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三義挖的那個洞并不大,但在這陰府之中,一切都失去了陽間的物理規則一般,胡麻只是向了洞里一鉆,便立時覺得迷蒙一片。
睜開眼再看時,便渾身都裹在了一片迷蒙陰霧之中,雞皮疙瘩起了一層一層,遍目所及,皆是噩夢一般的景象。
白骨如山,遍地尸泥,恍惚間仿佛是處于一處街道,兩側卻皆是吊在了繩子上面的人,再往遠處看,有半截兒被埋在了土里的,也有瘦骨嶙峋餓死了的,還有被砍掉了腦袋的。
那種種不停變幻著的恐怖場面,一層層交織了起來,森然怨氣,如山般壓在了身上。
早些年自己對付過壇兒教的人,他們便擅使怨氣,但如今這枉死城中的怨氣,怕是隨便撈上一絲兒出去,都比他們那陳年老壇的怨氣還重。
尤其是這些怨氣虛幻疏離,自人身上穿過,仿佛可以將人心里一切的喜悅歡樂吹散,只留下無盡的悲苦。
“枉死城里,多是這等生前遭遇不公而死,心懷怨憤的冤魂,他們下來了,便也帶著生前被折磨的景象下來了,所以這枉死城內,便都是人間種種悲苦事交織而來。”
“你若想看,能在這里看到你能想象到的任何悲慘景象,那實在是……”
被胡麻裹在了黑色布袍里兜著的陳阿寶,慢慢開口解釋,一雙喪喪的眼睛,開始變得越來變亮:“……太美妙了。”
“……我都恨不得住在這兒。”
胡麻都麻了,小姑娘家家,愛好這么獨特呢?
但想到了她是活鬼陳家的,便也不多言語了,只是低聲道:“愛好先放在一邊,咱們怎么找那邪祟?”
陳阿寶聽胡麻說了,才戀戀不舍的收回了目光,道:“往前面走走找找看!”
‘合著你不是知道在哪里,而是進來現找的?’
胡麻無奈,也只能邁步向前走去,剛剛站在那里,只覺怨氣如山般重,這會子走了起來,倒覺得怨氣繞了自己流動,倒是行動方便。
這才意識到,在這枉死城里,怨氣越重,便越如魚得水,趙三義給了自己一件袍子,便等于給了自己一個了不起的身份。
行走在這枉死城里,甚至旁邊不時有上吊的,被活埋的,被毒殺的陰魂,幽幽向了自己投來同情的眼神。
胡麻盡量的避開目光,不在任何一個陰魂上停留太久。
這是枉死城,或者說陰府的一個禁忌。
目光在一個陰魂上停留太久,這陰魂生前的記憶便會越發的涌入自己腦海,你會年到它的悲慘,它的過往,冤屈,直到自己被它生前的回憶淹沒。
不過,胡麻留意著不看它們,但它們倒是都在胡麻的袍子上看到“他”生前的悲慘經歷。
深深同情著胡麻,甚至主動為這個罕見之慘的陰魂讓路了。
而隨著胡麻越來越深入了城中,也漸漸發現周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真實了起來,腳下的泥路,開始愈發的踏實,兩側的屋舍,也不再不停的變化,黑洞洞冷幽幽,仿佛真實存在。
一輕一重,一虛一實,感覺極為神妙,仿佛已經走回了陽間。
“紫太歲?”
到了這會子,哪怕陳阿寶不解釋,胡麻也明白了這種變化的關鍵。
枉死城內,怎么可能有真實的東西?惟有紫太歲,才可以將這陰虛之地,變成實在之處。
“你看,找到了吧?”
陳阿寶的腦袋哼哼了一聲,道:“孟家人野心大,好多族人都自愿下來為他們那位老祖宗辦差,但他們陽壽未盡,只是活鬼,哪里真能吃得了陰府的苦?”
“所以,他們借了紫太歲的妙處,把這落腳得地方都變得如陽世一般,到了下來,也是要繼續享大福的。”
“這一來二去消耗甚巨,再加上他們那位成了仙兒的老祖宗,十姓里面,紫太歲,就屬孟家人用的最多了……”
胡麻有關孟家人的事,都很關心,細細記著,詫異道:“孟家是紫太歲最多的?”
“不是!”
陳阿寶道:“孟家是用紫太歲最多的,但擁有紫太歲最多的……”
“……是胡家!”
“啊?”
胡麻聽到這句話,實在有些詫異了。
“因為別人家的紫太歲都用過了,就胡家的沒用過啊……”
陳阿寶道:“不知道咋想的這等好東西,卻全都藏了起來,平時也不往下面來……”
‘是藏起來了……’
胡麻聽著都有些無奈:‘藏得還挺深,連自己這個走鬼本家都不知道……’
‘倒是二鍋頭老兄本事大,硬是給找出來了!’
也在這么有一搭無一搭的交談之中,胡麻已穿過了無數條虛實莫測的街道,隱約看到了前方有一座巨大的宅子,修建的極為高大華麗,而且一磚一瓦,皆真實無比。
看著倒像是在這枉死城之間的一座小型城池一邊,周圍更是有一個個頭頂清香的披甲人,走來走去,目光警惕,防守極為森嚴。
“活人?”
胡麻本是肉身下來,感覺也靈敏,立時收住了腳步,微微瞇起了眼睛。
陳阿寶聲音也小了些,低聲道:“平時孟家活人是不下來的,如今卻來了這一批,可見確實是要在這里搞大事情了,說不得,貴人張家的人,還有那只邪祟,就在那宅子里。”
“這可怎么找?”
胡麻皺了一下眉頭,那宅子極大,像座小城池也似,防守又如此森嚴,進都進不去。
“嘿嘿……”
陳阿寶冷笑了一聲,道:“知道我為啥陪你進來不?”
“我們陳家門里,最擅長與死人打交道,我能從尸體身上,問出話來。”
“啊?”
胡麻有些詫異,道:“可他們都是活的啊……”
陳阿寶道:“讓他們變成了死的,不就行了?”
這邏輯胡麻聽著,都愣了下神:“真特么的有道理啊……”
不過細細打量了一番,只見那些負靈人兩人一組,走來走去,極為警惕,大致觀察了一下,借著守歲人的眼力,倒是看出了他們的本事應該也就在入府層次。
自己想要干掉他們,問題不大,只是對方若是聲張起來,怕是立刻會引得旁人過來,未免還是會事露……
“孟家的人,最讓人頭疼的就是難殺,報信也快,但我早就想好了。”
這時,陳阿寶卻低聲道:“我起碼可以讓他們一柱香的時間里,報不了信,請不了神。”
“一柱香時間,夠你殺他們不?”
胡麻立時點頭:“夠了!”
負靈人請不了神,便等于入府守歲凝聚不出法相,那殺起來還不輕松?
“那好,你取四柱香出來,便在這里點上。”
陳阿寶立時吩咐著,胡麻好歹也是走鬼門道,身上平時一直帶著香,不過更多的卻是在小紅棠那籃子里,依言取了四柱,插在了地上,清香悄悄升騰起來,混進了周圍滾滾怨氣之中。
陳阿寶只一顆腦袋,卻很靈活,黑袍子里滾了出來,便撅起小嘴,用力向了這四柱香一吹。
頓時,那本是裊裊飄蕩的香火煙氣,一下子變得陰森了起來,直飄向前方,竟是絲絲縷縷,猶如濃霧,伴隨著怨風煞氣,恰好將那二人籠罩在了里面。
胡麻知道到了時候,便也立刻一步沖了上去,他全力而發,半點也不敢耽擱,霎那間搶到了這二人身前。
抿緊嘴角,更不答話,上手便是一式開山,以拳劈落。
“不好……”
那兩位負靈,忽然見到有詭異煙氣涌來,便已覺得不妙,待見到這煙氣里有人影躍出,向自己出手,更是分明吃了一驚,一個立時迎上,另外一個卻是飛快后退,請神報信。
只是這一跺腳,才發現自己頭上頂的香,早已滅了,竟請不過來。
而那迎了上來的,則是被胡麻一拳劈落,震散了拳架子,同時一計窩心腳踹了上來,直將他胸口踹得凹下去好大一塊,五臟六腑,盡數被震碎了,一聲悶哼都未發出,便軟倒在地。
而那請神失敗的,張口便要大叫,卻在這一張口時,便被周圍的煙霧給灌進了嘴巴里,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而胡麻則已趁機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脖子,直接扭斷,然后一手一個,拖著他們兩個,快速的回到了陳阿寶的腦袋身邊,關切的道:“變成尸體了,伱問吧……”
“……我也是剛剛想到,能問尸體,為啥不直接拷問活人?”
陳阿寶翻了個白眼:“活人多狡詐啊,哪有尸體實在?”
“轉過去!”
胡麻以為她是要施展陳家秘法,不讓自己看,便老老實實的轉過了身。
耳中只聽見身后響起了“啊嗚”一聲,緊跟著便是滋滋作響的聲音,過了半晌,聽到一聲“好了”,才轉過頭,便見陳阿寶正舔著嘴唇,臉頰微紅,看著倒像是喝了幾碗酒似的。
再看那兩具尸體,腦袋上竟是被開了一個洞,里面空蕩蕩的。
“走吧……”
陳阿寶細細的品味了一會,回味無窮,半晌才睜開了眼睛,低聲笑道:“這里的情況,我摸得差不多了。”
“臥槽……”
胡麻猜也猜到發生了什么,心里倒是一陣驚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