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不夜侯

第167章 明月春風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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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今科大考放榜的日子,楊沅的身子已基本痊愈了。

那本甲歷,也已被他背得滾瓜爛熟。

明天,他就要去樞密院報到了,這讓楊沅有種坐立不安的興奮。

一方面,此去他就能光明正大地重回青石巷,重新看到鹿溪甜美的笑顏。

另一方面,是因為趙璩為他提供了一個機會,使他有希望向秦長腳展開復仇了。

雖然他對李師師說過,仇人死掉的多寡,并不意味著仇恨的增減。

但實際上,隨著殺戮的宣泄,他心中的仇恨不可能不減少。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的人也變得冷靜起來。

他清楚,如果單槍匹馬一個人,想要對付秦長腳并不容易。

秦長腳出行時明里暗里至少有五十個高手保護著,就這,他還深居簡出的,如何接近他?

在秦府內,必然更是高手如云,防范嚴密。

再一個就是,他覺得簡單地殺掉秦長腳,那就虧了。

秦長腳本來就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頭子,還有幾天好活的?

他要奪走秦長腳想留下的一切,那才是痛快淋漓的復仇。

午后,李師師姍姍地來到楊沅的精舍,看到了床頭已經打好的包袱。

楊沅一見李師師來,便自覺地去給她搬竹椅過來,然后躺到床上。

李師師淡淡地道:“咳!今日的行功,挪到晚上亥時吧。”

楊沅一呆:“這是為何?”

李師師若無其事地道:“我給你的手札,所載并不完全。其實……還有最后一句口訣,需要口口相傳。”

楊沅聽了頓時動容不已。

他已經愈發感覺到這功法的厲害了,何止有助于傷勢的痊愈呀。

楊沅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悄然發生的變化,假以時日,他相信自己的身手,可以幾倍于現在。

可是,李夫人竟然說,這還不是功法的全部,還有最后一句至關重要的口訣?

那這功夫,還不強上天去呀!

一時間,楊沅心中對李師師的感激實是無以復加。

他怔忡半晌,才誠心誠意地道:“夫人無上恩德,楊沅……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了!”

李師師微笑道:“妾身只是欣賞你敢向不公揮刀的勇氣罷了,何必言謝呢。”

她轉身欲走,忽又站住,頭卻沒有轉回來,只道:“法不傳六耳,為防泄露,你今晚亥時,到湖邊草甸上等候妾身吧。”

“楊沅遵命!”

楊沅連忙抱拳稱謝。

再抬頭時,李師師的儷影已經悄然消失了。

“二郎,你恢復的很快啊,我還以為你起碼還得再將養半個月呢,你這身子骨,強!壯得像一頭牛,鵝鵝鵝鵝……”

趙璩躺在湘妃榻上,左右兩個俏侍給他捏肩,膝下兩個俏侍給他捶腿,竹榻兩側還有兩名俏婢給他打扇,他就跟個老太爺似的躺在那兒,鵝鵝地大笑著。

楊沅笑道:“還要多謝潤夫兄,否則,這件事解決的不會如此順利。”

趙璩擺擺手道:“要謝,也該是我謝伱,不該是你謝我。”

趙璩坐了起來,揮了揮手,幾名美侍便盈盈一拜,飄然退開了去。

趙璩臉色嚴肅了些,道:“秦長腳那廝,不知有多少人欲食其肉、飲其血,你以為官家就不想收拾他?”

“只是,且不提如果貿然殺掉他,金人那邊會作何反應。單說這許多年來,秦長腳布局于朝野,黨羽已經十分眾多,如果想要除掉他,那就不是簡簡單單只干掉他一個人就算成功的。”

趙璩看著楊沅,認真地道:“我希望,二郎你能顧全大局,私仇從于國仇,慎重行事。”

楊沅點了點頭:“大王放心,楊沅如今也想通了,殺一老朽,莫如奪其所有。我會攘助朝廷,先剝奪他所竊據的一切,再取他的狗命!”

趙璩微笑起來,又緩緩躺回榻上,懶洋洋的神情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

“我身為大宋宗室,這些事卻要拜托于你,實在是慚愧。不過,我趙潤夫就是這般不正經的性子,你讓我正經一刻鐘,我都要受不了,奈何,奈何啊!”

楊沅沒有回答他這句話,因為他還不清楚趙璩和趙璦在互相打配合的事。

所以,他并不清楚趙璩是真的無意于至尊的權柄,還是在韜光隱晦。

故而對趙璩的話,他現在并不能完全相信。

趙璩,究竟是一個閑王,賢王,還是……

此時此刻,尚難定義。

趙璩道:“你明兒就要去樞密院報到了吧?”

“是!”

“好,等你有暇,再來找我吧,咱們之間,只談風月,不論國事。只是,就怕你那時候已經沒這個閑功夫了呀……”

趙璩長吁短嘆的,只覺人生是如此無趣。

旁人縱然有那個躺平的心,也沒他那個躺平的本錢!

他想找個游戲人生的朋友,實在是太難了啊。

八月十四了,空中的月亮雖然還沒有十分圓滿,卻已鋪得滿地清輝。

快到亥時,沐浴已畢的楊沅,把未干的長發隨意挽一個馬尾,穿著一襲輕袍,便往湖邊草甸處走去。

明月當空,滿地清輝,遠處有湖水輕輕拍擊著湖岸的聲音。

他的腳步過處,遠近的蟲鳴聲便靜寂下來。

等他走過去,蟲鳴聲依舊停上一剎,才會重新唧唧地鳴叫起來。

楊沅在湖邊草甸子上,選了一處水草豐沃柔軟的地方坐了下去。

頭上,有月,也有星。

近處,有濤聲。

遠處,有晚風。

身畔,縈繞著青草的清香。

楊沅盤膝坐下,心中對于今晚的會晤充滿了期待。

他等了許久,感覺亥時已經過了差不多有兩刻鐘了,依然不見李師師的人影。

楊沅有些詫異,他站起身來,向精舍處望去。

星光月色下,他看到了一道裊娜的身影,正踏草而來。

她穿著一襲月白色的道服,手中……似乎還提著一壺酒?

明明同樣是走路,可她的步態,卻似輕盈地踏在那草尖兒上似的,飄然若仙。

她的長發是披散著的,晚風中青絲飛揚,宛如一只于月下出世的妖!

李師師提著一只錫制的酒壺,走上幾步,便停下來仰頭豪飲一口。

可壺中酒還有大半時,她便已經看到了楊沅。

楊沅見李師師終于到了,欣然向前走了兩步,對她執了一個弟子禮。

人家對他有救命之恩,又有傳功之惠,當得起他這一禮。

“楊沅請李師賜教。”

李師師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一聲,笑聲有些古怪:“你是真的誠心要人家賜教么?”

“當然!”

楊沅有些詫異,這樣的好機緣,誰會放過?

“成,那我今晚,就好好指教指教你!”

李師師走到湖邊,坐了下去,拍了拍身邊的草地:“過來說話。”

楊沅感覺她今晚的神情舉止有些與往昔不同,不過對于神功的渴望,使他沒有多想,而是快步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李師師屈起膝,雙臂抱著膝頭,看看那天上的月,又看看那水中的月,忽然轉過頭,看著楊沅,她的眼睛非常明亮,似乎比夜空中的星辰還要璀璨。

“你知道這功夫,其實是什么功夫嗎?”

“呃……只知道是一門道家內功,夫人不曾解說太多,楊某……其實并不是很清楚。”

“你……確定要把它徹底學全?”

“當然!”

“不后悔?”

“為何要后悔?”

“那么……”

李師師仰頭喝了口酒,優美的下頜線驚鴻一現。

與月同色的錫制酒壺隨手一放,便被湖水邊的青草撐住,歪在了草地之上。

李師師凝視著楊沅,纖纖玉指捻住腰間絲帶,輕輕一抽……

衣袍鋪陳于地,玉人端坐其上,宛如水中一朵白蓮。

漫至腰下的長發,和她那細細的腰肢一起,在晚風中如流水里柔軟的草一般搖擺裊娜著。

叫人只看一眼,便已驚飛。

“夫人……”

話未了,似水流涌動了那枝蓮花,師師傾身過來。

他的唇,便被兩瓣柔軟甜蜜的唇吻住。

馬上就要到八月十八了,錢塘江的大潮是洶涌無比的。

浪頭一個高過一個,那驚濤駭浪,似乎要攪動這滿天風云,似乎要夯實這整片大地。

可是,天似無相,卻又無處不在,包容著一切;

地是厚重的,任你大潮洶涌、轟轟烈烈,它依舊默默承載著大潮的澎湃。

好像并沒用太多的時間,那大潮的暴躁,便被天地溫柔的包容安撫了下來。

四周靜寂了許久的蟲鳴聲,漸漸重新活躍起來。

天上一輪明月,扯過了薄薄的云,就像扯過了夏日的薄衾,悄悄遮住了它的臉頰。

水中一輪明月,被那一層層的水浪推涌著,碎成了滿湖的白銀萬兩。

湖邊的青草,不知何故偃伏了一片,在那偃伏的青草叢中,冉冉升起了一輪新的月亮。

也許是因為馬上就到十五的緣故,它是圓的,像圓規畫出來的一般,標準的圓。

圓圓的新月,擁有著更強勁的潮汐引力!

它,喚來了新一波的浪潮!

于是焦躁的湖水便一波波地撲上岸去,周而復始,經久不息。

蟲鳴聲,便又靜寂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