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庭坐在桌案前,手中拿著一本南華真經,聽到那信上有自己的印鑒,視線都不曾從書上挪開。
燭光跳躍著,讓他身后那繡著山林的屏風上的人影一晃一晃的。
兇手的確就是張春庭身邊的人。
皇城司九人圍住綠翊樓,占據了所有的關鍵位置,便是一只貓兒從那里離開,都至少會有兩雙眼睛瞧見。
兇手之所以可以憑空消失,是因為他們是同袍。
在那蹲守的皇城司兵卒,瞧見那與他們一樣的皇城司外袍,只當是隊友接到命令在調整位置。
這就是所謂的“燈下黑”。
甚至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兇手原本就是那八個人中的一個,他先聽從顧甚微的命令潛伏,然后悄悄殺人之后,在事發之后立即假意搜索疑犯,簡直就是天衣無縫。
顧甚微將那封泛黃的信打開來,放在了張春庭面前,張春庭瞥了一眼便興致缺缺地挪開了視線。
“嗯。為什么就不能是我派人去殺的呢?畢竟我的確是很討厭那個老頭兒。”
張春庭抬起頭來,眼中帶著讓人看不分明的笑意。
顧甚微手心一緊,心弦半分不敢放松,張春庭此人喜怒無常,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翻臉無情。
“大人要殺關正清,何須如此大費周章。魏長命正好無所事事,讓他去殺個人輕而易舉。”
魏長命習的乃是那等刺客之術,可謂是來無影去無蹤,在黑暗之中就像是會隱身的蝙蝠一般。他輕功了得,如果不是他們二人交手多次,她對他的藏匿之術已經十分熟悉也很難察覺。
張春庭目光挪到了魏長命身上,魏長命一個激靈,額頭上冒出了一層薄汗。
“大人,屬下可沒有無所事事……”魏長命欲哭無淚。
他進宮做了這么多年的親從官,有生之年還是頭一回休沐。
原本他都想好了,打算尋個野湖邊住下,安心的釣上它十天半個月的魚。然后尋個陡峭山崖往下跳上一回,指不定能有什么武林奇遇。
可魚還沒有上鉤呢,顧甚微就出現了。
這姑娘走的每一步路,都像是踏在他的臉上。他哪里還記得釣魚,除了練功就是暗殺顧甚微,這休沐下來簡直比當值都累。
這哪里是無所事事,他明明就是頭懸梁錐刺股,外加聞雞起舞!
張春庭聞言,又拿起了書,卻是轉移了話題,“宋雨呢?”
顧甚微抿了抿嘴唇,“尚無蹤跡。不過沒有音訊便是好消息。”
張春庭嘴角微微上翹,他輕輕地翻了一頁書,頭也不抬的說道,“你將那封信交給韓時宴,讓他來替我伸冤。多好的一柄劍,可惜沒有遇到會使用他的人。”
張春庭說著,先前溫和的語氣突然一肅,“內賊之事交給李三思,你繼續找宋雨。”
顧甚微有些詫異,她來不及細想,彎下腰去拱了拱手,“諾!”
魏長命沒有言語,跟著她有樣學樣,像是顧甚微的影子一樣,躡手躡腳的溜了出去。
等出了張春庭的小院,魏長命方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他二話不說,拔出匕首朝著顧甚微的脖子就猛扎了過去,顧甚微像是有所預判,腳步一蹬,退出一丈之地。
魏長命哇哇一叫,又欺身上前,他有些氣憤的罵道,“你方才作甚,是想要在大人面前坑殺我么?我們明明就是武將,有手有腳就行了,你為何還要多長一個腦袋和八個心眼子?”
顧甚微沒有拔劍,拿著劍柄一擋。
“張大人懷疑我也不會懷疑你,你擔心什么?不過是給你刺殺我送上一點福報,畢竟禮尚往來!”
魏長命哼了一聲,他身形一閃跳到了顧甚微身后,顧甚微腳輕點地一個翻身繞到了他的身后,搶先將長劍架在了魏長命的脖子上。
魏長命脖子一梗,收回了匕首。
“不打了不打了,過兩日我便要進宮去了。你在汴京城安頓好了么?我那宅院正好要尋個看宅子的,就便宜你了!”
顧甚微沖著他翻了個白眼兒,將長劍收回了腰間。
魏長命卻是嘿嘿一笑,將一串鑰匙塞到了顧甚微手中,他的耳朵動了動,確認四下無人,壓低了聲音對顧甚微道,“皇城司不是鐵桶一塊,在這汴京城里想要張大人死的人,比那過江之鯽都要多。”
“你小心一些,別早早的就死了,皇城司第一的位置我可要親手拿回來的。”
“找內賊可是得罪人的事,交給李三思,于你而言也不是壞事。”
顧甚微有些意外,魏長命從前只和他打架,從來不談皇城司的事情,今日竟是說了幾句人話。
魏長命說著,將雙手枕在了自己脖子后頭,仰頭朝著天空看了去,這會兒天將亮未亮,是一日當中最暗的時候。又因為下了雨,月亮被烏云遮蔽著,天空一片漆黑,看不著邊際。
“從前也有跟我一起打架的,都一個個的死掉了。就剩張大人和李三思了。”
顧甚微怔了怔,“嗯,你這名字取得好,是會長命百歲的。要長命百歲,就只能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的死去。”
魏長命顯然不習慣這種氣氛,他有些生硬的轉移了話題,嘰嘰哇哇說道,“那八個人呢?伱不是說兇手可能藏在他們八個人當中,你就沒有查看他們的手還有袍子么?”
“就算是我,拿匕首殺人的時候,也不能保證血不會濺到自己身上。沒有拔出來兇器也不行。”
顧甚微挑了挑眉,“如果有發現,你覺得我會對皇城使隱瞞么?”
她從綠翊樓翻窗出來之后,立即召集了八人,不過他們身上都干干凈凈的,并沒有沾染到任何的血跡。
綠翊都有時間清理關正清身上的衣袍,皇城司的老人怎么可能不將自己處理齊整?
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她還沒有進行詳細的盤問,便來皇城司復命了。
魏長命想想也是,“他們都是尋常兵卒,就算你找出來了兇手是誰,又有什么用?能夠模仿張大人的筆記,還能復刻一枚印章的人,絕對是大人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