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麻一聲謝謝出口,國師再難保持先前的從容之態。
想他這一世,與人交手無數,哪怕是當年那些驚才絕艷又膽大包天的邪祟,也毀在了他的手里,細數起來,這一輩子受到的挫折與侮辱,倒還不如這一夜之間,在胡麻身上受的多。
而迎著胡麻此時表情的坦蕩,他心里甚至都生出了一種就此離開,不讓他如意的想法。
畢竟只要自己這時候就走,那胡麻這第十柱香,終究也沒有機會煉成。
可這等想法只是在心間閃過,終究還是放不下這最后的機會,沉沉嘆惜之中,他也緩緩收了手。
注視著胡麻,低聲道:“其實這修命香,立天地的主祭之法,我本來是不認同的,此法乃是大羅法教的法門,也是最古老的法門之一,大羅法教立定天地,便是靠了此法。”
“但太歲降臨之后,天地早生變故,奇門異法層出不窮,天地變而大羅法教的修命法門卻不變,于我看來,這本就是落了伍。”
“因為當初太著急上橋,所以錯過了能背十二鬼壇的機會,后來意識到了十二鬼壇之重要,才選中了你。”
“只不過……”
他緩緩搖了下頭,低聲道:“既是老君眉先生早有了打算,那我這場失算,倒也不冤。”
“天降之人里最豪勇者,與十姓之中最狠決的胡家聯手算我,又有可怨?”
“真說起來,倒是我的體面了。”
在他說著話時,周圍的法力,都在緩緩流向了他的雙袖,而他的神色,也愈發變得平靜,只是這平靜里自有一種沉重之意。
在胡麻慢慢起身,法相再度凝聚一刻,他也認真看向了胡麻,輕聲道:“有賭便有輸贏,贏了的總要有些彩頭,也算是對這位老朋友與胡家的敬重。”
“胡家小友,我本意不是要殺你,甚至都不舍得下手太重,以免毀了你的根基。”
“畢竟你活著,對我才有用,才有背起十二鬼壇的希望。”
“但你既要生死之中奪命數,我亦有成人之美之心,所以,請留神!”
話音落下之時,他向了胡麻,輕輕點頭。
再下一刻,兩只大袖忽地灌滿了風一般涌蕩了起來,慢慢向了地面之上壓落。
胡麻從頭到尾,一時留著神,也趁了這個機會,努力的喘上幾口氣,而在國師大袖向了地面蓋落之時,他也忽地踏出一大步,法相手里揮舞著的罰官大刀,惡狠狠向了國師斬落。
但刀鋒距離國師尚遠,便已忽地被他身前涌蕩起來的法力彈開。
同時,腳下忽地一空,低頭看去之時,瞬間毛骨悚然。
分明自己沒有跳躍,但不知何時,竟發現自己已經身在半空,抬頭看時,便生出了一種極為詭異的感覺。
是國師,他雙手向下一按,居然將整個大地,或者說上京城,給按下去了半丈有余。
自己身子沒能跟上這座城,便忽然成了滯空之狀,守歲人力從地起,雙足離了地面,自己身上的氣力便忽地減弱,他反應也快,急忙使出了千斤墜功夫,向地面落了下來。
但在這一刻,國師已經出現在了自己身前,臉上并無絲毫表情,大袖輕輕一揮之間,冥冥之中不知哪里飛出了一根黑色鎖鏈,傾刻扎進了胡麻胸口。
抬頭看時,便見到四下里天地都仿佛已經消失了。
只有一扇有著兇神惡鬼浮雕的古老門扇,安靜的飄浮在半空之中。
這一條鐵鏈,正是從這古老門扇里面出來的,末尾是鉤子,鉤住了胡麻的身體。
而與此同時,四下里空氣都有著被扭曲一般的模糊,更多的門扇分別出現,一在胡麻頭頂,正對著他,一在胡麻身后,二扇分別在他的左右,連著身前這一門,一共有五門。
胡麻法相涌蕩,極力掙扎,滾滾兇威向前擠壓了出來,本是想借機逼退國師,卻不料,國師居然眉頭微皺,盡數接下了胡麻以大威天公將軍法相打出來的氣力。
這幾乎可以打崩一座小山的力氣,分毫不浪費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但國師居然連自己的影子,都沒晃動分毫。
只有略略皺起的眉頭,表現出了他似乎多少也受了這一擊的影響。
但在這個功夫里,另外四扇門中,也皆有鐵鏈垂落,頭頂之上的鐵鏈,徑直鉤進了胡麻法相的頭顱之中,冰涼刺骨,仿佛自己的血肉之軀里,也被鉤上了這么一根鐵鉤。
左右的兩扇門里,則分別鉤住了他握著將軍令與無字寶印的雙臂。
身后那一扇門里,則是鉤住了他法相的后背,算到人手,那里便是脊骨的位置。
再下一刻,國師輕輕低嘆,五道鎖鏈,同時收緊。
嗤啦啦!
胡麻的法相本是神魂所化,但在這一刻,卻分明被拉扯的出現在了扭曲與變形。
巨大的被撕裂一般的痛苦,真實無比的傳進了他的體力,大腦幾乎碎裂。
“此乃無常李家之法,五門斷魂獄。”
而在胡麻感覺到了這實質般的痛苦仿佛蚯蚓一般爬遍了自己全身之時,國師的身影卻在此時異常的清晰與冷靜:“二十年前,此法乃是作為無常李家的刑魂母式存在。”
“這二十年過去,無常李家是否推衍出了新的母式,我倒不知道,但這一手,在我看來,稍加調整,正是對付邪祟妙術。”
“五門之獄,一奪仙命靈廟,二奪肉身命香,三奪魂寶,四裂神魂,五毀七魄。”
“胡家小友,欲修天外之命,便須得能忍住痛呵……”
法相在這五門拉扯之下,已經形狀扭曲,無窮無盡被撕裂的感覺涌入大腦。
而于此時,遠處也隱隱響起了喧鬧之聲,那是轉生者們已經沖進了上京,他們或許很快,就會發現祖祠這里的動靜,趕將過來,于胡麻而言,轉生者趕來相助,便或許是惟一生機。
但是聽著那些轉生者靠近的動靜,國師卻也只是緩緩轉身,繞了胡麻走了幾步,每一步皆在害首十門的方位之上。
隨著他的走動,忽然于此萬分痛苦之間,也仿佛生出了一種極為古怪與詫異的感覺,身邊有些許被剛才震飛起來的灰塵,原本正在一點一點,落向地面。
但如今,忽然停在了半空。
他心間忽地意識到,不是灰塵停了,是時間停了。
國師已借了害首一門里的法,將這一方區域變得極輕,因而時間也就變得極快,與其他地方不再一樣。
既然轉生者很快會找來,他便將這短短的時間,變得無盡漫長,切斷了這最后一線生機。
一時之間,心中絕望感也驟然升騰。
生死關里奪命數,不是找死,真要找死,讓人往自己脖子上砍一刀死的更快,這奪命數之法,是挑戰看起來不可能戰勝之人,或是局面,但仍要強留一線生機,這樣才能奪來命。
但國師一出手,便是絕了胡麻所有希望,不留半點生機。
只有無窮無盡的絕望與折磨留在了這近乎停滯的時間里,看著自己四分五裂。
可也偏偏,這種折磨與絕望,倒像是成了胡麻想要的,他法相被定住,動彈不得,仿佛連掙扎的力氣也已消失。
但卻還有能動的,他的法相,修出了一首四臂,如今頭顱與兩只手都被定住,但卻還有兩只手可以勉強行動,本能里讓他兩只手,想要去拉扯那些鐵鏈。
但他知道沒用,反而忍住,而是努力將這兩只手,慢慢的舉了起來。
一指天,一指前。
呼神叱鬼,無法無天。
或許自己真的下一刻便會死,但偏偏在死之前,反而要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大威天公將軍印的法門之上,仿佛重溫一般,那法相里的桀驁與狂傲,盡數的涌上了自己心間。
“天地難毀我,生死不沾身。”
此時的胡麻甚至已經說不出話來,這話更像是自己的神魂生出共鳴,說出來的。
而也同樣在此一刻,胡麻身上九柱香命,同時飛快燃燒,幾乎消耗一空。
這一次,都沒有那種進入中陰之境的感覺,因為之前自己的九柱命香,都只是去改命,而這一次,他卻是在真正的向了這一方天地奪命。
而在萬死之境,咬緊了牙關奪來這最后生機之時,就連此時正近距離看著胡麻的國師,也是臉色微變,露出了些驚訝的神色。
而后,蕩起大袖,如同布袋,向下一垂。
喀喀!
遠處,那些圍繞了十姓祖祠栽種的樹木,忽地燒起了火來,火線如蛇,向胡麻靠近,無視時間,徑直燒到了胡麻的身上,燒枯了他的血肉,骨骼。
而半空之中,也同樣烏云翻滾滾,滾滾雷蛇擊落了下來,轟落在了胡麻頭頂,擊潰了他的神識。
法相撕裂,肉身焚壞,接連而至,諸般超乎尋常的打擊,奇門異法,幾乎讓胡麻神魂都接近了徹底的虛無,氣機皆無。
國師安靜看著身前的胡麻,看得異常仔細,神色微冷。
一式刑魂五門斷魂獄,一式害首截地術,一式盜災天雷地火,近乎徹底絕了胡麻生機。
真正的生死奪命,不是湊著巧勁,進了中陰境去撓那怪物一把,就可以的。
真的會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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