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珂的閨蜜菲曉曉,她的出租屋與{靜海心理療養所}一樣,都在海城的春海區。
取這個名字,一是因為這里百花盛開,二是被海風一吹,如沐春風,與熱海區猶如燒烤架的熱浪形成鮮明對比。
三個人沒去高端酒店,在菲曉曉的帶領下,找了一條美食街。
“這里是自己在菜場挑海鮮,然后讓店鋪加工,跟自助餐似的。”菲曉曉的興奮溢于言表,對好友的到來很高興。
他們坐在店外——海城人吃飯都露天,外面景色好。
桌邊就有一棵椰子樹,樹根處鋪陳著砂礫,活像一個海景盆栽,這小小的布置讓陳珂拍了好幾張照片。
海鮮上來,菲曉曉又說:“喝點酒?”
“我不會。”陳珂嘴上這么說,身體卻有點躍躍欲試。
“不行不行。”喬一鳴連連拒絕,“我待會兒還要開車回蘆城,不能喝酒。”
“今天還要回去啊?”菲曉曉不解。
“工作忙。”喬一鳴說。
“不愧是家里有廠的。”菲曉曉半羨慕半調侃。
“小廠,哪比得兩位在海城發財的大美女。”喬一鳴的謙虛里有些自豪,“不過話說回來,阿珂去的心理診所,美女帥哥真多啊!”
“美女很多嗎?”菲曉曉不懷好意地問。
“別給下套,我說的是事實啊,當然,我家阿珂也是美女之一。”喬一鳴也不避諱,但還是補了一句,“帥哥也多,特別是一個叫顧然的哥們,也是新來的。”
“真帥?”菲曉曉問陳珂。
陳珂吃著海鮮,回了一句:“還行吧,沒太注意,我盯著莊靜老師看了。”
莊靜也好看——喬一鳴嘴都張開了,最后還是憋回去。
三人閑聊著,攤子坐滿了人,還有拉著行李箱直接過來的。
菲曉曉環顧一圈:“這里也成網紅點了,以后得穿街走巷,尋找新的小眾又好吃的店了。”
“嗯!”陳珂示意自己有話說。
她掩著嘴,將食物吞下,才道:“一起。”
“必須的。”
“你們找,等十一放假我過來,帶我去吃。”喬一鳴笑道,然后起身,“我再去拿兩瓶飲料。”
“幫我拿一個椰子。”菲曉曉喊道。
等喬一鳴走遠,她忽然靠向陳珂。
陳珂正慢悠悠又津津有味地享受美食。
“怎么樣?”菲曉曉低聲問。
“什么怎么樣?”
“那個帥哥!到底是真帥,還是一般?!”
陳珂壓低聲音:“超帥!”
菲曉曉一陣興奮,陳珂的心情也活躍起來,兩人倒不是因為帥哥,而是閨蜜聊私密的樂趣。
“等我和他熟了,介紹給你!”陳珂打包票,好事都想著自己閨蜜。
菲曉曉取出完整的海螺肉,蘸了汁兒。
“吃!”她親手喂陳珂,“海螺,白煮的,就是要挑這種小的,越小越嫩,大海螺肉質厚,適合炒菜或拌涼菜。”
陳珂問:“你喜歡大的小的?”
“大小好像不重要吧?粗硬才是一切。”
“去你的,女色狼!”
兩人笑在一塊。
“什么事這么開心?”喬一鳴抱著三個椰子回來,笑著問。
“和你無關~”陳珂心情很好。
“珂珂要和你分手,和我過日子。”菲曉曉說。
“真的?”喬一鳴坐下來。
“真的。”陳珂說。
菲曉曉摟住陳珂的細肩,另一只手在下巴下比了‘√’,對喬一鳴露出得意的勝利者表情。
喬一鳴還沒反應,她自己先爆笑了。
吃過飯,兩人送走喬一鳴,在出租屋里收拾東西。
兩室一廳,陳珂睡次臥,房租少出500,伙食各管各的。
菲曉曉單膝跪在床上,幫著鋪床。
她看了一眼認真收拾的陳珂,試探道:“我怎么覺得你和你男朋友關系不太好?來的路上吵架了?”
“因為我堅持來海城工作啊,至少五年。”
“這也是。”菲曉曉恍然點頭,“他離不開家里的廠子,你又要追夢,不過只要有愛,異地戀沒什么,那些分手的都是沒愛的,你要對你們的愛情有信心。”
陳珂淺笑了一下。
菲曉曉看她,氣質安靜內斂,五官漂亮,眼波動人,貼身的衣服勾勒曲線,隨著手臂的動作,胸脯微微蕩漾。
還有那纖細的腰肢,修長的腿,尤其是收拾家務的專注與柔和,有一種特別的美。
菲曉曉作為女性都看得入迷。
“就算分了也無所謂,”她忍不住說,“憑珂珂你的條件,在海城找一個億萬富豪都行。
“哦,我明白了,怪不得喬一鳴和伱吵,阻止你追夢,就是沒自信,覺得自己留不住你,擔心你被更有錢、更帥的人追求,把持不住自己。”
“他不是讓我來了嗎?”陳珂為自己男友說了一句。
“他不讓你來,你就不來了嗎?他不是讓你來,而是阻止不了你。”
陳珂手里的動作停頓。
“我多嘴了!我杠精!我瞎說!珂珂,你別多想!”
陳珂無奈一笑,繼續收拾。
“哎。”菲曉曉忽然壓低聲音,“收拾完了,出去轉轉?”
陳珂意動,但還是拒絕了:“明天第一天上班,早點休息吧,后天就是周五了,周五晚上出去。”
“好!”
雖然沒出去轉,但兩人聊到半夜,直打哈欠都舍不得睡。
第二天一早,兩人起晚了,急急忙忙、風風火火的出門。
菲曉曉騎小電驢沖鋒;
陳珂一邊往牛仔褲里塞襯衫下擺,一邊跑向公交車站。
坐上公交,又整理頭發,等公交車開始爬坡上山,才算完成所有梳理。
海城天亮得早,窗外陽光燦爛,樹蔭斑駁,公交開著冷氣。
“靜海心理療養所到了,請從后門下車。”
陳珂下車,沖進診所大門,按住挎在肩上的包,邁開雙腿便跑,陽光照在她身上,活像哪部電視劇里的女主角。
“小姑娘!”
陳珂扭頭看去。
一個老頭從住宅區的三樓探出頭,對她喊:“醫生說了,散步150分鐘就行,不要跑步!”
“老頭,你看人家像是新病友嗎?”二樓一個窗口傳來聲音。
“莊大美女說了,生活療法,是人都需要,她不是人啊!”二樓另一個窗口出現一道身影。
“是新來的醫生吧,我聽說昨天來了兩位新醫生。”
“又來兩個傭人,不錯。”
一整面墻,爬滿了地錦,有許多窗戶,幾位精神病人站在窗戶口聊天,像是一個個相框,這些人是相片里的人。
陳珂揮手,笑著喊道:“早上好啊!”
像是一縷溫和的陽光照射過去,又反射回來,病人們也都道:“早上好,新醫生!”
陳珂繼續沖刺。
“加油!”眾人為她吶喊助威。
陳珂沖進辦公樓,在前臺剎停,迅速問蘋果臉護士:“我遲到了嗎?”
護士看了下表:“還有一分鐘!”她跟著激動起來。
陳珂沖向角落,見電梯在四樓,想也不想直接爬樓梯。
“抱歉,我來遲了!”走進所長辦公室時,她已經恢復了一絲從容,只是柔軟的胸口不斷起伏,無聲地緩和呼吸。
莊靜笑道:“早上好。”
陳珂臉有點熱,不知道所長是不是聽見她與病人打招呼了,幸好她臉現在本就很紅很熱。
“早上好。”她低頭回禮。
她是最后一個來的。
顧然與蘇晴已經到了,一人一個沙發,像是莊靜的男秘書與女秘書。
“小晴,你先帶他們去查房,熟悉熟悉流程。”莊靜對蘇晴說。
“好。”蘇晴離開沙發。
“靜姨,那我先走了。”顧然跟著起身。
莊靜笑道:“去吧。”
陳珂又對莊靜鞠躬,才最后一個走出辦公室,到了外面,她再次道歉。
第一天上班就差點遲到,太不應該了!
蘇晴沒說什么,又沒真遲到,這點小事她不會計較。
她自認為性格很好,之前也打算放顧然一馬,是顧然自己不知死活,重提舊事,那就別怪她心狠手辣。
蘇晴先帶他們來到二樓,這里全是辦公室,有醫生的、護士的、會計的,衛生間自然也有。
醫生辦公室有兩間,蘇晴帶他們進入202。
非常寬敞,貼墻有一排厚重的書架和檔案柜,還有飲水機、咖啡機、飲料冰柜。
打印機之類自然少不了。
甚至還有一間更衣室。
辦公桌只有三張,排列成“三”字。
“陳珂,這是你的。”蘇晴指著最靠門的辦公桌。
她又往前走了三步,手按在中間那張桌子,瞅著顧然說:“這是你的。”
顧然看向最里面的辦公桌,不同于前兩張,這一張上擺滿了文件,還有盆栽、鏡子等生活用品,顯然是蘇晴的。
蘇晴的意圖很明顯——監視顧然,不準他上班摸魚。
顧然覺得沒必要:“晴姐,我錯了。”
蘇晴說:“晚了。”
是分配辦公桌晚了,還是現在認錯晚了?
蘇晴指著更衣室:“換衣服吧。”
陳珂先換,之后輪到顧然。
蘇晴也換上白大褂。
在去生活區的路上,她說:“按照所里的規定,在辦公室也要穿上這身衣服,但我不做要求,可唯獨出入生活區和病房的時候,都記得把白大褂穿上。
“它能提醒你,你是心理醫生,不是病人。脫下白大褂,也提醒你,你是一個普通人,不是心理醫生。”
三人走進生活區,身后又多了三名護工,兩女一男。
從生活區有窗戶就可以看出,居住在這里的病人至少沒有自殺傾向,病情都相對穩定。
“住在這里的,要么病情不重,要么已經在病房完成手術,通過生活療法進行治療,基本沒有大問題,不會傷害自己或其他人。”
蘇晴帶著兩名醫生與三名護士進入第一間房,101。
顧然查看手里的資料。
姓名:趙文杰
年齡:36
家庭:父、母、妻子、女兒(以及一些更詳細資料)
癥狀:2019年3月5日,忽然認為自己有內力,辭職后數次閉關,差點餓死,入院治療;
因心理陰影面積小,無法接受手術,只能采取抗精神病藥物治療。
2019年5月2日,出院。
2020年6月12日,患上精神分裂癥后抑郁癥,病情嚴重時,曾想修煉鐵砂掌。
同年6月13日,入院治療,心理陰影面積依舊不足。
2021年10月24日,完全康復,出院后重新工作,過上正常的生活。
2023年1月1日,與家人外出旅游時,在動車上搶走一位三月大的小孩,聲稱小孩是萬中無一的武學奇才,要收他為徒。
2023年1月2日,入院治療,心理陰影面積依舊不足,診斷為雙相Ⅰ型障礙,采用抗精神病藥物和鋰鹽加以治療。
2023年1月3日,病情大為好轉,僅使用鋰鹽維持治療,同時留院觀察,使用生活療法。
進了病房,三醫生三護士都沒動,靜等趙文杰收功。
他盤膝坐在床上,對著窗外的太陽吞吐,呼吸聲清晰有力,胸膛如蛤蟆一般明顯地鼓起、收縮。
“呼。”雙手下壓,趙文杰吐出一口濁氣,緩慢睜開雙眼。
“蘇醫生。”趙文杰主動打招呼,語氣溫和友善。
蘇晴點頭,問:“今天怎么樣?”
“內力提升緩慢,”趙文杰嘆氣,“我終究只是僥幸進入這一行的凡夫俗子,那個孩子才是真正的天才,可惜。”
“內力是假的。”蘇晴說。
趙文杰微笑搖頭,也不辯解。
蘇晴回眸,看了一眼顧然與陳珂:“你們誰有興趣和他聊聊?”
“我來吧。”顧然說。
蘇晴讓開,雙手抱在胸前,態度瞬間從剛才的公事公辦變成看熱鬧。
顧然上前。
“你真有內力?”他問。
“有。”趙文杰輕聲而肯定地回答。
“能教我嗎?我一直對內力很感興趣,曾幻想自己飛檐走壁,英雄救美。”
“不用瞞我。”趙文杰注視顧然的雙眼,“‘飛檐走壁’、‘英雄救美’不是你真正的想法,盡管停頓的時間幾乎沒有,但這兩個詞是你思考后的結果,因為這兩個詞比較安全。”
“什么意思?”顧然不解。
“我能看見你內心的放縱,說簡單一點,如果獲得內力,又學會內力的使用方式,你會采取類似采花賊之類的行動。”
“噗!”兩位女護士扭過頭去,掩嘴偷笑。
男護士也在笑,正大光明。
“只是舉例,采花賊比較好理解。”趙文杰也笑了,“或許只是喜歡偷竊,七大罪嘛,并非一定是色欲。”
“我注意到,你將‘獲得內力’和‘學會內力的使用方式’分開,這兩者有區別?”顧然問。
“一個內功心法,一個武學招式。”
“我猜你一定不會武學招式。”
“你的猜測源于對我的不信任,我也不想多解釋,我是不會武學招式,不然也不會在精神病院,而是在科學院。只有那個孩子,那樣的奇才,才能創造真正的武學招式,讓內力發揚光大,為人類開辟一門新的學科。”
“你還挺有大局理念。”
趙文杰搖頭:“是為了我自己。”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我能學嗎?反正也沒有武學招式,教我內力也沒關系吧。”顧然說。
“試試。”趙文杰抬手,拿出中醫號脈的姿態。
顧然將手伸過去。
趙文杰將手指搭在他手腕上,閉目沉吟。
“你的天賦與我類似,很差,但可以!”趙文杰睜眼,有些激動,“從明天開始,你早點來我病房,跟我一起吐納,三年后就能入門!”
“好,明天我就來。”
一行人出去,來到走廊上。
“說說看。”蘇晴對顧然輕抬下巴,組長姿態十足,有一種女王的魅力。
“我決定跟他學三年,三年后如果我不能入門,應該會讓他懷疑內力的真實性。”
“你真要學?”陳珂忍不住道。
“三年時間,如果能治好一位精神病人,這不是很劃算嗎?”顧然說,“當然,這只是一種嘗試。”
如果不采取手術,心理治療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復發更是常事。
在治療病人時,心理醫生本就會嘗試各種療法,因為人的精神太神秘,不像身體一樣,能對癥下藥。
很多時候,心理醫生在病人面前,只是一籌莫展的普通人,是無力的。
蘇晴點頭:“你可以嘗試,但我畢竟是組長,提醒你一句。”
“組長請說。”顧然姿態很低,蘇晴的臨床經驗是比他豐富。
“學會內力后,不要成為采花賊。”
六個人,有四個人在憋笑,還有一個在被笑。
顧然道:“我感覺自己好傻。”
蘇晴笑了。
這時候,顧然已經感覺到,接下來她說的話,絕對不會是好話,但他仍舊低估了她的惡毒程度。
那個只有外表好看的心理醫生,語氣像是溫柔,又像是俏皮地說:“不止是感覺而已啦。”
......
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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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日記:八月二日,晴,周五的前一天,辦公室很喜歡,下了三部醫生類型的片子學習。
如果我真的有了內力——不管真假,法律都對我沒用了吧?成為采花賊也沒關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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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日記:如果沒有武俠小說,趙文杰的精神病又會以什么樣的形式表現出來呢?
我用三年時間,挖掘趙文杰的內心,看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讓他如此逃避現實。
顯然,這必然是一件他寧死都要遮掩,乃至因此得了精神病的事情。
我要讓他鼓起勇氣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