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的時候，鹿不二抱著一堆文件從圣殿里走出來，高聳入云的金屬壁壘投下一片陰影，遍地塵埃的地面上明暗交割。
“鹿哥，要不然還是跟他們商量一下，不行就換個職業。只要你不在戰場，那就用不著逼著自己進化。等到我賺到足夠的功勛以后，給你兌換一瓶神樹髓液不就行了？那東西能修補細胞，說不定……”
何賽也抱著一堆文件，湊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鹿不二搖頭回應道：“沒有意義，老神父說所謂的神樹髓液只能夠用來修補過度消耗的細胞，因此無法根治我的病。”1
至于換個職業，必然是不行的。
那些低等種要求換職業，結果全都被拖走了。
之前還有個峰城二中的富二代想要逃跑，結果當場就被抓了回來，一分鐘的時間就給他判處了流放罪。
當場判罰，當場執行。
那個富二代直接就被逐出城門外了。
以凈土的惡劣環境，他在墻外大概活不過三天。
那家伙被放逐前還在哭喊著請求幫忙，但昔日的同胞如今卻都像陌路人一樣對他避之不及。
真慘。
何賽也不說話了，低頭用腳踢著地上的碎石，低聲說道：“鹿哥，我知道我爸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但實際上我并沒有覺得很傷心。因為我的記憶仿佛還停留在五百年前，就像是只分別了一天。但一想到以后再也見不到他們了，我就會很難過，很悵然。”
“而如果你不在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就是孤身一人了，舉目無親，滿目破敗。”2
他頓了頓：“說起來很自私，我希望你能活下來……最起碼，孤兒不能就我自己。”4
“你這是人話嗎？”
鹿不二無聲地笑了笑：“別去想那些事情，至少我現在還活著，不是么？人要學著享受當下，至少今天我們當了一回人上人。”
他們兩個在五百年前，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學生。
如今到了凈土，反倒成了高貴的高能種。
比如他們懷里抱著的那堆文件，就是在凈土里能享受到的權利。
教會還贈送了一本法典，為他們普法。
比較離譜的事情就是，他們作為高能種是擁有組建家庭權的，附帶的還有交配權和生育權，聽起來那是相當的禁斷。
更離譜的就是，至高聯邦還幫他們分配家人，而且不容拒絕。2
因為權利也是義務。
“好奇怪的法律，我可不想突然多個陌生的爹媽出來。”1
何賽吐槽道：“這算哪門子好待遇？”
“很正常的事情，本來好的待遇就是為了讓你更好的盡義務，分配家人是因為他們覺得你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讓你拖著那些能力偏弱的人活下去，算是一種強行捆綁。如果我沒猜錯，給你分配的家人也會精挑細選，讓利益最大化，讓資源分配的更融洽。”
“所以我沒得選么？這鬼地方一點自由都沒有啊。”
“無論在什么地方，無權無勢想要自由，都是奢望。再者，你沒看那本法典么？如果我們無法證明自己的價值，不能履行相對應的義務，就會被剝奪現有的一切，重新定義。”
“你說這個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未必會得到新的父母，也有可能得到一個老婆，甚至有可能是別人的老婆，是不是很刺激？”6
“臥槽！”
多則七天少則三天，他們就會見到新的家人。
只希望能是個正常人。
當然，他們的煩惱，也是別人的奢望。
“我們就在這里分別吧，以后你們多多保重，為人處世要小心一點，這個世道是真的已經變了。”安警官和張老板跟他們揮手告別，他們作為中能種倒是不至于被拖走，還算給了點尊嚴。
至于低能種，為了防止他們逃走，都是被押送著離開的。
安警官被分配到了執法者小隊任職，負責維護那些機器人，需要一段時間的考核，才能夠獲得感悟神圣律動的權利。
而張老板則被分配到了某個財團旗下的商會打雜，自從他見到自己的女兒以后，他整個人都變了，明顯是受了刺激。
“別擔心我，我沒事。”
張老板察覺到少年們的擔憂，抬起頭強撐起笑容：“我會努力工作，嘗試著證明自己的價值，到時候一定把我女兒給搶回來。”
“加油啊，張老板。”
何賽給他打氣道：“到時候我們會幫你的。”
鹿不二也微微頷首：“等我們有辦法以后。”
“你們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不用擔心我們。”
安警官和張老板揮了揮手，跟他們告別，轉身離去。
其實憑借之前在往生之地里結下的情誼，他們完全可以求幫襯的，畢竟高能種的確不常見，是優質的人脈。
但是他們沒有。
他們似乎還是守著五百年前的價值觀。
孩子就是孩子。
哪怕成了高能種，也是孩子。
成年人，當然不能給小孩子添麻煩。
“總覺得心里空蕩蕩的。”
何賽忽然說道。
“人生就是這樣，大家都要為了生存而奔波。”
鹿不二輕聲說道。
這次一別，可能以后就不會再見了。
他未必能活到那個時候。
牧師們走到他們的面前，微笑說道：“兩位，我們負責將你們帶到西城門，順便領取專屬于你們居住的土地以及物資。”
這些牧師對他們的態度還是很好的。
因為他們既是特權者又是奉獻者。
神根城的安全，還需要他們這些高能種來守護。
鹿不二沉默片刻，望向城西的方向。
前路生死未卜。
他真的能在這片凈土里活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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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根城總共分為四環，最核心的一環內有阿卡夏圣教的光輝圣殿，也是城主府所在的地方，同時聚集著大批量的優秀人才，以及各大財團和商會，是經濟最好人氣最繁華的地帶。
至于二環就是許多聯邦機構的所在地。
譬如審判庭和基建部亦或是資源分配局以及生產結構部等等，也有大量的城市住宅區和一些商業圈的存在。
這里聚集的大多是那些擁有相對體面工作的人。
耕種區和養殖區也在這里。
到了三環就是底層人的聚集地了，這里魚龍混雜也最難管理，有大量的貧民窟和灰色的產業鏈，譬如街頭的酒吧和地下的賭場，再者就是打黑拳的道館，私人性質的雇傭兵團。
至于四環，那特么就是最危險的地方了。
那里時常遭受襲擊，金屬壁壘坍塌后更是要人命。
只能用絞肉機來形容。
青木從四環一路來到了二環，就像是穿越了截然不同的三個世界，破繭八年的他當然不會有什么感慨，因為他早已經習慣。
街邊車水馬龍，二環的有錢人也能買得起汽車。
馬路上的紅綠燈變化，對街的餐館飄來一股子炸醬面的香氣。
青木穿過幽靜的公園，秋千上的小情侶看到他的著裝嚇得遠離了一些，遠處學校剛好放學，穿著校服的學生們各回各家。
一切都仿佛五百年前。
直到青木抵達了一座宛若鋼鐵堡壘的黑色建筑，他通過戒備森嚴的大門，穿過地下的幽暗隧道，在一扇鐵門前駐足。
還沒等敲門，門后的人就問道：
“聽說這次遇到了尸食教的異端？”
那個聲音蒼老而有力。
青木恭敬回答道：“是的，大人。這次我們的運氣不錯，他們恰好就是上次逃跑的那群異教徒，特征都對得上。”
門后的聲音又問道：“都殺了吧？”
青木再次回答：“一個都沒留，帶回來的破繭者們也進行了記憶清洗，確保這件事情不會對外泄露出去。”1
短暫的沉默以后，老人卻再次說道：“你們帶回來的那些土壤已經經過了檢測，的確是受到了污染。但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真正想要污染的東西，是往生之地里的生命之樹！”1
青木一愣，他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錯誤。
“想要污染偉大的生命之樹，那絕非是一場簡單的儀式，那群異教徒看似弱小，卻掌握著可怕的禁忌物！”2
老人壓抑著憤怒詢問道：“我問你，東西呢？你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但偏偏弄丟了最重要的東西！你罪該萬死！”1
青木的喉嚨上下滾動，冷汗狂流。
他大意了，只覺得殺死那群人就好了。
沒想到那群弱小的家伙，竟然掌握著禁忌物！
撲通一聲，巨大的威壓撲面而來，讓他雙膝跪地。
“本來以你的功勛，足夠換到一瓶神樹的髓液。”1
感覺，這個玩意是從血包里抽出來的
老人嘶啞說道：“但現在，我要你去把那個東西找回來。立刻，馬上，去找回來。否則……你應該知道后果。”
這一次，青木失去了平日里的玩味和戲謔。
那雙略顯滄桑的眼瞳里，滿是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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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神根城西。
這是必須要穿越一片軍事禁區才能抵達的前線，據說城內四環基本都是警戒區，是軍隊駐扎的地方，也是那座坍塌壁壘的所在地。
坍塌的壁壘灌進來呼嘯的寒風，城外是隨風彌漫的寒霧，建筑施工隊正在扛著器具撤離，醫療隊抬著擔架上的尸體在廢墟里狂奔，遠處是沖天而起的炮火和槍聲，還能聽到吶喊和嘶吼。2
不時還有蒼老的軍人頂著寒風在運送戰時物資。
這么大的風吹得人睜不開眼，最可怕的就是城外的槍聲和炮火，寒霧里能夠看到不少模糊的背影，被火光照亮。
隱約能看到他們的眼瞳，都是森嚴的金色。
槍聲，哀嚎聲，嘶吼聲，轟鳴聲，混合在一起。
鹿不二剛剛來到這個號稱天才絞肉機的地方，帶著茫然的神情環顧四周，撲面而來的寒風就把一張廢報紙糊在了他的臉上。
他摘掉臉上的廢報紙，看清了眼前的惡劣環境。
即便他早有準備，但他的心態還是崩了。
“你管這叫我們居住的房子？”
他指著面前的斷壁殘垣大吼：“你確定？”
何賽也破防大吼道：“豬圈都比這強吧？”
廢墟里沒被毀掉的建筑不多，他們面前的破棚子在寒風里搖搖欲墜，旁邊放著倆木箱子，據說是他們的物資。
這里觸目所及之處都是廢棄的建筑，甚至連一盞路燈都沒有，也絕不會有什么水電，只有槍械和火炮的火光。
“高能種的確有優待，但也需要你證明自己的能力來爭取。二位與其說是參軍，不如說是成為守門人。你們駐扎在這里，你們生活在這里。面對生命災害時，你們戰斗。面對異端入侵時，你們戰斗。你們是壁壘的第一道防線，肩負著守衛人類城邦的神圣使命。”
牧師們微笑說道：“歡迎加入第三城衛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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