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陽縣寺，大堂之上，一場慶功宴已經到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君臣盡歡的時候了。
現在劉琦、蔡瑁和他們押送的糧食已經進入了魯陽縣境內，出不出意外，明兒肯定都能入魯陽城了！六萬斛米，兩萬匹錦，一千五百頭牛......對于窮困潦倒的大漢朝廷而言，簡直就是久旱逢甘霖啊！
不過隨著荊州兵、荊州糧、荊州錦和荊州牛的到來，這個朝廷何去何從，似乎又是一個問題了！
雖然劉協之前已經一再表態要去當一個洛邑天子，但架不住朝中還有不少人想去宛城——雒陽現在一片殘破，而宛城雖然也累遭戰亂破壞，但是比雒陽還是強太多了。
而且到了宛城，朝廷就在荊州牧劉表的保護之下......劉表是大名士，占著富庶的荊州，怎么都比曹操好吧？
所以今天的慶功宴上，和曹操共錄尚書事的三公，還有衛將軍董承，輔漢將軍伏完，雖然拿著酒觴的樣子挺豪的，可是這觴中之物，倒是一點都不見少。
曹孟德倒是好酒量，一觴觴的白酒（白色的米酒）下去，還是談笑風生，沒有什么醉意。
劉協今年才十六歲，沒“成年”呢，更不能豪飲了，也只是淺淺抿上一小口，一觴酒喝了一炷香的功夫兒，喝得都沒滋味兒了，才放下酒觴，笑吟吟地看著曹操和其他幾位大臣，慢悠悠地開口：“朝廷如果現在返回雒陽，大概可以趕得上明年的春播吧？如果明年秋天收成尚可，建安二年秋時，朝廷就能在雒陽站住腳了吧？”
這是要回雒陽啊！
曹操和董承對了下眼色。楊彪、張喜、淳于嘉則把目光投向了伏完。
很明顯，這幾位現在暫時分成了兩伙。
三公和伏完是一伙的，他們還是傾向于遷宛的。
對三公而言，朝廷一旦遷去宛城，曹操的大將軍就干不下去了，司隸校尉也沒了意義——朝廷都不在司隸了！
那曹操就會被排擠出朝廷了，三公就能舒舒服服把持朝政。
對國丈伏完來說……東漢的大將軍幾乎都是由外戚首領出任的，不是皇后的父兄，就是太后的娘家人。
而曹操并不是外戚……但他卻有未嫁的女兒！
曹操一旦坐穩了大將軍之位，把女兒送進宮當皇后就是理所當然的了。到時候伏皇后怎么辦？國丈伏完怎么辦？要完啊！
而反觀劉表，他是皇帝的同宗，是不可能把女兒送進宮的。
所以劉表輔政，伏完的國丈位子就相當牢靠了！
而伏完和董承向來不對付，伏完和三公站在一起，董承當然就和曹操勾結了......他女兒反正是個貴人，哪怕曹操的女兒入宮為后，貴人的地位也不會動搖。
另外，董承是董太后的親族，在靈帝時期和宦官們親近，曹操又是宦官之后！而劉表則是被宦官迫害的大名士......怎么看都和董承不是一伙兒的。
“天家，”皇后之父伏完第一個開口了，“老臣覺得雒陽周遭還是太過荒涼，朝廷宜暫居宛城，等雒陽元氣稍復，再遷回去不遲。”
“天家，”董承馬上提出不同意見道，“臣以為雒陽才是天下都會，朝廷居于雒陽才可號令天下，如果遷入宛城，就有喪家之嫌，會被四方諸侯所輕。”
劉協聽了這兩個老丈人針鋒相對的進言，心中當然是好一陣失望。
都是天子的丈人，就不能團結一下嗎？
一個給三公當槍使，一個給曹操當槍使......現在三公和曹操都不說話，就你們倆在狗咬狗！真是朕的好丈人啊！你們再這樣，朕就要考慮一下曹操的女兒了！
“衛將軍，輔漢將軍，你們說的都有道理。”劉協雖然對自己的兩個丈人不滿，但面子還得維持住一團和氣，先和了一下稀泥，然后又把皮球踢給了曹操，“孟德，你打算將幕府設在何處？”
曹操聽見天子這一問，就已經在心里頭松了口氣兒，看來這小天子并不想去宛城......他一定知道如果朝廷去了宛城，我就沒辦法抵擋袁紹，我要給袁氏當了臣下，那漢室也就到頭了！
想到這里，曹操回答道：“稟天家，臣打算設幕府于雒陽！”
劉協又問：“可雒陽荒蕪，供應困難，如之奈何？”
曹操又道：“稟天家，雒陽荒蕪正利于屯田，荒蕪之地無主，四方流民無地，只要將無主之地授予無地之民，再借給耕牛、種子，不數年便可歲入百萬斛！
另外，雒陽有鴻溝、陰溝可以通四方，糧食轉運便利，只要臣所領的兗州，劉景升所領的荊州可以努力輸送，當不至于讓雒陽陷入饑饉。”
劉協滿意地點點頭，道：“大將軍所言極是，朕正有意在雒陽大興屯田！邙山腳下，洛水兩岸，盡是沃野，河東、潁川和三輔的流民，都是朕的子民。朕要帶著他們在雒陽周圍開墾種地，自給自足！”
天子的這番言論是一錘定音了！
但是曹操忽然又覺得不對了......這天子要帶著流民在雒陽種地，那些流民豈不是要變成天子的部曲？十萬部曲一萬兵啊！現在三河境內到處荒蕪，天下到處是姓太平道的流民，天子又會裝神弄鬼......
唉，這天子......不好對付啊！不行，孤也得在滎陽和許縣之間大興屯田！
......
“大將軍，這是荊州兵的使者送來的蔡德珪的信！”
當曹操疑心重重地回到自家位于魯陽城外的大營當中時，夏侯淵就捧著個竹簡湊上來向他報告了。
“什么？蔡德珪？”曹操一愣，隨即就笑了起來，“南郡襄陽蔡德珪？”
夏侯淵點點頭：“使者說是襄陽蔡洲的蔡德珪。”
“哈哈，就是他了！”曹操顯得很興奮，一把接過了夏侯淵遞上的竹簡，然后一邊走一邊看，走進中軍大帳的時候，已經笑得都有點合不攏嘴了，“真是天助我也，人算不如天算啊！”
夏侯淵有點不明白，就問曹操道：“大將軍，這個蔡德珪何許人也？你為何那么高興？”
曹操笑道：“蔡德珪乃是我當年在雒陽做官時結交的小友，他襄陽名士蔡子規的兒子，諱瑁。如今他的二姐嫁給了劉荊州當繼室，他自己則官拜鎮南將軍軍師，這次陪同劉荊州之子劉伯玉一起上雒。在雉縣時得知我在魯陽督軍護駕，便遣人來送書聯絡了。”
一旁的郭嘉聽說那蔡瑁是個“軍師”，頓時就感了興趣，和曹操打聽道：“此人為劉荊州謀主，莫非是才智敏捷之士？”
曹操笑著搖搖頭：“德珪的才智只能算普通，但是荊襄豪族，以諸蔡為最盛！劉景升之所以能匹馬定荊州，靠得就是蔡、蒯、黃、龐、馬、向、習這等荊襄豪族。而蔡德珪之姊更嫁給劉景升當了繼室......那可是一位難得的美人啊！”
郭嘉想了想，對曹操道：“大將軍，臣記得劉荊州還有個幼子名叫劉琮。而興平元年益州牧劉君郎故去后，益州大族就扶其幼子劉季玉就繼承了州牧之位。如今蔡家是不是想如法炮制？”
曹操點點頭：“嗯，蔡德珪信中的確說他姐姐替劉景升領著幼子，甚是親近。看來蔡家的確有這心思！嘿嘿，如今這州牧、郡守、國相都能父子相傳了！也難怪那小天子總說自己要當個洛邑天子了。”
曹操一提到“洛邑天子”，跟著他一起進入大帳的鐘繇、丁沖、董昭、郭嘉、夏侯淵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了，似乎想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現在可沒人知道一個成功的篡天下的流程應該怎么走？
在秦一統天下后，外姓人篡位的只有王莽代漢，但是王莽建立的新朝十幾年就崩了，老劉家還復了國。所以在鐘繇、丁沖、董昭、郭嘉、夏侯淵等人看來，王莽的篡位是很失敗的，是不能效仿的。而在王莽之前，成功讓天下改姓的就是漢高帝劉邦了。
但是劉邦他們那代英雄都是伐暴秦起家的，對于當下而言，也沒什么可參考的。曹操也不可能宣布討伐“暴漢”啊！
所以如今可以鐘繇、丁沖、董昭、郭嘉、夏侯淵等人參考的模板，就是平王東遷后的東周......也就是劉協自己提出的“洛邑天子”的概念。
雖然漢朝的西周也不是一回事兒，但是現在分崩離析的天下倒是有點像東周了。
曹操也知道自己為奉迎天子的事兒忙活了那么久，得給底下人一個交代，于是就斟酌著道：“天子要當洛邑天子，就不妨讓他去當一當。孤身為大將軍，手握兗州、豫州，蠶食司隸，虎視荊襄，借天之名以壯大自身。諸君以為如何？”
郭嘉想了想，說：“若是大將軍未來真的可以掌控雒陽，扶植洛邑天子倒也沒什么不好。說不定還能引荊州之財力為大將軍所用！不過......劉荊州派其長子上雒，所圖一定甚大吧？”
董昭點點頭，對曹操道：“大將軍，當今天子的所圖恐怕也不小啊！”
鐘繇也附和道：“就怕天子和劉景升聯手！”
曹操揮了揮手里的書簡，笑著道：“不怕，劉景升所謀者大，荊襄豪族所謀者亦大！”
丁沖也認得蔡瑁，對他的印象可不這么好，總覺得這小子不大靠譜，于是就問曹操道：“孟德，你真打算和蔡德珪聯手，支持劉景升的幼子對抗劉伯玉？”
曹操搖搖頭，冷笑道：“大盈，我可不是和蔡德珪聯手，而是和荊州的蔡、蒯、龐、黃、馬、向、習聯手！”他說著話，臉色已經有點陰冷了，“這天下世家大族的心思應該都是一樣的，荊州大族眼中的劉景升也許比兗州大族眼中的孤強一點，但終究不如劉景升的幼子好操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