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已下去大半。洛千淮千辛萬苦地吃完了一整只蟹,喝光了一整壺黃酒,目中已現出迷離之色,忽然就見到衛鷹站了起來。
“主上。”他神色凝重:“屬下思慮再三,仍然覺得,就此讓洛大娘子留在您身邊,甚為不妥。”
“主上安危,事關重大,身邊之人,必以忠心為要。這洛大娘子答應投效,不過是權宜之計,久必生亂。不如直接下了棘衛,以重刑撬開她的嘴,然后一了百了的好。”
“啪!”洛千淮手中的竹箸掉落到了案幾上。
她看看一臉冷肅的衛鷹,又看看漠然不語的墨公子,以及坐在猶猶豫豫欲言又止的衛蒼,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荒謬無比。
酒借慫人膽。洛千淮這會兒迷迷糊糊地,感知和反應都慢上了好幾拍,早把之前委屈求全的心思,拋到了九霄云外。
她搖搖晃晃地起身,行至衛鷹身前,將一整杯酒全潑到了他的臉上。
酒水自衛鷹的額頭流下。他的眸中蓄了黑色的火焰,右手立即按上了劍柄,卻見洛千淮滿面緋紅,一雙杏眼睜得又圓又大,毫不客氣地伸出食指,向他胸前戳去。
他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嗆”地一聲拔劍出鞘,正要上前將她制住,卻聽見了一聲輕咳。
這是警告,也是提醒。他回劍入鞘,身子挪移,擋在了墨公子案前,回身望向洛千光,目光凌厲兇狠。
洛千淮這會兒酒精入腦,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她只是厭煩了這些莫須有的指責,層不出不窮的試探與腦補,借著酒勁兒,想要給自己討回個公道:
“我知道,在你們心里,早已經給我貼上了標簽,什么首尾兩端,棄暗投明,又或者是貪生怕死,背主求生之類,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我也明白,之前種種誤會巧合,極難解釋,所以索性便不去白費唇舌,無謂解釋——但這可并不意味著,你們的猜測就是正確的。”
“相識至今,我可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值得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喊打喊殺?又憑什么就能靠著主觀臆斷,擅自定了我的罪?”
她說到這里,莫名地覺得委屈無比,眼尾迤邐飛紅,鼻子酸得厲害,聲音也帶了哽咽:
“可我不過是個醫生罷了,只想帶著兩個弟弟好好活下去,開一間醫館,盡力救治病患.......”
淚意充盈了眼圈,洛千淮說不下去了。
自從穿越以來,她一直都保持著積極樂觀的態度面對一切,可是遠離熟悉的世界,親人與所有,在這片未知的時空中獨自孤寂,種種不足為外人道的凄楚滄涼,這一刻乘著醉意迸發出來,令她難得地失了態。
衛鷹面容冷峻依舊,沒有半點動容。不止是他,一旁的衛蒼與火月兩衛衛主也一樣。
人心并非生來便會如此冷硬,只是經歷得多了,自然就不會被外物所惑。
以往的細作,身世背景比她更加情有可原,演得更加楚楚可憐,哭得更加梨花帶雨,也沒見主上有半分憐惜。
衛蒼心中感慨尤深。主上是什么脾氣,在座眾人沒有人比他這個親衛統領更了解了。就是衛鷹平時也是在谷中的時日多些,不似他每日隨侍左右。
主上平生最厭煩的,莫過于死不認錯,砌辭狡辯者,其次就是自覺所遇不公,哭哭啼啼之人。
眼下洛大娘子兩者皆犯,已是觸了主上的逆鱗,就算之前他顧念舊情,也必不會再給她任何機會。
對了,還得加上一條,不敬主上之罪。
明明主上已經說過,前事不計來著。便是衛鷹此刻提出了異議,她只要老老實實地等著,主上自然會駁了他去,哪至于鬧成現在這樣兒。
可惜了洛大娘子那張花容月貌的臉了,明明和主上站在一起,勉強般配來著。
想到這里,他心下也嘆了一口氣,起身向墨公子行禮道:“主上。無論之前如何,現在洛大娘子也已是我親衛中人。便是依了衛營主之意,也應交由我親自審訊,不便假手棘衛才是。”
這已經是衛蒼念在相識一場,能做到的最后的回護了。
一滴淚水慢慢地滑了下來,落到了洛千淮的衣襟上。墨公子的目光隨著它移了下去,落到了氤暗了的櫻黃色錦衣上,變得晦暗不定。
“衛鷹。我方才說過了,前事不論。”他緩緩地說道,聲音冷得如同萬載寒冰:“你可是不將我的話,放在眼里?”
這話說得極重,衛鷹立即回身跪了下去,連帶著衛蒼與火月兩衛衛主,也同樣跪了下去:“屬下不敢。”
墨公子既不叫起,也不再看他們幾人,而是看向了洛千淮:“衛蓮。你既有良醫之能,又解了八駿圖之秘,才能卓然。眼下屈居親衛一職,只是非常時期的情非得已。墨在此可以允諾,若你能全心效力并無二心,日后必會放你自由,如何?”
洛千淮經過前面一番發泄,酒已是醒了一大半,回想剛才自己做的那些事,正在后悔酒后沖動,就聽到了這么一番話,尤其是后面極為悅耳的“自由”二字。
所以說,她現在簽的也就是個限時賣身契,以后還有恢復自由醫身份的那一天?
身份暴露,她自然也想過要借系統之力逃離,可是對方既然是個組織嚴密人手眾多的黑社團,又早就摸清了自己的住處,她就算是逃,又能逃到哪兒去?
上一次她是詐死逃生,方才逍遙快活了幾天時間,時間久了大概也照樣會被人家查出來,還不如就此躺平,在黑社團里當條咸魚混日子呢!
不過該有的待遇,還是必須事先談妥為要。
“主上。”她作了個揖禮:“請問當了親衛,有沒有工錢可拿?”
“自然是有的。”墨公子的唇角不動聲色地向上勾了勾:“親衛每月可得麟趾金一枚,若額外需你救治傷患,再按次計酬。”
洛千淮點了點頭,應了下來,忽然又想起一事:“我還有一不情之請。既然谷中設了藥廬,那我能否申請與薛郎中一般,成為谷中醫者?反正同樣是為主上效力,也未必要一定要做什么親衛吧?”
墨公子的眉頭皺了起來:“不可。”
“為何?”洛千淮不解。
墨公子卻不再回答。
“衛蒼,你帶她下去,教導她親衛職責條例,明日起便當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