三個人的力量也沒有辦法報得此仇。

“除非我暴露身份。

“可兇手就是沖著我而來,我若暴露身份,豈不是前去送死?

“于是我留在京城里準備想別的辦法。

“那天夜里我又來到龍泉寺,來到關氏父子面前贖罪。而我才剛剛在他們墳墓面前停留下來,我那從未見過面的弟弟就慌慌張張從樹林里鉆出來了。”

“……慌張?”傅真身子抻得筆直,“燕王何故如此?”

“他是去龍泉寺里上香。其實本來應該去白鶴寺,但白鶴寺太遠,宮里擔心安全,又怕他難以折騰,所以就在城內挑了龍泉寺。

“也許是被看管得太嚴了吧,他孩子心性,趁夜擺脫了侍衛尋到了山上的禪房,結果侍衛滿山搜他,他躲避的時候就撞見了我。”

這番話里需要思考的地方實在太多,傅真脫口道:“那個時候他怎么還能到處走呢?明明在案發之前的七夕,他才在廟里受了驚嚇而大病了一場!”

這事兒放在旁人身上,也許說得通,可那是本來身子就很虛弱的燕王,他體力怎么可能恢復的這么快?

“他病了?”楊奕抬頭,眉眼里頭也有著疑惑,“我不曾聽他說。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雖然也不如常人強壯,可是一路跑過來,只是有些喘息而已。”

傅真屏息半刻,快速問道:“您見到他的時候,是什么時候?”

楊奕凝眉:“案發的時候是八月十二,我在發現兇手是東宮時,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后,那天應該是九月底。”

傅真緊抿雙唇,估算著前番梁郴從太醫院順出來的燕王的方子,如果是九月底的話,距離七夕已經快三個月了,燕王的病已經好了起來也不是沒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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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從小到大都被宮人和侍衛包圍保護著的他,竟然大晚上的會擺脫所有人,一個人從樹林里鉆出來,而且還剛剛好出現在他失散多年的親哥哥面前,為何總覺得有些過于巧合呢?

“你剛才說他在廟里受了驚嚇,是怎么回事?”

正在神思浮動之間,楊奕也提出了疑問。

傅真穩住心緒:“此事我也只是聽說了個大概,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過,燕王最近幾年身體狀況不佳,確實都是那年被驚嚇過之后導致的。”

“是么。”

楊奕眉頭皺的更緊了一點,不過他也沒說什么。

傅真道:“燕王當時突然出現,應該你們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又是怎么確認的呢?”

楊奕望她一眼,露出了一些疑惑。

傅真忙道:“這兩日我頻頻入宮,想說服皇后娘娘幫忙向皇上那邊使力,盡快促成對西北那邊的應對決策。難免對這些事情好奇,您若是不介意的話,還請明示。”

楊奕收回目光,緩聲道:“當時我也被嚇了一跳,因為我看到了他身上的袍服,第一時間懷疑他會不會是東宮,不過很快從年齡上我就否定了這個猜測。

“再后來,我自然也就從他的服飾猜出了他是誰。

“我因為也不想暴露在別的人面前,于是就在侍衛們趕到之前,當機立斷捂住他的嘴,帶他藏起來了。

“我本來對宮里人沒有任何接近的意思,可是在我那樣突然的挾持他之下,他竟然一點都不慌亂,哪怕我突然之間捂住他的嘴,他也不曾掙扎。

“于是我對于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弟弟,也沒有了最初的排斥。

“等所有人都離開之后,我把他放開了,他不但不曾驚叫,甚至平靜的打量我,然后說,他覺得我很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