鯉州,北渝營地。
在自家主公回內城后,這大半月的時間,常勝每日都會站在哨塔上,遠眺前方的光景。
有部將曾勸,讓他在附近擇取一城,修葺為堅固城關。
但被他拒絕了。這偌大的鯉州,都是平闊的地勢。遭遇戰,野外戰,北渝無懼西蜀。而且作為攻方,入城建關,只怕會讓北渝的將士,生出守成之心,不愿主動攻伐。
“鐵刑臺的情報里說,徐蜀王昨日一大早,便出了大宛關。”旁邊的閻辟走來,將一封密信遞到面前。
“軍師,莫不是回成都了?”
“不是。”常勝搖頭,“南海來的情報,趙棣病重。不管如何,徐布衣此去交州,是要作一副姿態的。西蜀幾個附庸,便數南海盟的實力最強。若南海盟有失,西蜀便如斷了一臂。”
“小軍師,現在是策反南海的好機會!”
常勝嘆著氣,“你瞧著,趙棣連自個的嫡子,都派來前線打仗了。那即是說,在趙棣的心底,已經徹底認準了西蜀。先前的時候,不管是我,或是左仁,都想方設法來拉攏南海,只可惜都無法成功。失了先機,再去做這些事情,已經有些晚了。”
“那軍師……便任由徐布衣肆無忌憚了嗎?”
“我昨夜之時,已經讓快馬送信,讓南海那邊的鐵刑臺,準備配合行事。”常勝欲言又止。
在他看來,這事情幾乎不會成功。但不管如何,總歸要試一下。
“軍師,下面不少的北渝將士,也知曉了徐蜀王出城的事情,有人來問,是否趁機攻關?”
“老世家們的手段罷了。”常勝聲音苦澀。
“但我可以告訴你,哪怕徐蜀王離開,但坐鎮的東方敬,在沒有分心的情況下,一樣能保大宛關不失。你覺著為什么徐蜀王,敢三番兩次地離開鯉州?因為,正是有跛人東方敬在啊!”
常勝臉龐間滿是無奈。明明北渝實力更加雄厚,兵員器甲更加富足,不需要鯨吞天下的大勝,哪怕能慢慢耗住蜀人,都算得一番勝利。只可惜,與蜀人的廝殺中,北渝很長時間都處在下風。
“若是能想個法子,刺殺跛人成功,那該有多好。跛人一死,徐蜀王便獨木難支了。”
可惜,只是說說,連性子莽撞的閻辟都不敢接話。并非沒有試過,而是根本不起任何作用。西蜀里,諸如跛人這般的人物,身邊的暗衛不知有多少,皆是一等一的高手。
“閻辟,先前的書信,送去內城了么?”
“應當已經到了。”
常勝聽著閉目,心底有些復雜。那封信的內容,是關于北面外族的,最關鍵的是,是蜀人故意被截獲。他先前還懷疑有詐,但鐵刑臺回來的情報,已然證明,西蜀在這種事情上,并沒有用計,更像是一種提醒。
多少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只可惜,這爭江山便如虎斗,只能活一個。
“閻辟,替我傳令,讓申屠冠,祝子榮,羅征……還有北路軍的黃之舟,便說本軍師要軍議,讓他們速速趕來。”
“遵軍師令!”
此時,在交州的王宮里,久久的沉寂之后,突然響起一片哀嚎與痛哭。
并沒有臥榻,交州王趙棣坐在王座上,耷拉著頭,一動不動。
只以為趙棣病死,幾個王醫成為了眾矢之的,拼命地向后宮嬪妃,以及那些南海州王解釋。
“主、主公不愿臥榻……我等才將他扶了出來啊。”
一時間,王宮里哭聲更甚。有趙氏的王子們,爬來了王座下,剛要摸向“尸體”。
“咳——”趙棣一聲啞叫,原本耷拉著的腦袋,也艱難抬了起來。他死白的臉龐上,鼓著眼睛,艱難地喘了幾口大氣。
這一下,二三個爬上來的王子,嚇得迅速磕頭。
“莫跪,我還未死。”趙棣艱難開口,渾濁的目光,一直看向王宮之外。他只覺著自個的身子,已經徹底無力。
但不管怎樣,有些東西,如果沒有交代,他根本不敢死。
“你兄長呢?”
“兄長趙棟已經來信……正在回交州的路上。西蜀的蜀王,也一道同行。”
聽見后半句,趙棣的臉龐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這六七年的時光,他做的最對的事情,便是將整個南海,牢牢綁在了西蜀這艘大船上。只有那些傻子,才說什么南海爭霸,南海逐鹿。
南海的底蘊,南海的位置,注定不能從亂世里殺出來。最好的路子,便該選取一處勢力,作為從龍的附庸。
他并沒有選妖后,沒有選東陵,沒有選北渝,而是一次兩次三次,都選了西蜀。
在以后,趙棟繼王位,憑著先前鯉州的助戰,也會入西蜀王的法眼。如此一來,南海五州可安。
“主公,主公,西蜀的陳神醫到了!”
“快請,快請!”王宮里,諸多的州王,以及嬪妃王子們,都驚喜喊了起來。
“陳神醫一來,主公便有救了!我南海五州同氣連枝,萬世長存!”
趙棣冷靜閉目。
他自個的身子,自個知道,哪怕是神醫再世,也藥石罔效了。但他要等的兩個人,居然是一路同行。
“想我趙棣當年,帶軍北上,與徐兄聯手,殺妖后,滅東陵……”
趙棣顫著聲音,忽而大笑起來。
放在十年前,還會有人說,方外之地,化外之邦,孱弱了四十年的南海盟主趙棣,是個孱頭蘿卜,不敢打,不敢斗,連海越人都能欺一腳。
“徐兄,這濁濁亂世,吾留名了否。”
“在我看來,令尊是天下英雄。”騎在馬上,遠眺著交州方向,徐牧聲音動容。
聽著的趙棟,瞬間泣不成聲。
徐牧嘆著氣。很大的程度上,他會將趙棣這樣的王,歸為老黃的那一類。知進退,沒有像其他傻子一樣,譬如什么青州唐五元的,嚷嚷著要爭霸要逐鹿,到頭來一場空。
趙棣很知趣,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偌大的南海五州要什么。
如果說,在一開始的時候,趙棣選擇逐鹿,那么現在的南海盟,極大的可能,已經淪為東陵,或者西蜀的開胃菜。
徐牧嘆了口氣。
對于趙棣,拋開利益不談,他的心底也向來當成老友。
“催馬!”徐牧昂著頭,聲音有些嘶啞。
只歇了一陣,奔赴交州的五千騎營,重新策馬狂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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