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忽必烈如何運籌帷幄。大漢帝國的前進步伐總是不徐不疾,以緩慢而無法阻擋的勢頭向蒙古帝國的圣城哈喇和林推進。
而且,大漢前進的方式如海雨天風般潤物無聲,卻又沛然不可御:
漢軍的腳步踏上哪兒,從秦直道北端終點包克圖修建的公路就通向哪兒,鋒利的鋼制工具、郭守敬為代表的掌握數學工具的工程師隊伍、威力強大的炸藥讓筑路工作加倍迅速,塔塔爾、克烈部、乃蠻部和許許多多小部族成千上萬貧窮的牧民們,根本無法抵擋大漢金鈔的魔力,紛紛投入了筑路大軍,更是讓人力空前的充沛。
大漢帝國的公路網從包克圖向四面八方延伸,并通過秦直道-大運河水陸聯運體系,將蒙古草原與河洛中原、江南淮揚緊密相連,并且隨著未來洛陽至關中的通衢大道和秦直道沿線鋪設完軌道馬車所用的軌道線路,這種連接將會更加牢不可破。
漢軍所需的糧草、被服、彈藥從秦直道上源源不斷的運抵包克圖,各地漢商也沒有閑著,包克圖自發形成了漢蒙貿易的大市場,并迅速取代哈喇和林成為塞北草原的經濟中心,四面八方的牧人趕著牛羊群,架著勒勒車來到這里,出售羊毛、堿面、硝石、牛皮和活牲畜,然后再捏著剛剛到手的大把大把金鈔。采購漢商運來的新奇而實用的東西。
學校,官署,郵局,往來長安與包克圖之間的定線班車站,雨后春筍般一一出現,大漢帝國的統治在草原上愈發穩固。
蒙古軍長于遠道奔襲,千里驅馳如入無人之境,然而目前大漢并不急著直搗黃龍封狼居胥,而是穩扎穩打、鯨吞蠶食,漢軍所到之處,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多管齊下,以收攏人心為第一要務,忽必烈也曾派輕騎南下襲擾,可原本會為蒙古軍奉上酥油茶的牧民們,遠遠看見就迅速的逃走,向漢軍報告去了,然后就有騎著阿拉伯千里駒的漢軍火槍騎兵呼嘯而來……
宗教上,雪瑤在斗法中戰勝了大巫祝乞兒把黑,比巴鄰部的覆滅更令草原諸部震驚,各部族長紛紛到包克圖朝覲,瞻仰天可汗與通天圣女的風采,黃金家族來自于薩滿巫師與長生天溝通而取得“統治所有蒼天覆蓋之地”的權力,在這空前的打擊下迅速崩塌。
一代天驕忽必烈在哈喇和林的行宮中惶惶不可終日,他身前的羊皮紙地圖上,曾經東到遼海、西及蔥嶺、南抵閩廣、北達捕魚兒海的遼闊疆土,只剩下了蒙古本部這小小的一塊,并且隨著大漢帝國的手越伸越長。
地圖上代表敵方的黑色部分也漸漸北推。從包克圖向哈喇和林延伸的粗黑線條則代表著公路,看著線條緩慢而堅定的向著哈喇和林延伸,忽必烈就心焦冒火,感到一陣陣的眩暈:大漢帝國為什么不救波斯,不管中亞海都的壓力?他們簡直就是鐵了心要消滅朕啊!
趙復冷眼旁觀,忽必烈,這位曾經的天之驕子,牙齦腫痛得整張臉都胖了一圈,雙目中布滿的血絲更是暴露他內心的焦灼,這哪兒還是當年那個一言可決定百萬人生死,一怒便屠殺數十萬無辜百姓,猶如惡魔般可怕的蒙古大汗、大元皇帝?現在,他更像一個輸光了最后一枚銅錢、走投無路的賭徒,或者說一匹落入陷阱無法自拔的困獸。
“為什么,為什么楚賊竟然不顧波斯人的生死,他不是承諾保護這些朝覲國,支持他們向我蒙古帝國挑戰嗎?”忽必烈氣憤的抖著一張來自漢地的報紙,聲音中帶著幾分疲憊、幾分委屈:“這些小報,還說什么楚賊和波斯賊婆子有情,有他狗屁的情,簡直莫名其妙!”
忽必烈雖然是個性情暴烈的殺人魔王。身為帝王之尊自然要維護高高在上的尊嚴,倒是很少爆粗口罵人,此時氣急敗壞罵了起來,只讓趙復感覺一陣好笑。
不過也難怪忽必烈委屈,這報紙上不是說了嗎,楚風仁愛愛人,有古之圣王遺風,言出必行,謙謙君子,還有些商辦小報煞有介事的說他是“情多不須誤美人”,于前朝公主趙筠、相府歌伎雪瑤、匠戶之女王敏兒等人都是有情有義全始全終……
可忽必烈就委屈得想哭啊,偏偏這次楚賊無情無義有始無終了!
海東青傳書,一個月之前阿魯渾就把蔥嶺以西的呼羅珊波斯故地殺成了一片血海,兩個蒙古萬人隊的威力根本不是剛剛放下編織涼席的鐵釬、替椰棗澆水的木桶,拿起武器走上戰場的起義軍所能抵擋的,波斯人的血浸透了沙漠戈壁。
就在波斯如此危急,圣女塞里木淖爾危危可笈的情況下,楚風既沒有輕兵冒進,也沒有分道馳援,而是保持著原來的既定方針,不緊不慢的向著哈喇和林推進,好像根本就沒這事!
忽必烈很想罵人了,他覺得楚某人的臉皮簡直比自己還要厚幾寸,說了保護反抗蒙古帝國的朝覲國卻不去救援,自己女人有危難也忍心不管,還好意思說什么言出必行、有情有義。
我呸!忽必烈悻悻的啐了一口,心道照此說來,我都可以算得上雙手不沾生靈血的老和尚了。
“楚賊,有帝王之術啊!”玉昔帖木兒卻是慨然長嘆。覺得以前很是低估了對手,當年成吉思汗都可以拋棄孛兒帖,今天的楚風何嘗不可以拋棄波斯的塞里木淖爾?沒有壯士斷腕的決心,談何囊括宇宙、四海歸一!
趙復也暗暗點頭,“楚風能令天下人以其為仁厚,然后再行雄霸之術,則天下人皆以為非出本心,此子真……”
他本想說此子真帝王之才,想想這是北元朝廷,也就把半截話吞了回去,微笑著閉上了嘴巴。
“那么,朕現在應該怎么辦?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步步推進到哈喇和林,然后砍下朕的腦袋?”
忽必烈憤怒的叫喊著,看著堂下張口結舌的大臣們,就是一陣悲哀:張世杰、文天祥這樣的名臣宿將,乃至陳淑楨、陸猛等等勇將,為什么不能為朕所用,偏偏要和朕作對呢?北人無如耶律楚才,南人無如文天祥,楚賊不就是得到這些奇才異士的幫助,才能把朕壓迫到如此地步嗎!
現在忽必烈心目中,趙復只會文學辭章,玉昔帖木兒雖然能干但遠遠沒有帝國丞相持正柄衡匡扶朝綱的氣魄。至于濟濟一堂的蒙古臣僚,更是群唯唯諾諾的笨蛋。
不過一代天驕忘了,他也曾有伯顏、阿術、張弘范等等謀國之臣,阿合馬、盧世榮等理財高手,更有阿剌罕、塔出、李恒、唆都這群兇暴的鷹犬,只不過大元朝的名臣宿將們要不倒在了漢軍的刺刀之下,要不就在朝廷的內部傾軋中死于非命,凋零之后,就只剩下了猶如奴才般唯唯諾諾的趙復、玉昔帖木兒等人。
是的,忽必烈是高高在上的奴隸主,他也只能容得下奴才。而中原漢地的人才,比如文天祥、陳淑楨等輩,又怎么可能投入北元的帷幕,去做他的奴才呢?
不僅僅是忽必烈憤怒,殿中的漠北諸王也是一片憂心忡忡,黃金家族的統治似乎已經在草原上走到了盡頭,南方的大漢帝國咄咄逼人,哈喇和林雖然地處草原腹地,但漢軍這樣穩扎穩打,遲早會把公路修到這里來,到時候,大家都是一條藤上的螞蚱,全跑不了啊!
怎么辦呢?
于是趙復微笑著提出了建議:“陛下,如今大漢來勢洶洶,以反客為主之計行步步為營之實,的確難以力敵。咱們不妨退避三舍——大汗熟讀漢書,自然聽過‘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咱們完全可以暫時退避,徐圖將來嘛。”
“是啊!”
“好主意!”
漠北諸王為首的蒙古群臣都叫好,他們知道目前哈喇和林城內一片愁云慘霧,兵無戰心將無斗志,怯薛歹和那顏貴官們終日酒肆買醉或者與契丹黨項鍛奴的老婆女兒鬼混——反正就算加緊訓練,練到百步穿楊的地步,也無法洞穿漢軍的鋼鐵盔甲,無法抵擋漢軍的步槍子彈,那么及時行樂,享受最后的狂歡,就成為普遍流行的思想。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漢元之戰中剩下的幾萬兵將,根本無法抵擋大漢帝國十余萬鋼鐵雄師,更何況大漢帝國以反客為主之計步步為營,完全無懈可擊,不少投靠大漢的部族還升起了熱氣球,形成綿延千里的監控網絡,輕騎偷襲?見鬼去吧!
那么除了退避三舍。就沒有其他選擇了呀,兀魯斯制度下常年生活優裕的王公們,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了。
忽必烈有些愣怔,最初,他準備放棄侵占南宋的國土,回到伯顏伐宋之前,然后他想放棄黃河以南,與大漢帝國隔河對峙,然后他放棄了辛苦營建的大都退守塞外,到現在,他要連蒙古帝國崛起的圣城哈喇和林都放棄了!
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蒙古帝國所向無敵的鐵騎彎刀,落到了如此田地?
忽必烈不甘心,他用幾乎是求肯的語氣向各位大臣道:“難道,沒有其他的方法了?幅員如此遼闊,治下民族如此眾多,我們就不能守住哈喇和林?這、這可是朕祖宗崛起的圣城呵!”
然而忽必烈沒有想到,常州、成都、長沙、淮揚等城市鄉村無數和平居民被他屠殺,雙手沾滿無辜者鮮血的時候,他怎么沒有想到保留人家的祖宗所居之地,沒有給別人留下生的希望?
趙復的心頭,竟然涌上了一股興奮,因為立場的轉變,他現在已經不是北元的忠臣了,或者可以說,他從來就沒有做過北元的忠臣,只不過現在有了新的選擇,剛剛邁出了走向新生的一步。
看了看蒙古群臣的反應,再看了看忽必烈的臉色,趙復道:“大汗的祖先從個部族起家,最終囊括天下,所謂順天而行、乘勢而起,如今形勢對我大元不利,暫時退避也無可厚非。”
玉昔帖木兒也狠狠心,在忽必烈內心掙扎的天平一側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想當年,我們蒙古帝國的祖宗打下了蒼天覆蓋下的龐大疆域,河中之地的海押立、玉龍杰赤,伏爾加河的拔都薩萊城,波斯高原到兩河流域的巴格達、阿巴丹,這些土地不都是我大元的嗎?大汗無論到哪兒去,都是堂堂正正的巡行我蒙古帝國領土,并無不妥。”
忽必烈聞言,稍微好受了一點兒,不管伊兒汗還是金帳汗,只要他還做一天蒙古大汗,這些汗王都是他名義上的臣僚,從蒙古草原直到多瑙河畔的廣袤土地,都是他的領土,在自己的領土上巡行,不過是效法周穆王、秦始皇巡游天下的故事,沒有什么丟臉的。
至于汗位嘛,忽必烈相信憑借自己手上殘存的力量,還有必然追隨自己的幾個核心部族的控弦之士,還是可以和四大汗國保持平衡的,加上政治手腕,說不定還能東山再起,重新打回漢地呢!
忽必烈的態度松動,趙復就笑了,他知道自己完成了任務,因為忽必烈只要決定遠走高飛,路線就已然確定:
往北,是一望無際的冰雪原野,可怕的冬天決不是人類能夠生存的;往南,正是漢軍集結的包克圖,以及不斷向哈喇和林延伸的公路線;往東,東蒙古的月息部,遼東的乃顏部,都倒向了大漢帝國,是北元的死敵。
那么,惟有往西這一條路了。
包克圖漢蒙貿易的集貿市場,人頭攢動熙熙攘攘,要價還價的爭執,論多論少的交易,加上漢蒙商人各種各樣的貨物,以及牛馬的嘶鳴,讓這里顯得分外雜亂無章。
最近,購買有彈簧減震裝置、車體大部分為金屬結構的漢式馬車,成為牧民們的新潮舉動,漢式馬車比勒勒車輕便,載重量卻更大,受到了歡迎,不少漢商賣完貨物后,干脆把馬車也賣了,帶著金鈔回漢地再采購貨物、重新置辦馬車來賣就是。
北廷總督府工商局分管市場的官員,不停對著前來視察的楚風道歉:“吾皇見諒,咱們這里有些兒凌亂,唉~都是各地遠來的商客,風塵仆仆的趕來,也不好太過嚴苛,搞得這般凌亂無狀,嗯嗯,下官一定對下屬嚴加叱責,讓他們嚴格管理……”
誰能輕易見到大漢皇帝呀?這小官兒心頭緊張,說話有些兒語無倫次,他面向楚風介紹情況,自己是退著走路的,一不小心正好踩到了坨牛屎上,簇新的鞋子、褲子沾得黃黃的。
雪瑤撲哧一聲就笑了起來,不笑還好,這大漢皇后一笑,小官兒就更窘迫了,紅著臉道:“吾皇見笑了,微臣一定嚴斥屬下,將市場好好整頓一番。”
楚風笑著搖搖手,“不必了,我瞧目前就很好,牛馬往來的市場,要做到醫院那么干凈,顯然是吃力不討好的。”
沒必要為了面上好看,強求牛馬不拉屎吧?人可沒有辦法控制畜生的生理活動,及時清掃罷了。
打發走了小官兒,楚風一行人自己視察市場交易情況,商業的繁榮讓楚風興致勃勃,看起來很愉快的樣子,不停拿起稀奇古怪的商品,詢問這東西的用途。
隨在他身邊的陳淑楨不由喟嘆,只覺得自己夫君只怕是強顏歡笑吧?自古以來,天步維艱,成帝王者必定付出相應的代價,為了實現將草原納入華夏懷抱的目標,暫時放棄波斯,放棄塞里木淖爾,何嘗不是痛苦的抉擇?
陳淑楨可是清楚,楚風這家伙有事沒事都把塞里木淖爾送給他的貓兒眼把玩一番,前些日子從波斯寄來的開心果,他也吃得很開心,現在他心頭的難受,特別是還要強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一定很苦很累吧?
四下無人的時候,她悄悄告訴雪瑤,“盡量不要惹夫君生氣。”
于是楚風就奇怪了,一個暴力女加一個古靈精怪,居然像受氣小媳婦似的跟在身后,要知道過去到市場這種好玩的地方,她們倆都是鬧得天翻地覆啊!
“喂,兩位美女,”楚風有些郁悶的摸了摸鼻子,“為什么這么情緒低沉?別告訴我你們同時來了大姨媽哈!”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又被你打敗了!
本來好心好意賦予同情,這下子全拋到了九霄云外,兩位美女一左一右掐上楚風的腰肉,雪瑤嬌嗔道:“還不是怕你難受!塞里木淖爾那兒,還不知道怎么樣了呢,倒是你沒心沒肺的……”
楚風被掐得又癢又痛,舉手道:“投降,投降,不過你們怎么知道我沒有援救波斯?呵呵,其實現在伊兒汗的進攻,多半已經停下來了,塞里木淖爾的處境,也沒有你們想像的那么困難吧。”
雪瑤頓時一臉驚喜:“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