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劍兇厲迅猛,聲勢駭人。
王生大驚失色,被嚇得一屁股摔倒在地。
但劍并不是砍他的,而是砍向其身后的女子。
“不要!”
王生駭然大叫。
下一刻,正見到女子被劍鋒一劈為二。
這窮書生魂飛魄散,雙眼翻白,很干脆地暈死過去。
他卻沒看到,被劈成兩片的女子一左一右,居然迅速地又合在了一起,隨即飛身逃出長亭:“該死的野小子,我要殺了你!”
氣急敗壞的聲音很快被風雪所吹散,身影消失不見。
“此獠究竟是什么來路?詭異得很。”
陳留白心頭疑云大起,隱隱覺得,對方身上,很可能藏著某個玄妙的奧秘。
但他并沒有追出去,以對方的遁術,根本追不上;而且黑夜降臨,陷身風雪中反可能遇襲。
陳留白就待在亭子內,又弄來一堆干柴,把篝火給燒旺了。再將王生的身子往火堆邊挪了挪,以免被凍著。
做完這些,席地而坐,開始練功。
過不多久,但見他身上冒出一道道白色的氣息,繚繞成團,蔚然壯觀。
無數氣息裹挾著熱量,整個人竟如同一束熊熊燃燒的蒼白火焰,比那堆篝火更要滾燙幾分。
時間悄然流逝,不知過了多久,蒸騰的氣息開始收斂,再看不出異常。
陳留白睜開雙眼,猛地張口噴出一口鮮血,濺落在地上,觸目驚心。
但他似已習慣,拿出一塊布擦了擦嘴,嘆息道:“始終不成,沖不過去。”
緩緩起身,發現風雪已經停了,觀望天色,將要破曉。
“啊!”
驚叫聲中,王生醒轉過來。
“你醒了。”
陳留白隨口問了聲。
王生卻被嚇得連連后退,伸手指著他:“你,你這個殺人兇手……”
心頭猛然警醒,可不能把對方給激怒了,隨時會被滅口的。
陳留白略作收拾:“我沒有殺人……信不信由你。”
說完,戴上斗笠,邁步走出了長亭,朝著縣城方向而去。
王生長長松了口氣,四下張望,沒有看到女子的尸身:一定是被陳留白給拖到外面埋掉了,這不,地上還沾染了些血跡……
“真是喪心病狂,我見他長得韶秀,還以為是個好人,沒想到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徒……這可如何是好?”
“不行,我要去報官,將他繩之于法。”
打定主意,王生正要趕路,轉念一想,又停住了:陳留白剛走一會,自己趕得太急,要是路上又碰上,那就麻煩。
所以,再等一等,等到天亮再說。
……
這一場風雪來得急,路上積了一層雪,并不好走。
陳留白穿著草鞋,草鞋不防雪水,那種冰寒,若是一般人,根本受不了,很容易會把雙腳給凍壞。
但他大步而行,渾若無事。
當來到縣城之外,已到了食時,城門打開。
“十年不見,依然如故。”
望著眼前這座城墻矮仄的小城,陳留白有些感慨地道。
可當走進城去,舉目觀望,卻發現城中景象已經變了許多:
入目一座座老舊的房屋、街面坑坑洼洼的、行人商販少得可憐,一個個人臉色木然,帶著幾分行尸走肉的樣子。
整座縣城,顯得死氣沉沉,就連空氣,都飄蕩著一股腐壞的酸臭味。
“這些年間,此城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變成了這般模樣?”
陳留白眉頭皺起。
沿街而行,半刻鐘后,來到一間客棧門外。
如歸客棧。
“客官要打尖,還是住店?”
頭發已然花白的李掌柜笑臉相迎,只是其一臉的褶子,笑起來時,莫名有些瘆人。
陳留白問:“現在有什么吃的?”
“大米飯,咸菜干,鹵豆皮。”
“沒得肉食?”
李掌柜訕然道:“不巧,都賣光了。”
陳留白呵呵笑道:“現在的時辰,剛開張吧,怎么就賣光了?”
李掌柜打量他一眼:“客官是外地人吧?但聽著又是本地的口音……”
“我的確是本地的,不過外出游歷多年,現在才回來。”
“難怪。”
李掌柜嘆口氣:“不瞞你說,現在的時季,在城里想吃到塊肉,可不容易。”
陳留白一怔:“此話怎講?我又不是非要吃牛羊,像雞鴨豚肉,總不至于如此稀罕。莫非老掌柜看我衣著寒酸,怕給不起錢,故意拿話來誆我?”
“不敢不敢。”
李掌柜連忙擺手否認:“只是縣令大人有新規,各家各戶豢養的家畜家禽,都得交到衙門去,以抵消畜牧雜稅。”
聞言,陳留白疑惑不已:“這是何等說法?簡直匪夷所思……縣尊可還是何大人?”
李掌柜搖頭道:“何大人致仕多年了,近年來,茂縣縣令換了好幾個。當今這位,今年年初才走馬上任的,叫‘黃大人’。”
陳留白若有所思:“看來這位黃縣尊很喜歡收稅。”
李掌柜干咳一聲:“吾等平民百姓,不敢妄下非議官者……客官,你是打尖還是住店?”
陳留白拿出一串錢:“先吃飯,再住店。”
“好嘞。”
李掌柜收了錢,立刻吩咐后廚開火做飯。
陳留白饑腸轆轆,顧不得飯菜簡陋,敞開來吃。
瞧著疊起來的一摞碗,李掌柜咂舌不已:這位客官看著秀氣,沒想到那么能吃。
陳留白正吃得暢快,忽而聽聞外面傳來陣陣的哭聲,凄凄切切的。
“阿松,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掌柜吩咐道。
高瘦的店小二一溜煙跑出去,一會后回來:“掌柜的,是隔壁的張老板家,他昨夜死在了衙門牢中,因為交不起運尸費,尸身都拉不回來。其家里人不知該怎么辦,所以哭啼不休。”
陳留白疑問:“運尸費又是個什么名堂?”
店小二阿松氣憤地道:“這位新上任的黃縣令,狠辣得不行,短短一年不到,就加收了十多種雜稅,養兒養女要交稅、養雞養鴨要交稅、挖井燒灶也要交稅、進出城門都得交錢。交不起的,就會被抓進牢獄,進去那等地方,不死也要脫層皮。”
陳留白說:“我今早入城,倒沒見到收錢。”
阿松冷笑道:“入城不收,等你出城就不同了,這一招,喚作‘甕中捉鱉’。別的貪官污吏,只想著扒皮,咱們這位縣尊,簡直是要敲骨吸血,把滿城百姓往死里逼。”
旁邊李掌柜急忙喝道:“阿松,給我閉嘴。你要尋死,可不要連累我一家老小。”
阿松自知失言,抬手給了自己一大嘴巴,把臉頰都打腫了,討饒道:“掌柜的,寬恕則個。”
“還不滾下去做事。”
李掌柜叱喝完伙計,又轉頭賠著笑對陳留白道:“客官請慢用。”
……
卻說王生等到天亮再動身,一路緊趕慢趕,入到城里,直接來到縣衙門外。
望著門口一對石獅子,莫名覺得猙獰可怖,再看緊閉著的門戶,越看越像是一張閉合著的大嘴,一旦張開,便會露出滿口獠牙。
他何曾進去過這等威嚴之地?
也聽說了不少關于茂縣衙門的險惡與齷齪,甚至有傳聞說,衙門里頭藏著妖魔,天天要吃人飲血……
但是,如果不來報官,那個嬌柔美麗的女子,豈不是白白枉死了?
正遲疑間,聽到大喝:“兀那什么人?在這里鬼鬼祟祟的,一看便知不是好人。”
奔出一名差役,劈胸將王生抓住。
王生急忙叫道:“我是來報官的。”
“報什么官?”
“我在進城的路上,親眼目睹到有惡賊殺人,因此特來報官。”
差役打量他一眼:“那你隨我進來。”
王生就跟著他走,當進入衙門內,偷眼觀察,發現四下陰陰森森的樣子,讓人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當來到堂上,正見到上首處坐著一個彪形大漢,身材頗為魁梧,官袍隨便穿著,頭上也不戴官帽,頭發胡亂束個發髻,形象十分粗獷。
這位,便是縣尊黃大人了嗎?
王生心里犯起了嘀咕。
“見了大人,還不跪下?”
那差役直接往王生腿后側一踢,王生立刻跪倒在地。他雖然是讀書人,但連秀才都沒考中,可沒有面見縣令不跪的特權。
于是恭敬地磕過頭,再一五一十把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嗯,你做得不錯,是個良民。”
黃大人贊賞了句。
王生松了口氣:“那小民告退了。”
肩膀處驀然一痛,卻是被身旁的那差役一把按住。其十分用勁,五指成爪,那指甲長且尖,猶如獸爪:“伱現在走不得,要留下來指認兇手。”
王生無奈,只得苦著臉答應了:“那我出外面等。”
“隨我來。”
“勞煩了。”
王生又跟著對方走,穿過彎曲的廊道,最后來到一座烏沉沉的建筑物外。
心頭不禁疑惑:這是什么地方?
當走進去,他這才發現不妥:“差役大哥,你怎地把我帶到牢獄里來了?”
差役不由分說,一把將他推進一間牢房:“你且在這好生待著,等衙門抓到兇手,再把你提出來。”
牢房內腥臭無比,屎尿中混合著血腥味,王生聞之欲嘔,目光忽而瞥見角落處一堆白森森的事物,竟是骨骸。
他大驚失色,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來報官的,怎會被關進了牢房,當即抓住木柵欄,奮力呼號:“冤枉呀!”
“冤枉呀!”
“冤枉呀!”
一排溜的牢房,每一間里面都被關押著人,眾人聽到了王生的呼叫,當即齊聲哭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