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主

第七百一十八章 百面祭(上)

會堂內肯定是塞滿了人,并從事著激烈的活動,以至于疊加輻射出來的熱浪,讓里面的恒溫系統都起不了作用。

“我靠!”

直面大門的趙汐,差點兒讓裹著汗腥、酒氣和各種香水味道的熱浪沖個跟頭。而從他這個位置朝里看,迷離變幻的光波中,幾乎全是扭曲跳動的人影,乍看去全部揉在一處,稍清爽一些的視覺區域,竟然是他們揮舞的、交錯如林的手臂。

燃燒者們進門的位置,比中間場子略低一些。更看不到最中心是什么模樣。能看到的只有人——擠著挨著,摟著抱著,吼著跳著的人。

哪怕不破千,也有七八百個的樣子。

對于大門打開這樣的情況,里面根本沒人在乎。這些人完全陷入儀式般的狂歡中,無他無我。

之所以說“儀式”,是因為這場面亂中有序,就比如他們嘶吼的“咒語”,就相當規整:

“咿”音拉了長腔,“吼”則是輕聲且極短促,后面空拍是由整齊的四記跺腳節拍填充。

然后才是第一個“儺”的強吐音,仍然短促,仍然是跺腳填充,最后才接上第二個“儺”音,再跺腳……如是循環。

整體節拍平均整齊,簡單統一,百千人吼嘯,氣勢驚人。

而本來應作為節拍器的鼓點,偏偏聽上去紛亂迷離,帶著其他鑼、䥽、嗩吶、小號乃至于電吉他、貝斯之類的樂器,荒腔走板,如同滲透在人群的無形精怪,若即若離,嘻笑往來。

就是在這樣喧囂躁動的場面下,劉峰明的聲音仍然清晰可辨。

他提出“百峰君”這個超凡種……確切地說是超凡級別畸變巢穴的名號,并不是按照弗里斯介紹的情況,進行邏輯推理,而是另有信據。

“目前,有組織大規模‘儺局’的能力和資格的,也只有將‘百峰君’視為神明,加以祭祀供養的‘渾敦教團’,是湖城目前很流行的秘密教團之一。”

“組‘儺局’還需要資格嗎?”也算是個“湖城通”的弗里斯,有點兒意外,“當年這東西基本上就是互相抄——面具一戴,愛誰誰來,可沒有版權什么。”

劉峰明面皮抽動,算是笑了下:“渾敦教團這幾年勢大,而且‘講究’。”

“理解理解……可聽說‘百峰君’自我意識不是特別明晰吧,這樣也能當人靠山?真有反饋?”

“96年新測定的反饋評級是‘丙類’,即核心人群中基本穩定;虔信徒時有感應,通過儀式可強化反饋;普通信眾和路人會受儀式影響。”

稍頓,劉峰明又補充:“9395年之間是‘實時監測’,93年之前不列入觀察對象。”

“成長很快啊。”

“教團擴張也快。因為有‘丙類’評級,目前勉強還算地方性教團,事實上已經在大金三角以及周邊擴散了。”

弗里斯聽得連連點頭:“這個‘丙’恐怕是刻意低調的……老弟你這方面很熟啊,業內人士?”

“我以前在淮城秘教局工作,負責高危邪教偵緝清理,后來轉到近防軍序列。”

弗里斯便道“果然如此”,卻是心知肚明,這位劉少校的自我介紹,面向的只會是真正的“大BOSS”。

問題在于,話題深入了,羅南反倒不再開口,只站在門口,注視火熱癲狂的人群,再無其他反應。

而這時,看場子的負責人匆匆過來,應該是已經知道了羅南等人……起碼是弗里斯等人的身份,很清楚這幫人惹不起,態度好的不得了:

“各位長官,過來找樂子,可以到中央活動場地;如果嫌那邊擠,也能去樓上。我們給喜歡清靜的朋友準備了一些觀景包廂……”

除了因為強烈的噪聲,必須要大聲喊叫,以至于發言斷斷續續以外,再沒什么可挑剔的了。

弗里斯看了一眼羅南,見他仍舊毫無表示,就主動上前,先開個玩笑:“你們這個場子,就是布置,也夠幾晚上的開銷吧。”

“還好,還好。”

“看來是路子趟熟了……我這回是故地重游,至于這些伙計,多半是沒見過這么有地方特色的場面。暫時不急著參與,先長長見識。”

“那,請從這邊上樓。”

負責人引著大伙,沿著喧鬧的場地邊緣走了一段路,打開了好像是夾壁一般的樓梯間通道,引著這二十幾號人到了二樓的觀景區域。

確如負責人所說,這里有幾個半封閉式的觀景陽臺,倒是有點類似歌劇院的形制。路過的幾個包廂都關著門,不過里邊應該也有人,隱約有嬉笑打鬧聲傳出來。

負責人給他們選擇的包廂,地方倒很寬敞,二十多個人涌入,竟然還能站得開。

不過有幾個經驗豐富的,能看出這個包廂應該是臨時收拾清理出來的。沙發案幾都有移動并擦拭的痕跡,偏偏還缺少一些陳設,地面也有濕痕,邊角處有些碎屑之類的更是不可避免。

多半是原來的看客給攆跑了,怪不得引他們上來的時候還多繞了一段路,大概就是爭取時間。

看破不說破,還是那句話:

老板不開口,有也當沒有。

幾個有心人又心照不宣地交換了眼色。大家都擁到半開放的圍欄前,看下面的場子。當然中間位置最好的觀景區域,需要留給羅老板的。

在這種狂歡場子里,想保持清醒,確實是要有高度和距離。

居高臨下,視野豁然開朗,很多人到這時候才發現,原來人頭涌涌的巨大舞池中間,還有頗為復雜的設計。

最中央位置,豎著一圈環形矮墻,高度大約兩米左右,高個子成年人伸伸手就能扒拉到上沿。

遙遙看去,其外層掛著形象各異,大部分又都兇惡猙獰的面具;而其包裹的內里,則是一堆看似隨意拋灑的雜物。

有石塊、樹枝樹干、顏色鮮艷的菌類、還在掙扎跳動的鱔類,甚至還有血流未干的野獸尸身……

這些一看就是從荒野上扒拉回來的采集品和獵物,沒有經過什么處理,就這么堆在一處,與當下它們所在的大禮堂本是格格不入。然而再多看幾眼,好像又給調和了。

“看上面。”

有人提醒,大家又往上面看。很多人這才發現,會堂頂部竟然打開了,此時隔著疏密相間的鋼架,染了雜色的天幕,正與遠方沉厚山影一起傾壓下來,作為這場“儺局”的背景。

不是沒有恒溫系統,而且根本就關了吧!

大概是為了最大限度呈現天然背景,上方的燈具沒一個打開,照明的全都是地面上陳列的光源,在密集人群中穿行扭曲,再漫射開來。

也無怪乎溢出的光波,會那么奇怪。

如此幕景,自荒野延伸而來,什么布置都顯得理所當然了。

圍繞著環形墻,亦是幕景垂落的下端,是比地面稍高一些的“舞臺”,占地頗大,圈住了場地最核心區域,面積起碼達到總場地的四分之一,使得臺下的人群更加擁擠。

此時,相當空闊的舞臺上,幾十名頭戴碩大面具的男女,竟然是手持熊熊火把,在荒野天幕下,搖擺起舞,發力吼嘯,揮汗如雨。

臺上這些人,男子上身光赤,女性則稍加遮掩,腰間草率圍擋,均是跣足光腿,暴露出大片健美油亮的身軀。

他們分了三層,圍繞著最中心的環形墻,揮舞火把,一頓一跳。不是那種刻意拿捏,彰顯軀體之美,刺激感官的類型,反而顯得笨拙滯重,

可幾十人如癡如癲,手舞足蹈,全身心投入,渾不顧火星灑落,燒蝕肌體,又極顯古樸剛健。

如此背景,如此舞蹈,分明熏染了從荒野上吹刮而來的粗野妖異之風,讓人一時難以用當代都市的審美,硬去嵌套。

劉峰明的講解適時插入:“這場儺局,是脫胎于渾敦教團的標志性儀式:‘百面祭’。就是在設定情境中,爭搶代表著地位的面具,搏擊互毆,見血甚至見生死,以取悅百峰君。

“反過來說,以‘百面祭’為藍本,類似的狂亂‘儺局聚會’,基本就是該教團面向公眾的傳教活動。”

“嚯,這樣的規模,在前進基地?”班納這個真正性格粗疏的火力手,都覺得不可思議,“湖城都不管的嗎?”

他身前是趙汐,這位技術人員憑借著和羅南挨邊喝酒聊天的資歷,在觀景陽臺上取得了最靠前的VIP位置。和羅南中間,也就隔了一個弗里斯而已。

此時他憑欄下望,從另一個角度看擁擠狂熱的人群,發現感慨:“這些人恐怕以為,他們就在無拘無束的荒野上吧。”

其實,場內參與者的感受,應該相當復雜:有性發如狂,丑態畢露,恨不能沖過去抱著就啃的;也有飽含熱淚、錘胸頓足、瘋狂嘶吼以發泄的。

事實上,真的有人付諸行動。

這個失控野獸般的攪局者,沖上了抬腿就能邁上去的舞臺,沖進了儺舞圈子,也抱住了臆求的目標——某位頭戴猙獰面具,看不清面目,身材卻年輕健美的女性舞者。

臺下有人在起哄尖叫。

然而,這獸性的摟抱,只是讓健美女子稍一個趔趄,沒有尖叫,沒有明顯掙扎……古拙的舞步還在繼續。

只一輪揮舞火把、一起一顛的動作,那個失控的攪局者便給甩脫開來,摔得四腳朝天,滾落到舞臺下,又被周圍踏步呼嘯的人們,踩了不知多少記,慌亂中慘叫,又被壓下,一條命怕是轉眼去了大半。

場內“咿吼,儺,儺”的呼嘯聲,把期間所有的雜音碾碎了,看上去沒有對人們造成任何影響。

那個失控者,后面大約也是被周邊的安保人員拖了出去。

像這樣的倒霉蛋是有。不過也有人,同樣是沖到中心儺舞的圈子里,卻不至于那么急色,而是跟著節拍,與那些面具男女共舞。

其間也挨挨蹭蹭,甚至還有角力式的沖撞,但幾圈過后,卻是被容納進去,轉到了更內層。

大家在觀景陽臺上看得清楚,后來這人到中間那處圍攏的環形墻上,挑選了一枚足有他臉盤兩倍大的面具,戴在臉上,成功贏得了臺下更響亮的吼嘯,還有周邊觀景臺上,人們的鼓掌歡呼。

外圍那些舞蹈的男女,也分出幾位,圍攏在他身邊,舞步不停,卻加入了仿佛跌撲跪拜的動作,如奉神明。

之后,又服侍那人除去外衣,顯露肌體,涂抹精油,再接下來,自然且徹底融進了中央區域的儺舞中。

趙汐喃喃道:“我有種預感,這哥們兒現在很爽,活動后會更爽!”

旁邊弗里斯觀察兩側觀景陽臺情況,隨口回應:“以前‘儺局’是有這個傳統。”

與弗里斯隔了個羅南的劉峰明也說:“夜幕不盡,儀式不停,面具就是神力、神威、神權的具現。對普通信眾有予取予求的權力。”

這話一出,觀景陽臺上,不少人心里就躍躍欲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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