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民兵散開,隨時準備射擊。
看熱鬧的百姓立馬一哄而散,省的受到殃及池魚的下場。
蘇州城的百姓如今都知道,火槍的威力不是鬧著玩的。一顆小小的彈丸,能把人打穿過去。
街面上瞬間冷清。
“且慢。”
劉千走出了酒樓,走近民兵副隊長嘀咕了兩句。
“收隊,走人。”
楊遇春看著這些士兵的背影,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感激的拱手道:
“恩公,還未請教您的尊姓大名?”
“哎,相逢何必曾相識。”
“那在下請恩公喝酒,恩公千萬莫要推辭。”
劉千正中下懷,哪里會推辭。
走街串巷,尋了一家隱蔽偏僻的小酒館。
楊遇春頗為難為情,開口道:
“恩公可是怕在下囊中羞澀,故意選這小門面。”
“不不,此館子雖小,卻做的一手好菜。嘗嘗便知。”
實際上,這個酒館是情報署的產業。
如果楊遇春表現的過于機警,套不出話來,今天他就走不出去。
酒過三巡,
劉千假意問道:
“楊兄弟千里迢迢,是來做生意的吧?”
“不敢瞞恩公,乃是這東西。”楊遇春掏出一小包晶體。
劉千用手蘸了一點,放入嘴里,一股辛辣直沖腦門,隨即笑道:
“上等的硝石?”
“恩公居然也認得此物。”
“硝石乃是制造火藥的必備原料嘛,緊俏貨。楊兄弟卻是哪兒搞來的?”
楊遇春壓低聲音,說道:
“不敢瞞恩公,乃是從四川龍安府江油縣的老君山硝洞,冒死弄出來的。”
劉千很詫異的點點頭,如今這樣的老實人可不多見了。
此子可用!可大用!
“楊兄弟,可否帶我一起入伙?你放心,我出一條大船,所得銀錢我們五五開。”
“行啊。”
楊遇春似乎沒有什么提防心理,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還主動和劉千碰杯,合作愉快。
“楊兄弟以后有什么打算?”
“攢夠了錢,我就回老家買個綠營武官。學得文武藝,賣于帝王家。”
劉千若所所思的點點頭:
“當官才是正途。不過如今不太平,武官怕是危險。”
“恩公此話差矣。世道不太平,武人才有出頭的機會。世道越亂,武人才越貴。”
“哈哈哈,喝酒喝酒。”
楊遇春的飯量很大,是常人的三倍。酒量也很驚人,一碗接著一碗的灌下肚。
自古武將多是大胃王,維持龐大體格需要攝入比常人更多的營養。
眼看著酒見了底,劉千喊道:
“掌柜的,來壇紹興陳釀黃酒,加梅子。”
“來嘍,二位慢用。”
劉千給他倒了一碗:
“借花獻佛,嘗嘗這酒。”
楊遇春咕嘟了一大口,皺眉道:
“江南的黃酒我還是不太喝的慣,口感不如川酒醇厚痛快。”
“那你覺得這江南的吳軍和北方的官軍,哪個更能打?”
楊遇春愣了,左右打量了一下。
小聲說道:
“這也是能討論的?”
“出的你口,入得我耳。再無第3人聽見,有何不可?”
“吳軍火器犀利但是蝸居一隅,早晚被朝廷壓死。”
“愿聞其詳。”
“咱大清朝疆域太大了,數不清的糧食,數不清的兵,耗不過的。”楊遇春皺眉喝了一口梅子黃酒,“官軍可以敗100次,但只要贏1次就全贏了。吳王的軍隊哪怕贏100次,只要輸1次就完了。”
劉千眼睛變的犀利起來:
“楊兄弟見解獨到,卻不知何人指點?”
“金川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金川兵不彪悍乎?碉樓不雄峻乎?地利不獨到乎?”楊遇春似乎感慨頗深,“打金川期間,老君山硝洞每天都是上萬人不分晝夜的勞作,煮硝運往前線制成火藥,供應大軍。恩公你是沒有見過那種盛況,朝廷的戰爭潛力令人生畏啊。”
“那現在的老君山硝洞?”
“自從金川被平定,煮硝規模沒有以前之十一。最大的兩個洞被官軍拿亂石堵死了。但是老君山硝洞大小何止上百處,我就是從一個無人注意的洞口墜進去,偷出硝土,再慢慢的煮熬,攢了好幾個月。”
“楊兄弟,你回去能買個什么武官?”
“七品把總,實職帶兵的。”
“太小了。”
“恩公,咱又不是旗人,把總武職就不小了。”
“留下吧?我舉薦你做更大的官。”
“啊?”楊遇春傻了眼,他猛然意識到了眼前這位其貌不揚的恩公
劉千點點頭,認領了身份。
“我和吳王殿下有舊,可以舉薦你從軍。以你的武藝和硝礦情報,定然前途無量。怎么樣?”
說話間,周圍的人就默默的圍了過來。
楊遇春畢竟才16,當時就慌了,轉身就跑,撞翻了兩個攔截的漢子,躍上了圍墻。
然后,人就僵住了。
劉千笑道:
“倒,倒,倒也。”
撲通,楊遇春從圍墻上軟綿綿栽下,摔在泥地上。
“署長。”
“伱們的蒙汗藥怎么回事?”
“署長,我下的分量足夠了。是這黑漢子太能扛了。”
“以后記住,遇上胖子要多加分量。這是常識!”
被麻翻的楊遇春成為了情報署的戰利品。
劉千看上的獵物,就不會讓他逃脫。
鷹隼又如何?慢慢熬成家雀。這家伙不去陷陣營可惜了。
順便派人去他所描述的四川老君山硝洞一探究竟。
這條情報太寶貴了,若能解決硝石的穩定來源,則王爺的軍隊可以發起多場大型戰役。
遠了不說,兵鋒推到九江,清廷就很難受。
南北運輸不暢,東南數省的錢糧資源想解送京城就必須繞道3千里以上,這個距離簡直是噩夢。
“署長,這個人怎么處置?”
“不要用刑,給他吃飯,不讓他睡覺。熬鷹。”
“遵命。”
解決了這件事后,劉千又處理了幾件公務。
江北的細作,每10天就送來一份情報。
江北大營的兵員越來越多,淮安府新造的民船連綿10里。
世上無難事,只怕不敢認真!
布政使錢峰硬是把四處漏風的兩淮鹽務爛攤子,裱糊的像模像樣。
他就像一條嗅探犬,哪兒有錢的味道都能聞到味。
被他下令抄家入獄的鹽梟、小吏數不勝數,無數流失的鹽稅重新匯入戶部。
甚至把背景通天的巡鹽御史也給強行彈劾拿下了,淮揚官場一片嘩然。
就連桀驁不馴、手眼通天的揚州四大鹽商,也被錢峰反復壓榨的沒了脾氣,“自愿”捐輸了上百萬兩現銀。
再加上兩淮鹽稅增收的300多萬兩銀子,可以說江北大營目前是富得流油。
這份情報讓劉千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錢峰不能留!
“來人,備船去江寧。”
而此時,揚州府衙。
錢峰剛喝完一碗肉粥,頓感腹中舒暢,就連最后一顆米也沒放過。
拋開立場不談,他十分欣賞淮揚菜式,用料講究、燉煮時久、滋味豐富。
對于他這個有胃病的人,十分友好。
實際上淮揚菜數百年雄踞官府菜宮廷宴之首,是有必然原因的。
追求本味、清鮮平和、風格雅麗、形質皆美,幾乎杜絕了香料調料的參與。
煎、炸、炒很少,以燉煮為主,文火細煨。
以蟹粉獅子頭最關鍵的吊高湯環節舉例:
2年齡走地雞、1年齡白鵝、佐以金華火腿、遼東海參、細細的燉上12個時辰,直至骨肉分離,肉質融化。
靜置1個時辰后,舀掉最上層的湯底,倒掉。
取中段的為湯底,留用。
底下的雜質太多,棄用。
如此,湯色清亮。
既有雞之清香,又有鵝之濃香,兼有海參之鮮香,火腿之咸香。
除了成本高,其他沒有缺點。
巧了!
能夠吃上官府菜、宮廷菜的老爺們啥都缺,就是不缺銀子。
而且老爺們年齡都不小了,牙齒和消化能力都大幅退化,對于入口即化,下肚又好消化的淮揚菜自然是贊不絕口。
日益增長的個人財富,和日益衰敗的身體現狀之間的矛盾,令人抓耳撓腮。
而淮揚菜的橫空出世,恰好能彌補這種巨大的落差。
小小的一盅菜,就能夠嘗盡人間美味。
加之,淮揚菜烹飪過程又契合儒學的精髓,素有文人菜之美稱。
每一個大清朝養尊處優的老爺,都會愛上淮揚菜。
眾所周知,高端飲食文化是自上而下的。
既然上到皇室,下到兩江官吏都追捧淮揚菜,那諸多商賈士紳們一定也會趨之若鶩。
哪怕無辣不歡幾乎不吃河鮮的人,一旦躋身高端圈子,也會握著象牙筷,小口的品嘗清蒸鰣魚,再配上一杯花雕酒,搖頭晃腦的贊一句:妙!
錢峰的這一碗肉羹,勉強算是淮揚菜的乞丐版。
將昨晚酒宴剩下的一盤揚州獅子頭,和半碗新米一起熬制,快出鍋前再擱一把小青菜汆燙片刻。
身為布政使,如此飲食已是他覺得能夠無愧“清官”稱呼的最奢侈選擇。
想了想,又起身倒了些清水將碗中油星沖洗喝下。
砰,房門被推開。
屬官急促說道:
“藩臺,出事了。”
“李總督,崇大人他們到了。”
錢峰一愣,隨即起身整肅冠服,快步出衙。
宛如乞丐一般狼狽的幾十人,站在衙門口,氣氛十分的詭異。
左邊站的是李侍堯、于運和,若干親信。
右邊站的是崇道,和琳,若干親信,還有個旗丁丘八(多隆)。
福長安則是尷尬的站在中間,左右不靠。
“下官錢峰,拜見制臺大人。”
“錢峰,你不必拜他。江寧淪陷,他這個總督負有最大責任。”崇道高聲罵道。
“放p。江寧城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還堅守了2個月,本督是獨木難撐。”李侍堯立馬辯解。
半晌,巷子兩側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錢峰心中暗自叫苦,趕緊說道:
“諸位到后堂再說,事關朝廷面子,不宜在此討論。”
烏泱泱一群人,便裝破爛,風塵仆仆,頭發散亂,看的出來這一路逃亡很狼狽。
原本逃出江寧時有數百人規模。
途中遭遇來了饑餓、意外墜崖、逃兵、還有不明反賊武裝的追擊,最終只剩下了這40余人。
雖然狼狽,可身份擺在這。
到了揚州知府后堂,兩邊依舊互相咒罵。
錢峰終于聽明白了這里面的恩怨。
若不是福長安居中震懾,李侍堯和崇道早就火并了,最多有一方能夠活著到揚州。
罵了半天,多隆實在忍不住了,問道:
“有吃的嗎?”
“有,有。”
揚州知府胡佐佑立馬去廚房張羅,督促廚子們既要膾不厭細,又要出菜迅速。
幸好府衙的這些廚子們都不是凡人,
敢在這一等繁華地做官府菜。總督、河督、漕督、布政使、鹽運使一眾大官都是伺候慣了的,就連御駕都伺候過三次!
論見識,這些廚子能抵半個京官。
一句話:
咱雖是個廚子,可大人物見多了。知府算個鳥!您的指示,咱們點頭接受,然后外甥打燈籠——照舊。
廚子們臉色如常,不急不躁,刀工如飛,烹煮一鍋乾坤。
任憑神經質一般的胡知府不停的念叨著各種前后矛盾,左右互搏的話。
半個時辰后,廚子領班一聲吆喝:“布菜。”
頓時,
各路大廚端起各自的拿手菜式,魚貫而出,表情沉穩又自信。
一名小吏站在門口,高聲報菜名:
“清燉蟹粉獅子頭、大煮干絲、白袍蝦仁、砂鍋野鴨、水晶肴肉、鮮筍鰣魚、梁溪脆鱔、朱橋甲魚羹”
一行人大約真的是餓了,停止了互相指責,開始瘋狂進食。
李侍堯瘋狂的啃鴨子,崇道大口吞獅子頭。
作為崇道親信的多隆也擁有了上桌的機會,他端起一碟白袍蝦仁直接倒入嘴里。
三口,一碟蝦。
感受到了來自洪澤湖的青蝦滋味,腹中餓的更厲害了。
于是他一筷子捅穿了10片肴肉,送到嘴邊一扯,好似吃糖葫蘆。
從來不慌的揚州廚子們今天真的慌了,
眾貴人吃相如此不堪,也不賞賜銀兩,這劇本不對啊。
錢峰尷尬的咳嗽了一聲,揮揮手屏退左右。
自己也默默的離開了
他是知道民間疾苦,了解餓肚子是個什么滋味,故而可以理解他們的狼狽。
這人吶,餓極了什么架子、教養、羞恥都不存在的。
出門后他囑咐廚子:
“上點米飯,換大碗盛。”
廚子一愣,隨即凝重的點點頭,棄用了平時的七彩琺瑯小碗,換上了更有戰斗力的白瓷大碗。
李侍堯接過飯碗,默默的開始扒飯。
同時筷子伸向那一碟梁溪脆鱔去骨鱔條浸透了湯汁,晶瑩剔透,一看就很下飯。
啪,兩雙筷子撞在了一起。
李侍堯抬頭,目光和崇道碰撞在了一起。
“李侍堯,你勾結賊酋,背叛大清。”
“崇道你個四六不靠,不知廉恥的狗東西,你就是想推卸失城的責任,就是甩鍋。”
“乃祖知道廉恥怎么寫嗎?你個欽定的貳臣孫子!”
李侍堯被激怒了,祖先不可辱。
用力擲出手中飯碗,恰好正中崇道的鼻梁。
崇道鼻血橫流,吼道:
“多隆,干他。”
多隆迅速將碗里的飯菜倒入嘴里,雙手往桌子底下一伸,一掀。
整個八仙桌就翻了過去,對面的李侍堯被壓在桌面底下,拼命掙扎好似烏龜。
錢峰聽到動靜趕過來,目瞪口呆,大吼一聲:
“海都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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