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甚微微微蹙了蹙眉,她并沒有請湯家兄弟作證的意思。
當初湯大郎將這事告知于她的時候,她便允諾了不將湯家牽扯進來,畢竟他有明哲保身之意。
那么,湯抒懷整這么一出……
她想起那句“老顧大人”,眉頭皺得更緊了,所以湯二郎是來給顧老賊作證的?
湯二郎絲毫不含糊,徑直地走到了顧言之跟前,“老顧大人說得沒有錯,當年我同我大兄的確來給顧五夫人診過脈,我也親眼瞧見這個孩子出生的時候面色烏青,有中毒跡象。”
顧家人放了心。
墻頭那些人過了明路,一個個的都議論紛紛了起來。
顧老爺子摸了摸胡子,臉上看不出悲喜,他沖著湯抒懷點了點頭,“多謝湯二郎仗義執言,不然的話,我們顧家今夜便是跳進黃河里都洗不清了。”
“正所謂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唉……不過是一場鬧劇罷了。”
“都是姓顧的,老夫也并非那等小肚雞腸之人,不如就當做無事發生,就此散了去,也省得擾了鄰里清靜。”
湯抒懷擼起了自己的大袖子,卻是搖了搖頭,“不急啊!老顧大人說話只說半截兒,我可沒有這種陋習。”
顧言之瞬間變了臉色。
不過湯二郎像是沒有瞧見似的,他繼續說道,“你怎么不說,當時我們告訴你這顧五夫人中了慢性毒藥,那毒日積月累下去,通過母親的身體都轉移到了胎兒身上。”
“胎兒身中劇毒,所以胎死腹中。并且他突然早產,是因為那毒素的分量陡然加重了……”
顧甚微猛地看向了湯二郎,這一點湯大郎當時并沒有提及。
湯二郎這會兒卻是沒有半分吊兒郎當,他目光清明的站在那里,宛若皎皎明月。
“你怎么不說,當時我鬧將起來,是想要去開封府報官呢?”
湯二郎說著,握緊了拳頭。
他醫術高超,若論天賦遠在哥哥之上,可是他做不了像父兄那樣的御醫,更加沒有在給權貴看病的時候,閉上自己的嘴巴!
他的眼中揉不進一顆沙礫。
他沒有辦法背刺家族,是以只能每日站在那永安橋上,替那些往生的冤魂唱上一曲安魂之歌。
無人來尋也就罷了。
可是現在,湯二郎說著,朝著那地上漆黑的嬰童骸骨看了過去,現在有人愿意站出來,替這個孩子討回公道。
他沉默了第一回,沒有辦法再沉默第二回。
見顧老頭兒要說話,湯二郎又接著說了起來,“當時你便是猶如今日一般,十分淡定的說著舊毒復發之事。屋子里那些接生的婆子下人瞧見一個十分可怖的死嬰,也無一人感到驚慌失措。”
“她們就像是一早就知曉了,會是一個什么樣的結局。”
“我這個人不撒謊,也不偏袒任何一個人,我只是來作證,將當日我所瞧見的所有事實都說出來而已。”
顧甚微聽著,眼眶有些發熱。
她其實很能夠理解湯大郎的顧慮,畢竟宮中也好,大戶人家也罷,誰會用一個愣頭青藏不住事的郎中呢?
這世家大宅里的污穢,知曉的人多,可愿意直言的人少。
畢竟這是砸飯碗的事。
周圍的竊竊私語聲愈發的大了。
顧甚微朝著不遠處看了過去,坐在那里的福順公主像是已經厭倦了似的轉身離去,顧均安攙扶著她,一步三回頭的透過提著燈籠的下人們,沖著這邊看了過來。
顧老爺子眼中的慌亂一閃而過,他穩了穩心神,看向了湯二郎。
“老夫就問湯家二郎一句,既是你當日那么肯定是有人向左棠下了慢性毒藥,為何最后又沒有鬧將開來,去開封府報官呢?倘若老夫的解釋在你們郎中眼中成不了解釋,你為何不去報官呢?”
“你沒有辦法回答,因為當時從脈象上來看,舊毒復發是完全有可能的,不是么?”
他說著,長嘆了一口氣,隨即搖了搖頭。
“老夫活這一輩子,頂天立地。倘若官府查明,的確是我顧家有人害人,不用開封府登門捉拿,老夫一定親自扭了那人自首,大義滅親。”
“老夫先前所言句句屬實,就算是聽了湯小郎中的話,我也對我們顧家的任何一個人都深信不疑。他們是絕對不會做出任何害人性命的事情來的。”
顧老爺子說著,沖著韓時宴同吳江拱了拱手,“還請二位小大人明察,好還我們顧家一個公道。”
“老夫相信,即便兩位大人同顧甚微乃是友人,也定不會有失公允的。”
韓時宴聽到這里,看向了顧老爺子的目光愈發的幽深。
顧老爺子也并不發憷,悠悠地看了回去。
“顧老大人這樓搭得太高,韓某一介書生爬不上去。”
“某今日前來,只是來做個見證。斷案之事,有一便是一,有二便是二,沒有想到某還沒有開口,就擔了個有失公允的名聲。”
“韓某初學乍道,不想今日倒是從顧老大人身上學到了什么叫做先發制人,又有什么叫做斷臂救生。”
什么叫做老奸巨猾,他們今日可算是見識到了。
這顧家老賊百般推脫,臉比城墻還厚不說,他見到湯二郎跳出來作證,在第一時間便冷酷無情的想到了應對辦法。
他敢肯定,即便是顧甚微同吳江證明了左棠同她腹中孩子就是在顧家被人毒殺的。
顧老賊也會從家中選出一枚棄子,來承擔下這個罪名。
韓時宴說著,目光陡然變得銳利了起來,“當然要查清楚了。省得到時候不知道哪里來的阿貓阿狗說自己是真兇,叫這汴京城里的人笑話顧家胡亂塞人頂罪。”
“顧家家風清正,又有大義滅親的榜樣在前,斷然是不會做出那等事的。”
顧言之的那份淡然僵硬在了臉上,韓時宴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現場一下子僵了下來,那墻頭的議論之聲在這靜寂的夜空之中,一下子被放大了,顯得越發刺耳起來。
顧甚微看著,心中無比復雜,都說一個好漢三個幫,這幫忙的人多了之后,她這個苦主倒顯得毫無用處了。
她想著,上前一步,亦是朝著那墻頭看了過去。
“你有湯二郎做人證,我自是也有。還等什么?出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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