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宮中近侍都發覺了一個古怪現象,皇上居然愿意再次搬進養心殿了。
要知道,乾隆向來很看不慣他爹的所作所為。
養心殿里有著濃郁的雍正烙印,一直是被他所嫌棄的地兒。
和珅陡然冒出一個念頭:皇上老了
成年后,兒子和父親向來是冤家,爭奪話語權。皇上登基后幾乎把老爹的新政廢了個干凈,矛盾可想而知。
現如今卻溫情脈脈的看起了老爹的圣訓!
人在親情方面的心就會柔軟了。
“和珅,朕只召你一人前來商議。可知用意?”
“保密!”
“嗯。”乾隆微不可查的點點頭,認可了這個說法。
挑明這個話題,一是為了施恩,二是暗示。
假如此事泄露,有其余人知道了錢峰臨死留下的紙條信息,你和珅就罪責難逃!
和珅何等七竅玲瓏?自然是了然于心。
“朕想派一員欽差去江北明察暗訪。但不宜搞的人心惶惶。你可明白?”
“奴才明白。”
“你覺得欽差人選,任用誰最合適?”
和珅撲通跪地:
“如蒙皇上不棄,奴才愿往。”
乾隆欣慰的抬起手:
“起來,朕和你是兒女親家。不必如此拘謹,坐!”
乾隆的余光見和珅小心的搬來一個錦緞圓凳,坐在上面,雙手按膝。
收回目光,繼續看揚州地方官府的急報。
說道:
“到底任用誰為欽差?朕還要思慮一二。”
“如果錢峰真的是因為戳破了官倉存糧的驚天黑幕,而被人滅口。那朕就不得不懷疑一件事,當地的漢人官紳是否和偽吳王有暗中勾結?”
和珅當然想到了這一層,略一思索就答道:
“奴才覺得在欽差出京之前,可先派精干捕快潛入淮揚弄清楚一件事,刺客到底是偽吳王派的?還是糧倉碩鼠借機栽贓?”
乾隆滿意的點點頭:
“你說的很好。如果是偽吳王所為,朕反而能松一口氣。”
說到這里,乾隆就伸手拉了窗邊垂下的一根細絲線。
沒一會,一名侍衛低著頭進來。
“錢峰在揚州遇刺身亡,去查清楚刺客身份,便衣出京,不得公開身份,更加不能求助當地官府綠營。”
“嗻。”
和珅不用看也知道,是粘桿處的那幫鳥貨。
突然間,他想到了胡佐佑那家伙。
當年御前爭寵,被自己踢地方去了,好像就是去了揚州當知府。
一時間,他產生了些許的心思。
“奴才覺得此事有一關鍵人物就是揚州知府。無論他是清白的還是濕了水,多少會知道一點黑幕,就看他忠不忠了。”
“朕亦有同感。你可以戶部秋賦的名義,行文試探一二。”
“嗻。”
和珅心中竊喜,抓到整人的由頭了。
突然,乾隆起身:“去三希堂。”
和珅趕緊上前扶住。
“朕準備讓刑部侍郎鄭謹生去揚州,以欽差的公開身份調查錢峰的死因,敲山震虎。”
“皇上圣明。”
這句話是發自內心的。
老皇帝神志之冷靜,布局之周密,屬實罕見。
三希堂,是乾隆的書房。
里面收藏了上百件書法名作,其中最珍貴的是三王三帖!
乾隆再一次欣賞了《快雪時晴帖》,找一空白處。
啪,又蓋了一章。
對于這種略顯神經質的行為,和珅選擇了沉默。
偷眼望去,字帖的空處密密麻麻全是紅印章。這還不算,還有若干蠅頭小楷,那是皇上的讀后感!
最早的可追溯到30年前,最晚的據說是上個月。
“主子,十五阿哥在淮安府”
“嗯,你提醒朕了。永琰這是扎進了一個是非窩,該回京呢還是繼續留任地方呢?”
和珅沒有吭聲。
事關皇子,不該臣子置喙。
過了一會,乾隆抬起頭: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將必發于卒伍。”
“永琰他也不小了。給他壓一壓擔子,了解一下咱大清的基層庶務吧。”
“請皇上示下?”
“軍機處擬旨,皇十五子永琰品格高潔,為人敦謹。可署理江蘇巡撫,兼兩淮鹽運使。抽調京師驍騎營漢軍旗馬甲5000,及護軍營左翼2個佐領出京,組建撫標衛隊。”
“皇上圣心燭照。”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乾隆念叨了一句詩,似頗有感慨。
傍晚召見重臣——這是從已故大學士傅恒擔任首席軍機大臣時期開始的慣例。目的是再次確認某些重大事件并未遺漏,加以落實,君臣對齊。
今日的晚面,
乾隆分別召見了多位重臣,談話內容不為人知。
工部尚書憂心忡忡,接到了一項龐大的工程,大造海船!
皇上不曾說用途,但可想而知,無非是對付江南偽吳王勢力。或許還有一種可能,南方稅賦錢糧要改走海上運輸。
京城沒有秘密,造船的事很快就成為了圈子里的話題。
于時和,回府閑聊:
“爹,朝廷開始大造海船了。”
“嗯?多少艘?在哪兒造?”
“只知擬給工部撥銀60萬兩,地點在旅順。”
于敏中一咕嚕坐累了起來:
“當真?”
“爹,這消息是工部左侍郎的兒子親口說出來的,不會有假。”
于時和有些疑惑,望著自己爹的復雜表情,
問道:
“爹,這有什么不對嗎?”
“伱們,出去。”
“是。”兩個暖腳的丫鬟低頭退出,關好門。
于敏中這才慢悠悠說道:
“造海船,自然是為了出海。出海做什么?呵呵呵,為了把南方8省的賦稅錢糧運到北方。”
于時和點頭:
“爹,這我懂。沒有南方源源不斷的糧米,朝廷撐不起來。”
“你覺得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江南戰事不樂觀?”
“對。說明皇上心里對速平江南沒有信心。故而不惜大興土木,在關外祖宗之地砍伐巨樹,這可是稍違祖制的。”
于時和很吃驚,反問道:
“江南偽吳王居然有如此強悍的戰斗力?我們老于家,豈不是回不去了?”
于敏中忽略了第二個問題,回答了第一個問題:
“能在江南站穩腳跟的賊酋,可不止是能打。”
“對了,我哥在淮安府那邊做糧道風生水起。我也這么大年齡了,是不是”
“你也想外放做個官?”
“對。”
于敏中用一種慈父的眼神望著他:
“別急,別急。火候未到。出仕不在于早晚,而在于恰當的時機。豈不聞,一飛沖天之典?”
于時和無奈的笑了:
“爹,我怕到時候啥也不懂。”
“大謬。金印在手之時,你就什么都懂了。爹暫時還死不了,你們頭上的這片天,爹還能扛得起。”
“好吧。”
于敏中知道這小兒子心中失落,低聲說道:
“旅順大造海船之事,爹還有一個猜測。”
“從海上進攻江南?”
“這是果,卻不是因。”
“爹,你就別打太極拳了。這里又不是朝堂。”
“呵呵呵,皇上或許擔心九江也守不住了。”
“啊?”
“取紙筆來。”
于敏中雖老,記憶卻不錯。
在紙上大致勾勒了一下地圖,講解道:
“南方諸省財富若要運到北方。首選是東線水路:長江——大運河聯運,其次是中線陸路:途經九江。”
注:中線,大體可參照今天的京九鐵路。特點是,選線避開了大山,盡量走的平地。
于時和一臉霧水,搖頭。
不懂!
爹你聊人情世故,兒子能懂。聊這種戰略路線,難為兒子了。
于敏中倒是很耐心,裹著被子講解道:
“首選路線已被偽吳王竊據。現在各省的解銀、糧米是走的九江這條線。雖然運輸成本大了點,可至少還能運。”
說到這里,
他突然語氣加重,將毛筆狠狠戳在九江位置。
“若是撫遠大將軍丟了九江,偽吳王控制了九江,那會是什么情況?”
于時和一哆嗦:
“兩廣、湖南、廣西、福建的錢糧就無法走陸路北運了。除非,除非”
于敏中神情凝重:
“除非走川陜線,走襄陽南陽線。翻山越嶺,跋山涉水,簡直是噩夢,杯水車薪而已。”
要考慮古代糟糕的道路情況,翻山越嶺對于車輛來說幾乎是不可能。而靠人背扛,100斤米翻閱幾座山后,怕是只剩下一碗米。
于時和雖然紈绔,卻不是傻子。
立馬問道:
“爹,你的意思是皇上已經考慮到了這一層,所以提前早做準備。”
“圣心難測。皇上英明,許是看到了這一層,心有隱憂,故而早早布局海運。”
父子倆相對無言,若是真如此,局勢就可怕了。
這會的局勢,對于絕大部分清廷官紳而言,是沒有放在心上的。
即使李郁占據了江南十幾府,取得了一場又一場軍事勝利。
可大部分人還是堅信清廷必勝,李郁必敗。
偽吳政權無非是第二個準噶爾,第二個金川,鬧騰的時候長了些罷了。
信心比什么都重要!
這一點,作為穿越者的李郁心知肚明,但是他不能講。因為信心,不是一朝一夕能養成的。
天下人對于清廷有著強烈的盲目的信心。
雖然很多人未必是真心忠誠,但并不影響他們心里覺得清廷會取得最終的勝利。
愛新覺羅氏百余年積累起來的信心,豈是自己區區幾場勝利能改變的?
不過若是拿下九江,最好再加上擊斃阿桂,那就很不一樣了。
信心之墻就會出現裂縫。
一些人就會好奇的打量自己琢磨自己,產生一些微妙的想法。而人心中的想法一旦滋生,就再也無法鏟除。
這一點,李郁和乾隆再次達成共識。
老狐貍和小狐貍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帷幕。
九江城,
一騎飛馬沖入城中。
騎士手持令箭,一路跑進撫遠大將軍行轅:
“兵部急件。”
阿桂拆開火漆,取出稍稍一瀏覽,就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九江至關重要,務必嚴防死守。”
“招募流民強壯者編入綠營,體弱者修筑工事,野戰和堅壘結合,切切。”
“多鑄大炮安置在堅壘當中。吳軍火炮犀利,甚超官軍。若無重炮,恐不能擋。”
“內番蒙古馬隊半個月后可抵達九江行營,亦歸你節制。”
“動員江西士紳捐獻軍糧軍餉。闡明利害關系。”
“卿定要細細體會朕之深意,金川之經驗。不可冒險,不求速勝。”
“朝廷擁有數十省份,人力物力充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偽吳精兵不過三四萬,地不過十余府。相持下去,朝廷必勝,偽吳必敗。”
阿桂反復瀏覽了三遍,又沉思了半個時辰。
豁然開朗!
他發自內心的贊嘆道:
“皇上之眼光,古今罕見。”
當即寫了一份折子,交驛馬發出。
隨后又手書多道軍令,分別交付各部,嚴格執行。
江西巡撫牽頭號召江西全省士紳捐輸,數量不限!
一來解大軍糧餉之困。
二來將士紳全部綁上戰車,立場鮮明,將來若江西失陷,偽吳王不會饒了他們,爭取都不會爭取,直接殺人。
向各州縣官下令,集中流民,送至九江大營。
無論男女老幼,全要!
哪怕是一個小腳婦人,一個九歲娃娃,也有他的用處。
前者可洗衣服可慰軍心,后者可肉身抵賊兵子彈。
這里面的深意,仔細分析起來令“人”拍案叫絕。流民和賊兵都是敵人,哪一方死光了都是利好朝廷。
流民少了,地方上就不會有民亂。
以流民婦孺驅使在前為盾:
賊若仁義,則官兵一哄而上,贏!賊若槍擊流民,則道德有虧,朝廷找到道德抓手,大肆攻擊,還是贏!
戰況僵持,拉鋸來回作戰:
賊之精兵、火藥終究有個限度,流民死光了,賊兵怕是火槍也只能當燒火棍用了。
池州府到黃石磯,掛著“吳”旗的船只來往不絕。
將第2軍團所需的物資,運到前線。
煤炭、軍服、槍炮、火藥、盔甲、刀矛、便攜軍糧,還有四輪車廂。
其中亦有少數新兵,以及新來的軍官。
苗有林心知肚明,他不可能把第2軍團經營的水潑不進、針插不進。
索性看開了,不再存有過多的小心思。
先和兩位副總指揮鄭河安、黃肆喝了幾次酒,拉近了關系。
之后將他的起家隊伍編成了2個營。又挑選了一些老弟兄,占據了三分之一的(正副)營指揮使以上軍職。
給各營補充新兵,招募皖南壯丁。
總算是完成了對第2軍團的牢牢掌握。
他的這些行為李郁知道,但是不打算干涉。
原因很簡單:
一支軍隊要想有戰斗力,主將不可能是光桿司令,必定要安插自己的親信。
而且,
苗有林的一番調整,也改變了第2軍團“淮西”清一色的局面。
中級軍官當中,淮西人的比例降到了三分之一,苗部舊人占據了三分之一,其余各地軍官占據了三分之一。
(本章完)
最新網址:mhtxs
下載本書最新的txt電子書請點擊:
本書:
上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