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七十八章 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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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獻容靜靜地看著邵勛,本來想讓他多跪會的,可一見到他風塵仆仆的面容,頓時有些心軟,便讓他起來了。

同時暗暗惱恨,這混蛋就沒對她好過幾次,偏偏到現在還記得當年驚慌絕望的時候,他在門外披甲值守一夜的情景。

她還記得,孤零零一個人住在廣成宮時,他半夜前來,頂著寒風為她準備爆竹的事情。

她更記得邵勛給她寫的詩:“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就這樣生著氣,嘴角卻微微翹了起來。

有時候,這個人也沒那么混蛋。

邵勛起身之后,揮手讓親兵、僚佐們退下。

“此處曰‘芳洲亭’,計有亭臺樓閣二十余,碧波蕩漾,花團錦簇,乃難得的水景宮殿。”邵勛走近了幾步,說道。

“你就不問問我為何來此?”羊獻容覺得自己應該生氣,于是板著臉問道。

心中又有些酸楚,明明之前很生氣的,現在卻沒那么氣了。

邵勛又上前兩步,想抱住羊獻容。

羊獻容一閃身,坐了下來,冷冷看著他。

“可是來學習書法的?”邵勛問道。

作為車騎幕府右司馬,羊忱提前半個月來了浚儀,羊獻容跟著過來學習書法,很合理的吧?反正現在沒人管她了,天子也不待見她。

“曹嶷想當青州牧、驃騎將軍。”羊獻容說道。

“原來真是正事。”邵勛笑道。

羊獻容深吸一口氣,冷聲道:“朝廷和族里都派了人去廣固。曹嶷一年多前就料理完了青州,地位穩固無比,身邊圍繞著一群天師道徒,也不怕有人害他,故索要青州牧、驃騎將軍之職。這會還在談,我打探到消息后,就過來等你了。”

“有什么好談的?胃口太大,不談了。”邵勛坐到了羊獻容身旁,伸手環住她的腰。

羊獻容用手肘頂了他一下。

邵勛皮糙肉厚,壓根不在乎,臉上笑嘻嘻的。

羊獻容又頂了兩下,見沒效果后,便懶得動了。

“既然你知道了,我便不久留了。”羊獻容冷靜地說道,說完,便要起身。

邵勛一把將她抱入懷中,看著她。

羊獻容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邵勛突然想到,認識羊皇后好多年了,很少見到她哭泣。

這個女人的性子是有點要強的,但內心又很脆弱。

雖說嫉妒心很強,但比起她為自己做的一樁樁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伸出手,輕輕撫著她的臉,道:“別走了,就在芳洲亭住下吧。”

“你——”羊獻容有些驚訝。

“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了。”邵勛說道:“我在其他事情上忍讓了那么多,給了士人豪族不知道多少好處,若還不能任性一下,真當我沒脾氣呢?”

羊獻容臉上的冷意消融了一些,目光也柔和了起來。

“泰山那邊有沒有人找過你?”羊獻容的身體軟了下來,手輕輕伸起,撫摸著邵勛的臉龐。

“沒有。”

羊獻容一怔,又道:“沒有就好。族里有些人可能想嫁羊氏女予你。”

“嫁?”邵勛笑了笑,道:“當年形勢微妙的時候,怎么不嫁女?”

這些世家大族最是敏感不過。

一有點風吹草動,就變得保守起來,喜歡觀望形勢。

說難聽點,當年庾家可能都動搖過,也就庾文君堅決要嫁給他,庾氏族人確實也陷得太深,于是同意了。

潁川士族這一票,博對了。

所以他們現在趾高氣揚,對豫州其他地方的士族都不是很熱情,更別說兗州士人了。

現在邵勛已經是車騎將軍,過陣子就要進位大將軍、梁公,一個個都上趕著投資。

這些世家大族,就像后世的銀行一樣,喜歡把錢借給不缺錢的人,真正需要錢的創業者,卻無處融資,或者即便籌到錢了,代價也很高。

“我只要每天看到你就行了。”邵勛看著羊獻容的眼睛,說道:“你就是我想要的羊氏女啊。”

羊獻容臉上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

片刻之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道:“把崔氏送人。此女心思頗重,矯揉造作,我不喜歡。”

邵勛無語,羊羊怎么總要求他把身邊的女人遣散掉。

“伱以后見不到她的。”邵勛說道。

羊獻容明白他這話是什么意思,沒說什么,默認了。

這就是身份地位的變化。如果是十年前,沒這么容易收場,畢竟崔氏沒孩子,給一筆遣散費,讓她離府嫁人不難。

“你還是晉臣么?”羊獻容又問道。

“是。”邵勛不明所以。

“我是君,你是臣,你還聽君命么?”

“聽。”

“我命令你,吻我……”

“明公,船只、車馬已準備好了。”院落拱門外,楊勤輕聲說道。

邵勛穿好了衣物,腿有些沉重,道:“走吧,奉惠皇后出巡。”

羊獻容褪去了青色蠶衣,換上了一套宮裝禮服。

服侍她的宮人、內侍們目不斜視,簇擁著她出了小院。

今年年初的時候,邵勛上奏,將滎陽郡開封縣劃歸陳留。

按照計劃,于浚儀縣城以南、戰國大梁故城附近筑一新城,名字都想好了:汴梁。

浚儀、開封二縣附郭,浚儀管東界,開封管西界。

汴梁城尚未開始動工修建,而今所營建者,乃梁宮。

梁宮從去年就開始籌建了,到這會也只是開了個頭,于沙海之中修建了芳洲亭一個獨立建筑群。

沙海是地名,位于規劃中的汴梁城西北部。

《戰國策》云:“顏率說曰‘大梁之君臣欲得九鼎,謀于沙海之上,為日久矣。’”

戰國時魏國君臣經常在沙海集議大事,非常有名。

沙海不是沙漠,而是黃河、汴水等河流泛濫后形成的沼澤,最初因泛濫后遺留的大量泥沙而得名。

芳洲亭就在其東南緣一塊地勢較高的沙洲上。

隋文帝時,引汴水注入沙海,又清淤拓寬,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湖泊,以習練舟師伐陳。

此湖到唐代大面積干涸,明初仍有殘留,隨著弘治年間黃河改道,徹底消失不見。

邵勛等人就上了一艘船。

此時春暖花開,清風徐徐,站在船頭時,感覺分外清爽。

“將來若有余裕,我便遣人清淤,引河水、汴水注之,操練舟師,征討不從。”邵勛看著蕩漾的碧波,說道。

“還不如去逢澤習練。”羊獻容走出船艙,與邵勛并肩而立。

逢澤在汴梁以南,一直延伸到尉氏縣,長六七十里。

這個巨大的沼澤湖泊以秦孝公稱霸,使公子少官帥師會諸侯朝天子而聞名。

汴梁東南還有一個沼澤湖泊區域,即牧澤,方圓十五里,牧澤邊上有梁孝王吹臺。

簡而言之,汴梁城西北、東南、南方都有大片的湖泊沼澤,有的還特別大,如逢澤就南北貫穿了三個縣。

諸條河流也從附近經過。包括至關重要的運河。

這些沼澤湖泊的存在,起到了調節水量的作用,使得運河通航條件大大改善。

汴梁這種城市,其實無需你定都于此,它都會發展起來。

社會越發達,商業越繁榮,汴梁發展得就越快。

唐中期以后,汴梁已經取代洛陽成為關東第一大都會,這是社會發展的選擇,無關其他。

邵勛其實還不太想定都汴梁,這只是“梁公國”的都城,而不是“梁帝國”的都城。

但他不介意好好營建一番汴梁,就像曹操重新修建鄴城一樣。

把汴梁打造好了,基礎設施完善了,對將來的經濟發展有好處。

況且,作為他的“龍興之地”,汴梁也可以作為陪都嘛。

天子時不時到這里住上一年半載,就近督促漕運、商業,將洛陽以東的滎陽、陳留等地發展為物華天寶、人杰地靈之處,為洛陽源源不斷地提供資糧乃至人才。

“那邊是什么?”羊獻容看著又一處沙洲,問道。

“那是黃女宮。”邵勛答道:“芳洲亭、黃女宮可與梁宮主體聯在一起,外筑城墻,墻上置水門。”

說完,又低聲道:“以后此宮留給你住。”

羊獻容眼睛一亮,不由地仔細看了起來。

黃女宮所在的沙洲上已經有人在搬運材料、夯實地基了。

周圍的景色確實漂亮。

有密林遮護,起風之時,松濤陣陣。

碧波萬頃的湖面上,鳥鷗云集,展翅高飛。

大大小小的沙洲、草地之中,已經有不知道哪來的牧人在放牧了。駿馬在溪流中肆意撒歡,濺起大蓬水花。

“黃女宮中會修一高臺。”邵勛說道:“我想與長秋你相擁而坐,迎接朝陽,觀覽人世間的美麗。最后沐浴夕陽,攜手共赴幽壤。”

說完,又壓低聲音道:“下輩子我還要找你。”

羊獻容定在了那里。許久之后,嗯了一聲,道:“下輩子早點找到我。”

船只繼續前行,很快抵達了岸邊。

遠處的汴水之上,一艘又一艘的船只滿載貨物,緩緩前行。

汴梁城的修建,對梁國乃至河南大地的發展,起到了樞紐作用。

船只很快消失在了地平線上,繼續往倉垣以西駛去。

這是從陳郡發來的新糧,用于安置新設的倉垣(位于汴梁北)龍驤府一千二百府兵及其家人。

而在汴梁東南十余里外,還有吹臺龍驤府一千二百府兵。

這兩千四百人多為關西兵,前年在涉縣與賊人激戰,去年又守了一年,今年集體轉為府兵。部曲則是收攏的河北流民。

汴梁周邊當然不止這兩個龍驤府,事實上這只是開始罷了。

十郡梁國,是他邵某人的梁國,自然要好生經營。:xqishu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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