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里干什么?”
嘭的一聲悶響,廁所的門被推開了。黑天鵝盯著退到角落的李昌浩,他那張汗水肆意的臉上寫滿了倉皇,一看就明擺著藏得有事。
李昌浩咽了咽口水,下意識地拉高外套的拉鏈把脖子擋住。
就在剛才,他屏住呼吸朝著項圈上懸著生命的引爆線剪了下去。隨著指甲鉗的金屬頭與銅芯間濺起的火花,他幾乎感覺到那根藍線與他的動脈同時停跳。
整個時間仿佛凝滯在了那一刻,死亡已經向他伸出了大展鐮刀將他攬入懷中。
然而,他賭對了。藍線斷開并沒有引爆定向炸彈,這一輪,他再次在死神面前得到了幸運女神的祝福。
雖然幸運女神確實來眷顧了他,不過女神也大概只是走錯門了,前腳還沒伸進門就掉頭走了。就在他剪斷引爆線的同時,根本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慶祝一下劫后余生,廁所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了。
推門的聲音,便是姜濤聽到的那聲悶響。
門后是張陰冷俊俏宛若凌寒獨放的臉,搭配著女人婀娜筆挺的身材,顯得格外盛氣凌人。
“我……我肚子疼。”李昌浩說。
黑天鵝腳尖敲地,只聽噌噌兩聲,小腿處的皮褲如同亮黑色的甲殼蟲展開鞘翅,露出兩條長長的腿刃,鋼刃插著地面向李昌浩靠近,那種壓抑伴隨著她那張冰冷寡笑的臉,一步步逼向李昌浩。
“我我,真的沒干別的。”
李昌浩下意識地瞥了眼廁所旁邊的隔間,他沒想什么,只是慌亂地瞥了一眼。可是就是這多余的一眼,卻黑天鵝停下了腳步。
還沒等那雙冰冷的眼神隨著李昌浩的視線盯向隔板,只聽見一輪破空的抬腿聲,原本穩穩佇立在一旁的六間隔板瞬間被劈成廢墟,隨著那一腿巨大的沖擊力懶腰折斷,七零八落地碎成了一片。
本該藏在一間間隔斷里的馬桶滋著水花,刀光下全都暴露在了廁所中一覽無余。這時,黑天鵝的目光才轉向那側,打量起每一間隔間。
隔間里,沒有藏人。但如果藏得有人的話……
“什么都沒做,那你慌什么。”
她的情緒還未蘇醒在清晨那場夢里,煩悶讓她格外沒有耐心。
“你的臉色……有點嚇人。”
李昌浩咽了咽口水,不僅是那張陰沉的臉,這一記劈腿也足夠心驚肉跳的。
“我不喜歡你。”黑天鵝說。
“看出來了。”
“所以別玩什么花招,明白了嗎?”
“遵命遵命。我就上廁所,保證別的什么都不做。”李昌浩說。
“趕緊,我還有別的事。”
黑天鵝斜靠在鏡子旁,看著李昌浩。
“你的意思是……”
李昌浩兩指彎曲,指了指她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他還想再確認一下。
“對。”
沒有辦法,他只得在黑天鵝的眼皮子底下顛著顛著朝隔間走去,扭捏地坐在馬桶上,雙手把兩腿之間捂得嚴嚴實實。
隔間被砍得還沒小腿高,絲毫擋不住敏感部位。而且只要他一瞄黑天鵝,黑天鵝就直直地盯著他,盯得他有些發怵,像考場上想作弊的學生,總是忍不住跟監考老師對視。
實在沒招,他只得拿起地上的一小塊隔板遮遮羞。
“嗯……”
“怎么,不想上了?”黑天鵝說。
“我有被別人盯著就拉不出屎的習慣……”
李昌浩指了指被砍成廢墟的隔板,露出了一絲尷尬。
“我沒興趣看。”
“拜托拜托!我也不能占你便宜不是。”
黑天鵝翻了個白眼。
“兩分鐘,我沒耐性,就給你兩分鐘。”黑天鵝說。
“謝謝謝謝。”
在李昌浩的千恩萬謝里,黑天鵝走出廁所。
終于不用拉屎了。
趁這個機會,李昌浩趕緊拿出項圈來檢查。剛才黑天鵝進來得太過突然,不看不知道,項圈藏得太快懟在了鎖骨上。本來就拆得個七七八八,這一撞整個定位模塊完全掉了下來。
“那么多關都挺過來了,不會死在定位上吧……”
他再次感到渾身發緊,一股涼意從背部直沖上他的腦仁。
他可能犯了一個大錯,定位模塊掉落的同時,他的定位信息將不再傳送給其他人。即使重新把定位模塊連上,定位也會有一定的延遲重新連接上內網才能重新顯示,而就在定位器斷聯的此期間,哪怕是瘋丫頭或者任何一個查看了他的定位。
哪怕是一眼,瞬間就能明白他對項圈動了手腳。
這件事對劫匪來說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們就算再怎么逃跑,只要項圈還在人質就是可控的。而一旦發現他擅自拆除了項圈,也就代表著劫匪對人質失去了掌控,那會干出什么事可就不好說了。
現在已經被黑天鵝發現,擺在他面前只有兩個選擇。
第一,賭自己定位消失的這段時間沒有任何人發現,假裝什么都沒發生大搖大擺地走回瘋丫頭的視線中。或者……
他看了看廁所頂上的通風口,他還有一分鐘的時間能鉆進通風口,盡可能地爬到一個能躲起來的地方。一分鐘之后,黑天鵝會沖進來并發現他通過通風口逃跑,然后召集所有人追捕他。
如果選擇第二種方案的話,這一分鐘,將是他最后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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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你在干嘛呢?”
姜濤猛然從驚愕中清醒過來,連忙看向瘋丫頭。剛才失神時他的視線還停留在公屏上,無疑是在提醒瘋丫頭屏幕上有異樣。眼見瘋丫頭的臉已經朝著公屏,他猛然起身,狂奔著朝瘋丫頭沖過去。
瘋丫頭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只看見姜濤的身影在余光中驟然放大,霎時間已經逼向她來。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她眼鏡還掛在腦門上、鞋都沒穿。來不及起身,只能應激似地蜷起一條腿半蹲而起,伸手握住手旁的槍。
說時遲那時快,姜濤的身子已經離瘋丫頭半米不到,而瘋丫頭連舉起槍的時間都不夠。
憑姜濤成年人的力氣,瘋丫頭根本沒機會把槍口指向姜濤便直接會被奪槍反殺,只能任憑姜濤的身軀在她的瞳仁中不斷放大,龐大的身軀籠罩的陰影像坦克一般,如同日食霎那間吞沒燈光下她的嬌小。
瘋丫頭閉上眼,接受著即將到來的現實。她感受到了那股奔涌過來的風流,想象著迎面而來的重擊。可是,什么都沒有發生,一切在她閉眼漆黑的瞬間又突然間恢復了平靜。
她只感覺百褶裙被輕輕地捋了捋,就再也沒了聲音。
瘋丫頭虛著眼瞄了瞄,姜濤已經停下了剛才的動作背對著她坐在了一旁。而她自己正雙手舉著槍,胡亂地對準著空無人的一側。
“姑娘家家的,自己也注意些。”
她頓時明白了,摘下眼鏡氣鼓鼓地一掌拍在姜濤后背上。
“色大叔,你晚上睡覺要長針眼!”
她玩游戲玩得太投入,短裙早就飄到了天上,裙底白嫩嫩的大腿根若隱若現,這會兒才被姜濤蓋了個嚴實。
“嘿我稀罕看你?你個小丫頭片子毛都沒長齊,能有啥好看的。”
姜濤假裝隨意地瞥了眼公屏,他雖然成功把瘋丫頭的注意力暫時轉移開了。然而,廁所的那個小紅點依然沒亮起。
李昌浩發生了什么事、是死是活,他全然不知。他不知道拖延瘋丫頭發現的時間還有沒有意義,只記得李昌浩最后的囑咐就是叫他幫忙拖住。
“啊哈,我以為你剛才想弄死我,嚇我一跳~”
“小姑娘家家不懂事,我能跟你一般見識?”姜濤說。
瘋丫頭夾住雙腿屁股一撅,跪坐在了姜濤旁邊,探出腦袋張望起姜濤的表情。
“我可是綁架你們的劫匪喂,老可怕了。啊嗚~”
她舉起爪子做了個惡龍咆哮。
“那你也是個小丫頭片子,壞的是騙你搶劫的那撮朋友。”
姜濤側過身來。
“我說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會社能動用武裝力量。一毛丫頭,跟著這群亂七八糟的壞朋友來別人公司搗亂,你家里人知道得有多擔心?
“這群人為啥非要拉你一個小屁孩,得不是看你能破解會社的安防,利用你得了。但其他你能怎樣,你能照顧好自己?要是剛才不是我,換個人真想對你下手,你說你會怎樣?”
不光是為了拖時間,他也憋了一肚子話,得是讓他逮著個機會了。
“大叔,你家有孩子嗎?”
瘋丫頭依然一臉帶著活潑和興趣,沒有表露出厭惡,也沒有任何思索,像直接從腦海里過濾掉了姜濤說的話一樣。
姜濤攤開手掌,掌心投出一個小姑娘的影像來。
「爸爸生日快樂~」
視頻里,一個蘸著奶油花鼻頭的小姑娘拿走蛋糕朝前走著,滿臉的快樂像她嘴角的蛋糕一樣掩藏不住。
“哈,比我小~”
背景聲里彩帶禮花綻放,視頻里的小姑娘被舉起在空中轉圈。
“10歲,正是頭疼她讀書的年紀。”姜濤收起影像照片,“她媽走得早,閨女成績還不錯,想進紅源的學校。但紅源是貴族學校,就我這掙的還沒花的多,條件不允許。你們來之前正趕著我去行政部說說內部貸款的事兒,結果好巧不巧,整個警衛部就我沒被關著。”
“別去別去!他那根本不是貸款,就是賣身為奴。大叔信我,紅源學校沒什么稀罕的,就知道灌輸給會社賣命,學費還死貴。孩子其實更想的是有人陪伴,到時候如果為了拼命掙錢反而忘了陪你閨女,那你閨女該多遺憾~”
姜濤撩撩瘋丫頭那兩根異色的馬尾辮。
“怎么,過來人的經驗?”
瘋丫頭沒有答話。
“當然,其實自己閨女也不圖她有什么出息,在這地方能健健康康不遇到危險也就謝天謝地了。還沒說呢,你家人呢?看你跟那個叫‘導演’的關系挺好的,他不會是你爸吧?”
“大叔,你看不出我是混血嗎?”
瘋丫頭皺皺眉頭。
“那怎么,所以你把頭發一半染藍色,一半染黑色?”
“導演——就只是另一個‘大叔’而已。”
她咧開嘴笑了笑,像是瘋癲又像是孩童的欣喜。
“瘋丫頭是個壞孩子,壞孩子不配有爸爸媽媽。”
姜濤一時語塞,她明白這個夸張的笑容背后會有難以啟齒的故事。他領略過這個城市的混亂,孤兒太多了,興許是拋棄、興許是生死別離,瘋丫頭學過專業的黑客知識,不會是太普通的家庭,可是即使如此,這份含糊不清的回答里也含沙射影了她的一切。
“好啦好啦,說教課到此結束。請大叔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繼續為了能早日見到自己的閨女為咱們發光發熱~”
她起身踢踢姜濤的屁股,打算終結對話。一提起工作,瘋丫頭不由地再次將視線朝著公屏望去。還沒來得及看清,姜濤一起身,大腦袋又擋在了她的面前。
“干嘛?”
“嗯……這不是快開飯了嘛,你看我對拆這些東西也不熟絡,要不然你幫我問問換我做飯去,我擺弄烹飪機器人還成。”姜濤說。
“大叔,”瘋丫頭搖搖頭,“真想不到那個為了職業操守獻身的你這么磨嘰。你閨女是不是也覺得你特麻煩?行吧,我去找導演問問。”
她剛打算去找導演,臉上那個寫著“真拿你沒辦法”的笑容突然僵住了。那個笑容,像遇見清晨的曇花一樣收攏枯萎起來。
“你不會是想掩蓋什么吧?”
她回過頭,姜濤連忙調整自己的位置再次把屏幕擋住。
“我能想掩蓋啥,就手脫過臼不方便唄。”
瘋丫頭挪動步子,姜濤立即跟上繼續擋著瘋丫頭的視線。這次太過刻意,反而徹底暴露了姜濤的意圖。
“你把頭挪開。”
瘋丫頭不顧姜濤,直接上手把姜濤腦袋扒開看向公屏。
直到此時,奇跡依舊并未出現,廁所處依然一片漆黑。那枚代表著李昌浩的蚊子血,自始至終再也沒有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