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云傲雪

第五十二節 十三看家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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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相才雙膝微曲,大汗淋漓地站在拔地而起的木樁之上,身子微微顫抖,但仍然咬牙堅持。

不遠處的屋檐下,于普盤腿而坐,時而睜眼望去,見少年一絲不茍,滿意點頭。

又過了大約一個時辰,于普起身,招呼著謝相才下地休息一會兒。

少年腿腳酥軟地落于地面之上,險些一個踉蹌。

于普將手中酒葫蘆甩給謝相才,少年抿上一口,倍感清甜。

酒葫蘆里裝的,是于普上午方才打來的一壺果酒,他望著滿面笑容的謝相才,隨后攤開一只手掌。

謝相才一愣,隨即會意,從腰間掏出一文錢,放入其掌心之間。

于普微笑點頭,待謝相才將葫蘆中的果酒飲去一半后,一把將葫蘆從對方手中奪來甩到一旁,隨即抓住少年的肩袖,再度帶他回到木樁上。

兩人分立于四根粗細相當的木樁之上,身形皆是平穩。

站樁這一步,謝相才經過幾日的鞏固與溫習,可以說是了然于心,站在木樁上凝神靜立一兩個時辰,不是什么難事。

再加之陰眼已開,走起樁來也是得心應手,只管向前邁步,腳下自有木樁點位明了于下兩庭之間。

于普忽然沉下渾身氣息,相繼遞出拳腳,速度由慢及快,帶出道道殘影。

僅僅三息時間,已是在木樁之上遞出數十拳,踢出十數腿。

謝相才目瞪口呆,咽了一口口水。

于普吐息,直起身子,開口道,“武僧看家本領,十三路拳,想學嗎?”

少年點頭如搗蒜。

于普大笑不止,氣息沖天。

緊接著他的身形拔地而起凌空送出雙拳,拳罡打散天際綿延十數里的云朵。

云山連綿不斷,但在此一拳之下勢如破竹,朝四面八方奔逃,令得這方天際蔚藍如湖水。

于普落回木樁之上,兩腳前后而置,前腿微屈后腿繃直,一只手臂臂彎如弓,另一只自然畫弧,放置于前的拳頭攤開以掌呈現。

“這一式喚做開山,當年創此拳法者第一次出拳,便是打得天上云山退后百里,遠處群峰陷地千丈,山神驚懼,魑魅潛行!”

“僧家武學講究穩扎穩打、步步為營,這些日子我讓你練的站樁與走樁,便是為這十三路拳法打基礎。”

“與我同做,先邁腿,后出拳!”

于普大喝一聲,少年同樣一聲大喝。

謝相才壓低重心,氣沉丹田,驅使武根中的原生力朝雙拳匯去,緊接著右腿朝前一步跨上斜前方木樁,重心隨之遷移,拳風伴著身子的挪動而掠出,擠壓身前空氣發出一聲音爆。

他略微彎曲前腿,使全身重心再下降幾寸距離,隨即后腿緊繃發力,以后拳撞擊前掌,如以拳擂鼓,又如春雷陣陣。

拳掌一觸即離,繼而互換乾坤顛倒而至,此番來到胸前的手掌緊握成拳,與原先的后者前后而置。

少年猛然吸氣,緊繃的后腿瞬間迸發出千萬斤力量,勁氣由下及上由后及前,雙拳剎那并置共同推出。

“嘭——”

拳風掠出,剎那之后陡然加速化為拳罡,雖只有寸許,但卻聲勢不弱,將謝相才身前高聳的木樁攔腰折斷。

于普收拳吐氣,滿意地點了點頭。

謝相才抬手抹去額前汗水,大口大口地吸氣。

“開山拳,名字即是氣勢。每一拳揮出,必須要有開山斷江之勢,打得天上云山退卻千萬里,打得山中猛獸神仙魑魅魍魎俯首稱臣!”

于普大笑不止,仰天大聲道。

話音落下,謝相才猛地一甩手臂,“繼續!”

一日時間轉眼即過,謝相才在這好幾個時辰里,除了吃飯便在練拳,最初的寸許拳罡現在足有一丈之大,已是能夠輕松摧毀一面磚墻。

于普心中再一次贊嘆謝相才的領悟能力,想當初他修習這一門拳法,足足花了三日時間。

不過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天才,當初開創這門拳法的先人前輩,造就真正的開山之勢時,只不過才三十五歲。

當今天下,屹立于巔峰不倒的那些絕世高手,盡管天賦傲人,但都是從死人堆上一步步走過的,眼前的少年,心性閱歷仍需磨礪。

大慶七十洲,洲洲有扛鼎之人,實力是毋庸置疑的強悍。

在大慶之外,南有蠻夷獸族,東有占據一方汪洋的和桑國,北有與冰天雪地相接壤的悉力冰族。

多方勢力各有九境巔峰的強者坐鎮,想要在如此世道闖出一個名堂來,著實不易。

但是于普心中莫名有些底氣,眼前的這個年僅十六七歲的少年,假以時日定然能夠達到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境界。

儒家儒圣、道家神仙、佛門佛祖他娘的都算個屁,在少年一拳一劍之下,都得法象崩壞,滾回地上去!

這種想法令得法號為普度的年輕和尚撲哧一笑,他活動了一番手腳,大喝一聲,舒暢無比。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有的人生下來就注定得肩負起什么,日月清風也好,興衰榮辱也罷,自有他的定數,自有他的結局。

少年的命數和結局是什么,只有他一步步走下去,方才能夠知曉。

謝相才抬頭仰望懸掛高空的一輪圓月,抬手拭去額前汗水,隨之長吐出一口氣,睹物思人的情緒剎那間涌上心頭。

千里萬里之外的姑娘,不知現在如何。

閉關可還好?

修煉可還順?

思念……可還有?

少年低頭像個小姑娘一樣羞澀一笑,看得木樁之下的于普滿眼錯愕。

他隨后縱身越下木樁。

這一次終于摔了一個狗吃屎,鼻梁磕在石階上,兩個鼻孔里鮮血直流。

于普哭笑不得地把謝相才攙扶起來,無奈道,“都沒力氣了就別逞能啦!”

少年面紅耳赤,微微點頭。

就這樣,皎潔月色灑落在這一角庭院中,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互相攬住肩頭,朝著寺廟院門外行去。

安慶城中除去清明、冬至、上中元以及春節之外,都有著宵禁,尋常百姓需閉門不出,街道上時常有官兵照例巡查。

此時雖燈火明媚,但身處亭臺樓榭中把酒言歡,在畫舫之上夜夜笙歌的都是富商巨賈或是達官顯貴,魚肉非布衣。

于普是僧家之人,自然不受世俗這些條條框框的束縛,再加之謝相才身為不老仙的弟子,兩人日落后行走在街道之上,自然不會有官兵不識相地上前阻攔呵斥。

兩人輕點沿途建筑的屋檐,身形輕如鴻雁,在夜色中前后掠過。

最終兩人停在一處數十丈高的樓閣之上,順著屋檐的斜坡坐下。

謝相才低頭看了眼不遠處名為清中的城中河,河中畫舫只有指頭大小,玲瓏袖珍。

于普斜靠著屋頂,抬頭仰望星空,從懷中掏出不知從何而來的烈酒,陶醉地灌上一口,隨后將酒葫蘆遞向身旁少年,懶散地“喏”了一聲。

謝相才毫不猶豫地接過酒葫蘆,抬頭望向大好月色,鼓足勇氣學著于普的樣子猛灌一口燒酒,忍住唇齒之間的辛辣,故作鎮定地將葫蘆交還給和尚。

和尚不以為意,雙手撐著身下瓦片爬起身來,長吐出一口氣。

“月色很……好。”

他沉吟片刻,最終只想出來這么個“好”字來形容月色。

估計是覺得詞藻匱乏,于普偏頭看向臉頰仍然漲紅的謝相才,笑問道,“你也算是半個讀書人,你說形容月色有什么好的詞兒?”

謝相才聞言,托腮沉思。

沉吟許久,竟也沒想出一個合適的說辭。

似乎越是尋常的事物,越難用華麗的詞藻修飾。

世間最難得在于一個“平”字。

平日平凡平常心。

“適才見你抬頭望月,神色嬌羞得和小姑娘一樣,莫不是睹物思人,想到了誰?”

一旁的于普忽然發問,謝相才驀然轉頭,看向對方。

片刻之后,少年臉頰又紅,猶豫過后輕輕點頭。

于普咂舌,“嘖嘖嘖,年輕真好,年輕真好啊!”

謝相才忽然來了興趣,往于普那兒挪了挪屁股,“于普師父,你有沒有喜歡的姑娘啊?”

于普臉色一沉,隨即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

謝相才啞然失笑。

和尚能有哪門子情愛?

于普破天荒地扭轉過頭,看向街道角落處闌珊的燈火,那是一處酒攤。

這位不拘一格的和尚輕聲一笑,“人皆有情。”

少年眼神微動。

人皆有情。

于普再度躺回到屋頂斜坡上,閉上眼睛自顧自地說道,“人有七情六欲,難以摒棄。你敢說佛祖悟道之前,就沒有認識什么小姑娘?就沒有對某一個或者某幾個小姑娘動過凡心?咱們不知道不代表就沒有。飛升歸飛升,保不準佛祖飛升上天之后,找了個什么神仙呢,是吧?”

謝相才張大嘴巴,想不到于普會這般“口出狂言”。

不過緊接著,少年會心一笑,如此看來,于普還是有心上人的。

這么多年于普并沒有出過安慶城,想來他的心上人一定在安慶城中。

謝相才忽然突發奇想,語出驚人道,“于普師父,你每次都去哪里買酒啊?”

于普猛地起身,扭頭雙眼緊盯著謝相才,“怎么了?”

少年得意一笑,“于普師父幾次給我喝的酒味道都一樣,想來是一家攤鋪。七師兄當初在東風城也給我喝過不少酒,雖然我不喜歡喝烈酒,但至少能夠分出酒的好壞,可以察覺出師父給我的酒并不好,再說了好酒也不會只賣一文錢不是?所以啊,我在想于普師父可能不是惦記那里的酒,而是那里的人吧!”

于普嘴角微微抽搐,臉色急速變化,他可沒想到謝相才能夠一語道破自己心中的小九九。

和尚摸了摸腦袋,又捻了捻佛珠,最終無奈地笑著點頭。

謝相才抑制不住嘴角的弧度,“于普大師,你有沒有和那個姑娘表過白?”

于普長嘆一聲,“哪有這么容易。身處佛門身不由己,相處歸相處,甚至牽牽手都沒甚要緊。但是只要那一句話說出口,破了清規戒律,必然會惹火上身,殃及我和她。所以每天去買一壺酒,見個面說上兩句話,不也挺好。”

謝相才默然點頭。

于普反問,“誒,都說我了,那你呢?你和你那位心儀的女孩兒,表過白沒有?”

少年臉頰漲紅地搖了搖頭。

于普嗤笑一聲,罵了句“慫包”。

少年心中思緒亂如麻,索性起身,站穩腳跟,趁熱打鐵擺出開山拳的架勢。

云朵飄過天際,遮住半截明月。

眨眼之間,一道勁風掠上半空,將擋住月亮的云朵全部打散。

醉意才下眉頭,愁意卻上心頭。

安慶城內十八樓,夜夜笙簫入深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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