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它永無止境

第 57 章 友誼的證明

“那對老夫婦原本的計劃,應該是先把那幾十個人囚到發病,再一起放出——但地下室里驚人的臭味提前引起了鄰人的警覺,治安警察很快發現了這個地方,那個時候,那對老夫婦已經在公寓中奄奄一息,他們已經走到了身為螯合物的盡頭,無力抵抗了。

“直到那時,當局才意識到螯合病已經在阿斯基亞悄然散開,阿斯基亞政府立刻啟動了最高級別的防御備案,也終于發現自己已經和宜居地失聯。于是他們派出了騎兵,用最快的速度趕向鄰近的荒原和宜居地——既去告知這里的險情,也去尋求救援。

“與此同時,整個阿斯基亞——五座城區,全部封禁。

“家家戶戶都拿出了備用的防疫噴劑,往人和家具上噴——這批噴劑是 AHgAs 留下的,他們說這種濃烈的香味,能在一定程度上引起螯合物的厭惡。”

“……真的可以嗎?”赫斯塔問道。

莉茲搖了搖頭,“其實不行,螯合物的嗅覺確實非常靈敏,但他們對香臭并沒有什么好惡——這些噴劑真正的用途,是保護人群中尚未被發現的水銀針。

“你還記得剛才和你說過的誘捕器嗎?在正面遭遇螯合物后,大多數水銀針都會一次覺醒,在沒有掩護的情況下,他們很容易因為自身的特殊氣味而被部分螯合物鎖定,成為最早的犧牲者。所以水銀針才會假借‘噴劑能夠引起螯合物厭惡’為借口,讓人們在發現螯合病苗頭的時候,主動采取這些干擾措施。

“我們當時按照螯合病應對手冊做好了所有工作。起初,我們在門口掛上了白絲帶,表示家中還沒有人感到有疾病的征兆;

“過了幾天,我們換上了黃絲帶,表示家里有成員出現怠惰、低迷的情緒,可能是螯合病疑似患者;

“等半個月后,我們又換上了黑絲帶,表示我們家中已有成員手臂出現螯鉗化的征兆。”

莉茲表情平靜地講述著她的過去,好像在講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在阿斯基亞最后的時光里,她和她的家人靜靜地等待著水銀針的救援。

然而,那時的她們并不知道,所有派出通風報信的馬匹與騎兵,都在南下途中被螯合物截殺——那些在封城前倉皇逃出的感染者此時已經發病,早已在四野游蕩多時。

整個阿斯基亞在等候中慢慢死去。隨著發病的人越來越多,這座城市變成了可怖的地獄,螯合物不僅以獵殺平民為樂,且他們彼此之間也展開了極為激烈的惡斗。

莉茲一家早早搬進了自家的暗窖,她們常常能聽見地面上傳來微弱而沉悶的撞擊聲,那是螯合物們在城中游樂。

雖然暗窖里儲備著食物和水,但鰲合病的侵蝕卻是她們擋不住的。

首先出現肢體變異的人是祖母。她一直平靜地指揮著所有人應對這場災難,在意識到自己可能中招之后,她立刻對自己進行了隔離,但憂郁和絕望早就降在了所有人的頭頂,沒有人能幸免于難。

祖母告訴他們,在發現有人出現螯鉗以后,不可手軟——要么讓那人自裁,要么其他人一起動手解決掉威脅,大家絕不能坐以待斃,一定要熬到最后。

只要熬得夠久,熬到水銀針趕來,一切就結束了。

之后,祖母用一把鐮刀割破了自己的頸動脈。

在許多的眼淚過后,父親和哥哥一起將祖母的尸體拖去了暗窖的一處儲藏室,一個遠離通風口的地方。

隨后出現螯鉗的是莉茲的媽媽,在一場她永生難忘的告別過后,她也步祖母的后塵而去。

接下來,厄運再度降臨……在極度的絕望中,莉茲躲開了眾人,將自己關進了祖母所在的儲藏室。

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密室,她依偎著祖母腐臭的尸體,一起又待了三天。

等到門再次打開的時候,暗窖里所有人的尸體已經不見了蹤影——它們全都被搬出了地面,并集中掩埋。

整個阿斯基亞已是一座死城。

“一切和我祖母說的一樣,”莉茲輕聲說,“水銀針趕來了,一切都結束了。”

赫斯塔伸出手,輕輕按住了莉茲的冰涼的手背。

“剛來基地的時候我常常做噩夢,現在已經不會了。但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那一年,有人一直看護著那對老夫婦和他們的孩子,如果大家能多分一些注意力在還活著的人身上,又或者,阿斯基亞沒有顧及到第三區的死刑禁令,而是堅持我們自己的法例……是不是,事情就不會走到最后那一步。”

莉茲交握的雙手漸漸握緊了,彎曲的指節骨骼發白。

“是不是……整個阿斯基亞,也可以避免那種慘烈的結局。

“畢竟,在阿斯基亞以前也出現過意外感染,大家早早上報,安排病人去往宜居地醫治,排查隔離所有密接……都挺過去了。”

樹林的風吹過她們的身體,將兩人的頭發吹亂,林海陣陣摩挲聲,像真正的海浪波濤。

莉茲看向赫斯塔:“之前莫利女士說我對懲罰本身過于執著,可能確實有一點。在處理這些事情的時候,我總是難免帶入我個人的情緒……所以我才覺得,我不適合做這個輔佐官。尤其……”

莉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怕我會再傷到你,就像這次……我失了分寸。”

“這不是你的錯——”

“但是,我不希望你走極端,也不全是這個緣故。”莉茲調整了呼吸,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重新恢復平穩,她低聲道,“肖恩是個比預想中更狡猾的對手,你現在就直接和他硬碰硬實在容易吃虧。必要的話,等我卸下‘輔佐官’的職位以后,我也可以幫你——”

莉茲還未說完,赫斯塔已經搖了搖頭。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這樣的話?‘所謂復仇,不僅非要懲罰他不可,而且必須做到懲罰他之后我自己不受懲罰。若是復仇者自己受到了懲罰,那就不能算是報仇雪恨。若是復仇者沒讓那作惡者知道是誰在報復,那同樣也不能算是報仇雪恨。’”

“……這是誰說的?”

“埃德加,”赫斯塔坐在長椅上,悠悠地晃動她的兩只腳,“是他在一桶蒙特亞白葡萄酒里寫的。”

聽到埃德加這個名字,莉茲又笑了起來——她早該猜到的。

“這么說來……你已經有自己的計劃了。”

“嗯。”赫斯塔點了點頭,“可能做不到這么極致,但,必須是我親自來。”

“那……祝你順利。”

赫斯塔猶豫了片刻,“如果將來,你不再是我的輔佐官了……我們也還可以是朋友,是嗎?”

莉茲輕輕笑了起來。

“我祖母以前說,給予,接受,告訴秘密,問問題,一起吃飯——這是友誼的五個證明。”莉茲說,“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她向赫斯塔伸出了手,赫斯塔望著她,用力地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