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區,九龍軍事基地研究大樓內,日。第三天。
“鳥蜂啼聲四月忙,銜枝筑節點紅墻。
“只知朱濃遍地有,不瞧葉下蟄刺藏。”
詩人念著詩手里搗鼓著各種各樣的元器件,黑天鵝坐在旁邊若有所思。在他們眼前是一展屏幕,屏幕里寒蟬乖巧地坐在角落里掰著手指頭發神。
就在剛才詩人搬東西進主控室的時候,他隨手打開了一個視覺傳感器的外部供電。透過紙箱上不起眼的小洞,那枚殘缺的機械眼閃爍著紅點,代替他們注視著主控室發生的一切。
“你也開始起疑心了嗎?”黑天鵝問。
“我其實沒懷疑過誰,只是昨天之后我突然意識到我們或許真有生離死別的一天,想做點什么,別真發生了再無端追悔。”詩人抬起頭,“干嘛那樣看我?”
黑天鵝聳聳肩,眼神逐漸柔軟,漫無目的地在房間里瞎轉。
“沒事,我以為你不是個細心的人。”
娜拉踢爆她腦袋的一幕還在她腦海里不斷重演,她當時并不知道那是仿生人,也確實下的死手。如果真的踢在他們身上的話,或許他們已經沒有機會坐在這兒了。
“哈哈哈哈,行走江湖,自然靠的是膽大心細。”
不知什么時候,他竟用銅絲和半導體捻了朵花,片語間不經意遞在黑天鵝手上。
“輕巧無端生花,柳葉捕風雨下。
“心有猛虎登臺駐,夕陽半映薔薇暇。
“何處戀蒹葭。”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我倒不是想偷窺,今天是第三天,連續兩天的提醒吊膽,所有人都有些疲憊了,這時候我打起點精神,把能守的地方守住,也算是為大家做點能做的了。”
他突然想起剛才那一幕來。
“對了,剛才你怎么了?”詩人問。
那朵花被不經意地接過,又不經意地隨手放在一旁,就這樣立在那。
“我只記得寒蟬對我說了些奇怪的話,后面就都忘了。”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電子腦的芯片插槽處隱隱發涼。
“是拾二的事嗎?”
詩人信口一句,手里的事沒有停下。
“有這么明顯?”
她平時大概會反駁,會繼續保住她那拒人千里的冰冷。但當她看見詩人的仿生人為了她跪著走到娜拉面前時,還是觸動了。她想,或許當這件事真實發生時,詩人也會做出一模一樣的選擇。
“哈哈哈,是點些掛相,特別是拾二提議讓會長女兒參加的時候。不過在所難免,畢竟她對你而言很重要。”他眼神里有話,但他知道輪不到他來說。“拾二骨子里爽朗灑脫,是個很酷的女孩兒。但你不一樣,你是一個女人。”
一個真正的女人,需要的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這話太過冒犯,他做好了黑天鵝會破口大罵的準備,但黑天鵝一聲沒吭,可能是走神間沒有聽見,或是沒有聽懂,再或者只是不想搭理。
半晌,她還是岔開了話題。
“女人又怎樣,男人又怎樣,還不是都死在那雙高跟鞋底下。我們現在靠一個謊言續著命,今天外面太安靜了,我有些不安。你覺得我們沒破解數據庫的事,他們多久會發現?”
“其實,我覺得外面已經發現了。”他語氣沒有絲毫變化,仿佛還是隨口聊著的消遣話題。“我感覺導演沒說實話,從我所學來看,那套量子加密不可能被破解。”
她只是打算把話題轉開,詩人的回答,讓她一時語塞。
“這幾天其實有一種思緒在我腦子里揮之不去……我本希望找一些線索來反駁,但是吧,手里拿著錘子,看哪兒都是釘子,反而越積越深。你愿意聽嗎?”
“什么事?”黑天鵝問。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我再提醒一句,這些都是推測,但這事在實錘之前,你得保密。”
詩人逐漸變得嚴肅,認識他這么久,還第一次聽他不念詩只講事的。
“我們一共打敗了5個戰術人形,對吧。”
詩人眼神張望了下,確認沒有第三個人能聽見。
“是。”
“5個戰術人形,我們獲得了5顆馮諾依曼之心,但我們只做了4個仿生人,唯獨導演沒有做過仿生人。剩的這一個留來做什么,沒人提過。整個計劃只有導演和老儒知道全貌,反而大家好像都沒去想過這事。
“接著昨天我們破解數據庫失敗。雖然暫時緩解了局面,而且今天我們名義上都在各忙各的事,基本上分開了。”
他有些絮絮叨叨,像是在漫無目的的拉家常。
“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我甚至不太確定我們之中全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倆對視了一眼,確認相互明白彼此在說什么。
“你的想法挺危險。”
“我最開始其實也沒這么想,但我今天攔截到一條到賬消息,是發給導演的。導演的虛擬賬戶上到了一筆巨款。來款人不清,但我查到賬號是專門走大額進出的,交易主體大多跟會社產業鏈上公司有關。應該是會社打的錢。”
“這兩件事的關系是什么?”黑天鵝問。
“能跟外界聯系的只有導演,我們不知道他們談了什么。有沒有這么一種可能,我們已經失敗了,或者說從最開始整個計劃就沒想過要讓我們出去,而是會社和導演達成的某種協議。導演只用做一個仿生人冒充自己,然后就能堂而皇之的溜出去,剩我們在這里自生自滅。”
“你應該明白,大家都清楚導演在大樓里。你攔截的這則消息很可能只是對方的攻心計,我們要是自亂陣腳就遭了。”
黑天鵝不喜歡導演,但她不愿這么想,誰都知道內部的信任瓦解的后果。
“導演的賬戶實實在在是收到了錢的,這我能確定。如果會社打算給錢,他們最開始就會跟我們達成交易息事寧人,沒必要藏著掖著私下打給導演。
“我是為了替我師父報仇,瘋丫頭為了替父母報仇,你和拾二是為了做一顆心臟,所以我們進到了這棟大樓里。導演呢,他為了什么?沒人知道。大家都是雇傭關系,如果他就是為了撈一筆錢,那他的目的或許已經達成了。”
她很難接受,如果從最開始這一切本就是個局,那不但那顆心臟她們帶不走,注定她們也不可能活著回去。
“世界上唯一一個從極寒監獄走出來的人,他手上必定沾滿鮮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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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信箱,紅源會社備用數據庫,日。第三天。
她睜開眼,瞳孔中映入了一個狹窄而慌亂的房間。腳下的地板傳來不規則卻頻繁的搖晃,耳邊是間斷的呼嘯聲和木頭擠壓的吱呀聲,燈光忽明忽暗,映照著這逼仄空間中紅木的家具。
側面的窗外,一展展隧道用高壓鈉燈向后駛去,帶著雨夜里潮濕的空氣,帶著洞穴的嗚咽聲,帶著地板隆隆地顫抖,闡述著眼前的一切。
「拾二,你在嗎?」
門旁老式的傳聲機里,昕的聲音混著如干柴炸裂的雜音。正前方是一扇沒有把手的木門,門上是一副抽象的拼圖畫,用簡單的黑白色拼接著無法看懂的圖案。
“嗯嗯,我在。你在哪?你變成這個話筒了嗎?”
前方的門打不開,拾二轉身去扭背后的門栓。
「笨蛋,這是對講機。我在一列火車里,應該是在車頭。」
“我想我也在這列火車上,不過……”后門打開了,火車的尾燈照著腳下細長的軌道飛速沖進遠處的黑暗,與洞穴融為一體。“…我應該是在火車尾吧。”
「現在我們是要想辦法打開門,最后匯合?」
“應該是這么玩的。我往前的門上沒有門把手,但有一幅拼圖,旁邊還有一個吊燈的拉繩,還有一個倒計時的鬧鐘。”拾二關上門,把潮濕隔在門外。“你那邊呢?”
「我這邊有三個動物可以按下去,也有一根吊燈的拉繩和鬧鐘誒~鬧鐘的倒計時是3分鐘,不過我這邊沒什么其他東西可以解謎,我想是要等你做完拼圖告訴我些什么。」
“嗯嗯,這是反意識形成的世界,鬧鐘是我們能在這個房間停留的時間,我們得在這個時間里把謎題解出來,我這的表已經開走了,我得抓緊。”
隨著那富有節奏的滴答聲,解謎游戲正式開始。拾二挪動著拼圖上的方塊,盡量把那些沾上黑色的部分湊在一起。
「喂,拾二。」
“怎么,一個人害怕啦?”
「等你挺無聊的,就想起之前那個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
“哪個問題?你問過的問題可多了,你就是本十萬個為什么。”
「你喜歡女孩子嗎?」
“你別影響我喂,”拾二放拼圖的手一抖,差點把整個圖都給掀飛。“實話實說,真沒想過。”
「要不這樣吧,不逼你這個問題了,你跟我講講你你喜歡過誰?」
明明該是時間緊迫的解謎,愣是被昕攪合成了閨蜜間的茶話會。
“才不要,你是人質我是綁架你的壞人,壞人才不會給人質透露小心思。”
「嗯……如果這關過了,算是給我的獎勵好不好」
“——嗯,我這邊拼好了。好像……”拾二有些猶豫,“…圖上好像是三根蠟燭。”
拾二拉了拉吊燈的拉繩,整個車廂沒有任何反應,果然還需要昕那邊解謎完成才行。她扭頭看了眼鬧鐘,時間,還剩2分鐘。
「三根蠟燭?三根蠟燭對應著我這里的動物?」
“沒錯,你給我說說你那邊有什么動物,我也來想想。”
「海龜、獅子、熊貓。」
昕的聲音很甜,是那種藏在書頁里女同學的味道。
“可能是熊貓吧,我這幅畫是白底黑蠟燭,感覺跟熊貓比較像。”
「噫——肯定不是,如果真是這樣你就不用做拼圖了。那三根蠟燭長什么樣的呀?」
“第一根是個完整的長蠟燭,第二根是個點燃的蠟燭,第三根也是個點燃的蠟燭,但第三根比第一二根都要胖一點。”
拾二撓撓頭,她實在不知道怎么形容眼前這幅有些抽象的畫。
「胖蠟燭?」
“哦對,第一根蠟燭最長。第三根和第二根差不多長,但是胖一點。”
時間,還剩1分鐘。
與此同時,一聲巨響突然從拾二后背傳來,雜亂的撕咬聲接踵而至。后門發出沙啞的哀鳴,像被無數不可名狀的怪物啃食踐踏,即將把車廂撕碎。
「拾二。時間到了的話,會發生什么?」
“我會被自己的意識吃掉,會有另外一個說話嬌滴滴的拾二替代掉我的人格。”
「別鬧,」她能感受到,昕明顯緊張了。「多給我講講那個蠟燭,蠟燭是個長方體嗎?」
“蠟燭身子就是一豎,火就是一個蠟燭上飄著的小黑點,第三只蠟燭要胖點,小黑點就大一點肥肥的。”
「我知道了!第一根蠟燭代表l,第二根蠟燭是i,第三根是疊加在一起的o、n。」
lion,獅子。
車廂被撕開了,暴雨驟然而至。那是幾只漆黑的狼型怪物,它身上那漆黑如同焦油的皮膚仿佛自帶生命,爬進車廂的同時無數只同樣怪物從它的身體里如蜘網般分裂出來,朝著拾二的方向撲去。
「我把獅子按下去了,現在該怎么辦!快,只剩8秒了!」
聽筒的那頭,昕也聽見了那如同就在她耳畔尖嘯的咆哮聲。8秒之后,那些來自深淵的怪物會將拾二吞入腹中。
“你抓住那根拉繩。”
與此同時,眼前怪物近在咫尺,拾二拉住拉繩。這根繩子,她們要同時拉。
“3,”
她起了頭。
「2,」
“1!”
獅子的眼淚:我把惡人吞進肚子里,因為那是我唯一能讓他們懺悔的方式,他們會在那里得到救贖。
那張大嘴蓋住了她整張臉,她已經聞到了怪物口腔里那股腐蝕的腥臭味,她能看到那種嘴里爬滿的倒刺,聽到幾乎將她撕碎的聲音。可就在那兩排獠牙咬住她腦袋的瞬間,她和昕同時拉動了吊燈。眼前只是一閃,燈吊燈的光在亮起時,一切都已經變了。
背后,哪有什么驟雨,哪有什么怪物,哪有什么吊燈,只有一扇打開的門,和門后剛才那節木質的車廂。
「拾二!」
“喔——好險,卡著點過了。”
她聳聳肩,依然是一副慵懶的樣子,像喝飽了正午后滿滿的陽光。她來到了倒數第二節車廂,與此同時,昕的面前的門咔擦一聲成功解鎖。
「你干嘛!差一點點你就沒了!」
“哈哈哈哈,放心放心哄你的,就算死了也不會變成一個嬌滴滴的我。那多擰巴,還不如真讓我死了算了。”
「你,」昕在那頭氣鼓鼓地,「你再嚇我,我不幫你解謎了。」
“好啦好啦,消消氣,你那邊現在是什么情況?”
「我在車廂的連接處,我猜應該開了門就開始繼續計時了。」
“怎么,想緩緩?”
「哼我不玩了,還沒消氣吶~」
“小氣鬼,那你要教教我該怎么哄你才行。”
「你要這么給我說,‘小公主如果這關過了我就給你講我初戀的故事~’,那我就不生氣了。」
“噫——”
拾二一股惡寒,這小妮子夠陰險,都繞了一大圈了,這事還沒忘呢。
「嗯,沒問題,拉鉤。好了,我幫你拉鉤了,已經不許變了~」
她自顧自替拾二答復了自己,不等拾二反應,一把推開了下一扇門。傳聲機的那頭只傳來一聲開門聲,當腳步踏入的剎那突然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之中,仿佛一腳踏空,跌入了另一個世界。
“怎么了?”
石沉大海,沒有回音,甚至連咋咋的雜音也消失了。
傳聲機的那頭仿佛空了一般萬籟俱寂。
“小公主?在嗎?”
那種感覺就像全世界的人突然間消失了,一個人站在空曠的十字路口上,四周只有失去司機的汽車破敗地四處停泊著。那種孤獨,那種仿佛一切都是想象的幻滅感,不住地在腦海中滋生。
「拾二…」
良久,傳聲機終于再次有了聲音,這次的聲音很簡短。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