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第一百二十五章 剛開始,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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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取汲郡之后,休整一日。

而就這休息的一天,軍士們還躁動不已。他們心氣完全起來了,恨不得現在就去把敵人砍瓜切菜一般剁個干凈。

邵勛選留守將領時,一問一個不吱聲。

最后還是劉洽主動請纓,說他年紀大了,留鎮汲郡,兼督糧草轉運。

九月十七日,大軍渡過清水。

十八日,先鋒至獲嘉城下。

第二天,大隊人馬陸續趕來,這個時候,他們得到了一個五雷轟頂般的消息:獲嘉降了。

眾軍喧噪,繼續進發。二十二日,一通鼓便克復修武縣。

至此,石虎地盤盡失,帶去溫縣的一萬多步騎嘩然不已。

二十四日,獲得補給的騎兵部隊大肆前出,于河內東半部分肆虐不已,聲勢煊赫無比。

溫縣城外,圍攻了一個半月的匈奴人驚慌不已,隱有退意。

其實,攻城最兇猛的就是前十天。

這十天之中,匈奴人是真的不計代價猛攻。城墻甚至被打出一道豁口,敵軍蜂擁而入,若非數百府兵奮擊,將其趕了出去,再拆毀民房修補城墻,可能已經陷落了。

城內守軍計有府兵及其部曲一千二百人、荊氏部曲數百、河陽丁壯三千多人,總共約五千上下,堅守至今,傷亡過半。

若非看到己方騎兵在外圍游弋,同時軍官們大力宣揚匈奴糧食不足的話,士氣已然跌落谷底——當然,匈奴不太擅長攻城也是原因之一。

打到現在,聽聞邵勛已自濮陽方向渡河,攻取汲郡等地之后,匈奴人已經想要撤退了。

二十四日當天,漢安西將軍劉雅親至溫縣城北,見到了暴怒的石虎。

“大丈夫何患無妻?”不經意間,曾經意氣風發的劉雅兩鬢已染上了一層霜白,滿臉愁容,神情焦慮,但還是耐著性子和石虎說話。

石虎性情暴虐,心中不滿,悶聲悶氣道:“卻不知安西將軍準備打到何時?攻溫縣,前后折損萬人。攻河陽,復損兩千。而今汲郡盡失,淪為邵賊刀下鬼者不下五千。再打下去,我看明年要無兵可戰了。”

其他人見石虎這般說話,都有些驚訝。

但他說得也沒錯,消耗了這么多人丁,結果一無所獲,糧食不夠吃,牛羊不夠吃,現在就剩腌制的肉脯還有大量余存了,難道打來打去,就為了腌肉脯來的嗎?

劉雅心中惱怒,正欲呵斥,可一看眾人表情,頓時生生壓住了。

其實,平陽那邊不是沒向河內賑災。

一個月前,河東諸豪族集糧二十萬斛,通過軹關送抵野王——但也就這么多了。

大漢畢竟是個碎片合起來的國家。

河內給了他劉雅,軍政大權悉操于手,代價就是很多時候需要獨自面對艱難的局面。

危急之時,朝廷會給點助力,比如曾經發配到這邊的東宮四衛兵馬,比如此番賑災用的二十萬斛糧。但是否夠用呢?是否足以讓他抵御邵勛呢?答案是否定的。

河內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打了這些年,已接近油盡燈枯,快守不下去了。

今年的蝗災更是給了致命一擊,讓本來就維持得十分艱難的局勢呈現崩潰之勢。

他已經暗中把家人送到了軹關以內,這就是身為一地主將的他的看法。

“撤吧。”他也懶得和石虎等人掰扯了,心氣沒了,連罵人都懶得罵,只對石虎說道:“賊將王雀兒已出河陽北城,君看著辦吧。實在不行,退回上黨。劉閏中那邊,我幫你勸一勸。大家都難,這個時候就該——相忍為國。”

“什么?”聽說王雀兒率軍北上,眾皆變色。

征北將軍郭榮失聲道:“王雀兒乃晉地重將,其人統兵而來,定是覷得便宜了。”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臉色都很難看。

前年王雀兒攻野王,久戰不克,被迫撤退。那么好的機會,都沒能把他留下來。那一仗,給河內、汲郡、上黨諸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年換做他們攻城不克,行將撤退,能順利嗎?

仔細想想,前年的王雀兒至少不缺糧,且最后關頭還有援軍相助,今年他們有什么?

平陽朝廷派兵來嗎?未必。

他們之前還只是遷部落至關中,今年已經強遷豪族過去了。對天子而言,河內只是拿來抵擋邵勛的肉盾而已。

指望劉曜?他也很困難,最大的問題是糧食不足。

那怎么辦?

石虎霍然起身,直接出了大帳,竟是不再給劉雅面子了。

郭榮站起身,又坐了下去,尋又起身。糾結一番后,告罪離去。

“季龍欲何往?”郭榮追了上去,問道。

石虎翻身上馬,看著東邊,道:“我要奪回汲郡。”

郭榮目瞪口呆。

山陽城外,大軍洶涌而過。

縣城四門洞開。縣令、縣丞、縣尉等已經舉家逃走,只余些許低級官吏,戰戰兢兢出城,跪迎新的征服者。

結果征服者壓根不理會他們,大軍甚至都不肯停歇一下,只繼續向前,往西南方向斜插而去。

縣吏們互相對視一眼,暗暗松了口氣。

這不是什么壞事。

梁公真要入城的話,說句難聽的,他們都不知道拿什么來勞軍。

你說這是什么世道?

但對這樣的事,眾人也愛莫能助。常年廝殺的戰爭一線,本就沒什么糧食,再遇到蝗災,以及洶涌南下的流民,便是富戶豪強也要逃荒了。

眾人又等了一會,眼見著天色漸晚,便準備回去關閉城門。就在這個時候,數百騎直沖而來,大聲道:“梁公今夜要來,速速準備清凈的宅院。”

“是。”縣吏們暗暗叫苦,硬著頭皮答應了,同時也在暗暗猜測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之前不是全速進軍嗎?

沒人告訴他們。

后半夜,聚集在山陽城外的軍隊越來越多。

沉悶的馬蹄聲在東西南北各個方向不斷響起,風中還隱約傳出了兵刃交擊聲和喊殺聲。

梁公進沒進城他們不清楚,只知道后半夜一陣雞飛狗跳,城中人喊馬嘶,折騰了許久才平息下來。

天明之后,縣吏們剛出門,就見得滿大街的軍士來來往往,已將山陽城占滿了。

縣城內殘存的百姓被征召了起來,列隊出城,幫輔兵舂米、磨面。

這其實是個好活計,因為不會短了他們飯食。縣吏們非常賣力,把七大姑八大姨都喊了過來,到輔兵營地幫忙。

有縣吏還奉命帶人擔送飯食上城。

當他們登上城頭,不經意看向遠方時,頓時驚呆了。

呼嘯的北風之中,兩軍在曠野中遙遙相對。

一方打著“石”字旗,一方打著“金”字旗。

石將軍那邊人少,數不清楚到底有幾個,可能上萬了?

金將軍這邊的兵馬無邊無際,中間一部最為精銳,于曠野中肅立,沒有一絲喧嘩。

兩翼還有數量更多的軍兵,但他們服色不一,較為雜亂。有人似乎還穿著石勒時代的老軍服,又像是茍晞當兗州都督時的紅色軍服,總之很亂,定非精兵。

雙方的騎兵已經開始交手了。

打了一會之后,從西邊來的石將軍部有些不支。這個時候,山陽城北響起了悶雷般的馬蹄聲,數百銀盔銀甲的騎士沖殺了出來,氣勢如虹。

在他們兩側,還有數量更多的髡發騎士,嘴里發出野獸般的嚎叫,為具裝騎士遮護兩翼。

他們出場之后,石部騎兵紛紛撥轉馬首,向后潰去。

西邊高臺之上連連揮旗,但這些潰退的騎士似乎壓根不理,離陣而去,消失在了遠方的天際邊。

在曠野中列陣的步卒喧嘩不已。

負責擔飯的縣吏看得入了神,他甚至隱隱聽到了哭喊聲。

具裝騎兵撥轉馬首,調整方向,從側翼直接撞進了石軍步卒之中。

正面戰場之上,金將軍所部奮勇前進,步伐整齊。

兩翼的雜兵則神色亢奮,陣型稍稍有些凌亂。而且,他們沖得太猛了,竟然落下了中間的精兵一大截,高聲吶喊著沖進了石軍步卒之中。

髡發輕騎兵似乎非常懂得怎么打仗。

他們撇開具裝甲騎,輕盈地繞到石軍步卒后方,箭如雨下,頓時把石軍最后的堅持給打沒了。

“看夠了嗎?”縣吏猛然聽得耳邊傳來聲音,扭頭一看,卻見一獨眼軍校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縣吏嚇了一跳,低頭告罪。

此人一只眼睛瞎了,看樣子傷還沒完全好,紗布裹得緊緊的。就這個樣子,居然都不肯留下來養傷,還要隨軍出征……

怪不得匈奴一敗涂地!

這副勁頭,別說石虎、劉雅了,誰都比不上啊。

“石虎敗了。”獨眼軍校看向城外,不屑道:“家都沒了,軍士還有什么戰意?不臨陣倒戈就算對得起他了。”

而就在他說這話的時候,石軍大陣一角,有“郭”字大旗迅速移動,至陣前下馬跪降。

“郭”陣三千余步卒,整體尚算完整,亦盡皆棄械,跪地乞降。

沖鋒賊快的兩翼雜兵大為不滿,故意不停下腳步,將敵軍沖散之后,才聽得鉦聲,緩緩止步。

戰斗似乎剛開始,又很快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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