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云傲雪

第九節 吐納天地氣

謝相才獨自朝著山下走去,七公子已是帶著慕容明珠乘風而去,說是要前往清夢城找師父為昏迷的五師兄治療傷勢以及心境。

少年不由有些郁悶,他索性不往山下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抬起手一拳重重砸落在一旁的一棵荔枝樹上,將其攔腰折斷。

直到荔枝樹“哐當”一聲重重砸落在地上時,少年方才追悔莫及地將其扶起,不過已是破鏡難圓。

謝相才心中格外不暢快,心想他娘的皇宮里那坐在龍椅上的皇帝老兒就真的無法無天啦?

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擄誰做老婆就做老婆?

謝相才在山坡上坐了一兩個時辰,仍然沒有將這個事情想明白,只得悶悶不樂地朝山下走去。

走下山時,天色已近黃昏。

少年獨自走在人流稀少的街道上,不知不覺竟然是又走到那家招牌為“有朋”的酒館前。

酒館前的青磚地上,白發少年正頓在那兒把玩著手中煙桿。

他聽見逐漸靠近的腳步聲,緩緩抬起頭來,見到謝相才的到來,仍舊是沒有多少驚訝。

虎頡撣了撣掉落在身上的煙草,起身轉過身來推開酒館木門,風鈴再一次響起,聲音清脆動人。

謝相才站在原地,沒有跟著他走入酒館。

他怕這個不懷好意的家伙,再像上午一樣狠狠宰自己一刀。

夕陽西下,最后一縷陽光落在少年身上。

小腹處,沒來由地升起一抹火熱的灼燒感。

灼燒感逐漸變得強烈,最后痛得少年滿頭大汗,面色猙獰地跌坐在地面之上。

酒館之中準備關門打烊的虎頡見狀,有些錯愕地探出一只腦袋,對著坐在地上的謝相才問道,“小子,怎么啦?你可別在我這碰瓷啊!”

謝相才沒有理會他,只是自顧自地扛著這股劇痛。

虎頡眉頭微挑,望向少年頭頂三寸處一團熊熊燃燒的虛無之火,心中了然。

他指尖微彈,悄然推出一小股氣流,氣流竄入謝相才后背。

虎頡淡笑一聲,“小子,若是相信我,不妨用兩根手指抵住肚臍兩側的天樞穴,再用一根手指用力按下肚臍下一寸的關元穴,吞氣短,吐息長,如此一百個周天試試?”

坐在地上近乎疼到滿地打滾的謝相才,聽得白發少年這話先是一愣,隨后一咬牙心想死馬當活馬醫,索性盤腿而坐,按照對方所說探出三指按住那三個穴位。

如此往復了十數個周天,謝相才驚奇地發現小腹處的劇烈灼燒感,竟然真的減弱了不少,那股灼燒感逐漸變得柔和,滋養著腹部各條經脈。

盡管嘗到甜頭,謝相才還是不敢停歇,仍舊是按照虎頡所說繼續吐息,直到心神徹底放松,整個意識仿佛沉入身體之內,感受著每一條經脈之中血液的流動。

少年吐息之間,宛若進入一片極為漆黑的空間,無盡的黑暗之中,有著一條貫穿天地的璀璨金色脈絡,脈絡之內,無數無形氣流自上而下不斷流動。

他腳步朝后,想要脫離這片黑暗的空間,看得更加真切。

謝相才足足退后百十步,站穩腳跟之后,終于是看清楚了這哪兒是什么空間,而是自己的身體。

各個器官,各個經脈,清晰可見!

正中央貫穿頭頂與腹部丹田的,是一條近乎筆直的“道路”,頭抵一顆若隱若現的無形丹丸,腳抵一根分叉眾多的枝狀物。

“道路”中自上而下流動的氣流,最終盤旋在枝狀物周圍,逐漸吞噬著那些宛如實質一樣的火焰。

謝相才目瞪口呆,他怎能想到自己看似平平無奇的體內,居然有這般變化。

少年更不知道,那條筆直“道路”之中流淌著的“氣”,就是武者修煉之根基的原生之力,而那丹田之中的枝狀物,就是所謂的武根。

原來虎頡早有安排,讓謝相才去扛下看門老者的一掌,利用外力在其百匯之中形成一顆控制住“先人所贈”的凝氣丹,使得上下丹田貫通,免得謝相才忍受“蕩氣回腸”的痛苦,使得煉化“先人所贈”變得輕松一些。

武根周圍的無形火焰,正是不久前謝相才在山坡上吃的荔枝所化。

那滿山頂山坡的荔枝樹,本只是在夏季盛開,然而慕容明珠為了能夠讓荔枝樹四季結果,在整個山頂上布了一道原生大陣,源源不斷地為果樹輸送自身的原生之力,來保證每時每刻,只要謝沁想,都能夠吃上整個大慶最甘甜、最飽滿的荔枝。

所以那些果肉之中,盡數都是精純的火焰原生之力,未曾練武的凡夫俗子吃了,將面臨烈火焚身的痛苦,修為弱者吃了,滋味同樣也十分不好受。

方才謝相才肚內,就是那些荔枝果肉發揮了功效,正灼燒著其腹部經脈各處。

虎頡注意到少年頭頂三寸外化而出的無形之火后,心中自然是清楚了這是對方在山坡上吃了荔枝的緣故。

若是尋常人吃了這荔枝果肉,被灼燒的痛苦不堪,虎頡可能會偶爾慈心大發出手相救,但是面對自幼根骨出奇并且為天生武根的謝相才,他不會出手相助,只會“授之以漁”。

虎頡先前告訴謝相才的,就是最基本的吸納原生之力的方法,若是少年有所悟性,定會一點即通。

謝相才在漆黑之中待了良久,終于是逐漸弄清楚個所以然來。

現實之中的他手掌輕抬,學著幾個時辰之前,在山頂與青雀紅燕交手時,對體內原生之力的操控。

氣流涌上拳頭表面,而體內謝相才的心神,果不其然地看到貫通丹丸和枝狀物的道路之中,一道流光一閃而過,最終盤旋在枝狀物周圍幾寸距離,隨即立刻朝著各條經脈。

少年恍然,終于是清楚體內原生力的運轉規則。

終于,謝相才吐息完了百個周天,他心神望向枝狀物周圍幾寸范圍,那些淡紅色的火焰,已經被自上而下貫通著的原生之力煉化成道道精純流體,一齊匯入枝狀物之中。

謝相才猛然睜開眼,心神急速在體內消散。

他站起身來,十分酣暢地伸了一個懶腰,骨骼各處居然是發出陣陣“噼里啪啦”的聲響。

虎頡從酒館中走出來,合上房門,淡笑道,“恭喜破境,賀喜破境,再也不是二境的小廢物了!”

語罷居然是裝模作樣地對著謝相才彎身行起禮來。

謝相才雙眼瞪大,激動到以至于有些結巴,“你說…說…說啥?我破…破…破境了?!”

白發少年鄭重點頭,謝相才歡呼雀躍,沒有理會對方的目瞪口呆,徑直朝著住處沖去。

虎頡搖頭無奈笑道,“這小子,就小小一個破境就把他高興成這樣…不過老子的眼光還算是一如既往的毒辣,能夠找到這么一個一點即通并且舉一反三的小妖孽來,恐怕用不了多久,那些坐在廟堂里趾高氣昂等著供奉前的老不死們,要心驚膽戰嘍!”

謝相才不知道自己學會的不僅僅是吸納煉化原生之力,還有心神觀測法,只知道自己破了一境,而且不再被白發少年稱作是小廢物。

往往剛剛開始練武,一小點成就,都是會令人歡呼雀躍,興奮好一段時間。

謝相才索性回住所取出剩下的所有錢財,抱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一頭朝著東風城北邊扎去。

然而捏著錢袋在大街上吹了小半個時辰的寒風,謝相才逐漸變得冷靜,抓著錢袋的手不由耷拉下來,變得有些垂頭喪氣。

今天如果把錢花完了,后面的日子恐怕就要吃土了。

少年轉過身來,背向寒風,即使心中有著些許失落,但仍然是信心滿滿。

他抬起頭來望向墨黑色的天際,遙遠北方,一顆星辰忽明忽暗。

謝相才握緊拳頭,感受著體內順著經脈不斷流淌的原生之力。

時時進,日日進,歲歲進。

等學成之后,他就回到豐雪村,把父親接出來享清福。

少年從錢袋中取出幾枚銅板,笑著悄悄拭去眼角淚珠,順著一股飯菜香朝小巷處走去。

小巷盡頭處,正停著一輛冒著熱氣的推車,推車上齊齊整整碼著幾屜包子和燒麥,都是泛著熱氣。

謝相才肚子咕咕亂叫,于是趕忙加快腳步朝著小推車趕去。

站在推車后的老嫗,見到搓著手站在跟前的俊秀少年郎,不由喜笑顏開,“小伙子,想吃點什么呀?”

謝相才咽了一口口水,伸出手指了指肉香四溢的肉包和米粒飽滿的紙皮燒麥道,“奶奶,給我拿三個肉包,兩個燒麥。”

語罷,他看向推車上的木牌,又從錢袋中取出兩枚銅板,湊齊五枚遞給了老嫗。

誰知老嫗擺了擺手,將銅錢推還給了謝相才,指了指自己腰間的錢袋,“小伙子,老太婆今天賺得夠多啦,這幾個包子和燒麥就當送給你啦!”

少年一愣,隨后滿臉笑容地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問道,“老奶奶,你什么時候收攤,要不我幫你把車子推回家吧?”

老嫗聞言也是一怔,不過最后還是點了點頭,“那多謝了啊,小伙子!我這就準備收攤回家啦!”

謝相才見狀一喜,捋起袖子,推著小車就與老嫗一同朝小巷外走去。

秋風颯颯,仍有一推車熱氣,讓人心暖。

老嫗微微偏頭,望向少年俊秀的側臉,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她抬頭望向天際,嘴中罵了句“金座龜孫”。

某一剎那,就當少年推著車再想上前一步時,本來滿臉柔和的老嫗,忽然瞪大渾濁老眼,大聲呵斥,“停下!”

謝相才錯愕地一個急剎,半開的竹屜之中,剩余的包子和燒麥盡數滾落到地上,沾染得滿是塵土。

少年不解地看向忽然翻臉不認人的老嫗,心中琢磨著先前是否自己有做得不妥的地方,然而即使他絞盡腦汁都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老嫗一把將少年朝后退去,從其手中奪來七扭八歪的推車,面目略有些猙獰地斥責道,“小兔崽子,我告訴你!不要在這里可憐我一個老太婆!老太婆我還沒到只剩一口氣的時候!”

謝相才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不明白為何對方要發那么大的脾氣。

他注視著老嫗遠去的背影,在寒風之中打了一個哆嗦,隨后嘆息一聲,將包子和燒麥揣進懷里,準備轉身朝著住所走去。

老嫗推著車,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來,臉頰之上略帶一份得勢的小雀躍,朝著天際看去。

她忽然停下車,從懷中摸索出一樣物件,湊著月光放在手掌之中。

那是一根紅線,仍舊完好無損。

老嫗定睛看去,神情驟然僵硬在臉頰之上。

少年身后,緊閉的閣樓窗戶忽然被打開,從其中探出一道婀娜身子。

少女撐著窗前欄桿,望向天上圓月。

街道之上,仍舊是有著不少人走著、談著、笑著,也有夜市小販唱著、念著、吆喝著,然而唯獨那道推開窗戶的聲音,少年聽得最為真切。

他驟然轉身,燈火闌珊處,少女恰巧偏頭。

兩道目光對視,心臟都是一停,臉頰皆是一紅。

少年轉過身去,破境的喜悅沒來由地再度涌上心頭。

他不知為何很想將這好消息告訴月瀅。

或許是因為七師兄還沒回來,那酒館的白發少年又是個令人討厭的家伙的原因,謝相才只能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月瀅。

畢竟月瀅是他在東風城,除去兩名師兄之外,唯一認識的人了。

不遠處的街道轉角,老嫗苦澀地站在推車旁,望著小跑著走到窗臺下那一叢木芙蓉前的少年,再低頭瞧了一眼手中紅線,抬頭嘆息道,“無濟于事啊……”

謝相才站在窗臺下,抬起頭來朝月瀅揮了揮手。

月瀅用玉手拖著下巴,朝謝相才眨了眨眼。

謝相才結巴道,“我…我…月瀅…月姑娘,我…我…破境了!”

月瀅美眸一亮,拖著下巴晃了晃腦袋,一頭柔順青絲隨風飄舞,“真的嗎?”

謝相才重重點頭,他笑著抬頭望向月瀅,然而再說完這個消息后,不由語塞,再也想不出什么話題來。

秋風拂過,一股暖流涌上心頭。

少年方才想起懷中揣著的包子和燒麥,毫不遲疑地將它們取出,包在一張荷葉里,對窗前的少女揮了揮。

“月姑娘,我這兒有包子和燒麥,你吃嗎?”

“是巷尾紅奶奶家買的嗎?”

“應該是吧!”

“紅奶奶家的燒麥,很好吃呢!”

少年咧嘴一笑,隨后將荷葉里的包子取出攥在手里,將兩個燒麥包在其中,不過他剛準備將荷葉包丟給少女的時候,又遲疑了一刻,把手里的包子放了一個回去,這才將荷葉包甩進閣樓之上的窗戶內。

少女雙手接住荷葉包,對著少年燦爛一笑,旋即朝身后瞥了一眼,伸長脖子對少年說,“謝相才,我要奏樂去啦,外邊冷,你先回家去吧!”

少年嘴里吃著包子,含糊地“嗯”了一聲,然后哼著歌朝南走。

少女攥著荷葉包,手里暖暖的,心里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