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禽扇動著巨大的雙翅,于重云之間急速穿行,熾烈的狂風在身側呼嘯而過,姜宿則是倚靠在妖禽的脖頸處,只有些許發絲露在外面,飛舞翻揚。
“我這衣衫,卻是該換了。”
姜宿抱著青霜長劍,低下頭去,看了眼已經破的不成樣子的灰袍。
不知不覺間,姜宿已是御著這只妖禽,飛出了足足數十里之遙。
其不僅飛過了青鹿妖府與獅駝妖城的邊界之處,更是飛入了白骨廟方向的疆域之內。
催動御禽令,使得妖禽的速度緩緩放慢下來,姜宿身處數十丈的高空,朝著下方看去。
數里之外,有著一座熙熙攘攘的城鎮,城鎮之中嘈雜無比,有人妖魔怪等諸多生靈來來往往,極是喧囂。
“難道這便是獐妖所提到過的集市么?”
姜宿抓著妖禽脖頸處的層層羽毛,自它背上站起身來。
掂了掂手中的御禽令,姜宿面上的神情有些莫名,御使妖禽,緩緩飛向了集市的邊緣。
巨大的翅膀扇起陣陣狂風,妖禽盤懸著落了下來,引得許多生靈羨嫉的目光。
姜宿翻身下了妖禽,當即便有一個命火通玄境的老者走上前來,面帶笑容:“今日白骨集市開放,道兄可是要進入集市交易么?”
親近者稱道兄,陌生者稱道友。
這老者顯然見了妖禽威勢,為了套近乎,才這般稱呼姜宿。
在此之前,妖禽身上的鎧甲早被姜宿剝了去,丟在了路上。
故而雖然老者看著這妖禽有些眼熟,卻也不曾想到,這根本就是一只獅駝妖城的巡察妖禽。
姜宿點了點頭,道:“我要賣東西。”
老者笑道:“一塊靈岫,便可進入集市。”
姜宿自袖中摸出一塊半靈岫,取了一塊,將其遞給了老者。
老者讓開了身子,道:“請。”
姜宿回過身,拍了拍妖禽的脖頸,笑道:“去把你賣個好價錢。”
妖禽收束著翅膀,兩只巨爪一前一后,隨著姜宿走入了集市,原地只留下了目瞪口呆的老者。
“此人不知是何等富貴之家,竟然舍得賣這只妖禽!”
似這等飛行妖禽極為珍貴,動輒便是數百塊靈岫之多,根本就是有價無市。
姜宿這里卻是有著自己的想法,獅駝妖城作為比青鹿妖府還要強出一線的勢力,絕不可能在這御禽令上不留任何后手。
其使用業火觀看之下,果然察覺到,在御禽令的深處,存在著自己無法剝離的詭異氣息。
若是當真貪欲作祟之下,將妖禽據為己有,才是真正落入了獅駝妖城的算計。
趁著追兵未至,此時將它高價賣出,乃是最好的辦法。
“道友,不知這只妖禽何等價格?”
“道友,此妖禽可是要拿來賣的么?”
姜宿甫一進入集市,便引起了許多生靈的注視與詢問,顯然似這等有價無市之物,在這里極是受人歡迎。
其中也有生靈仔細打量著妖禽,皺眉沉思。
只不過由于姜宿這里,早就把妖禽身上辨識度極高的鎧甲扒了下來,丟到了不知名之處,故而一時半會兒之間,也無人在遲疑之中開口叫破妖禽的來歷。
“我正好缺一只飛行坐騎,道兄,我出八百塊靈岫!”
一只虎頭妖怪面色急切,手爪之中舉著一個小布袋,遞了過來。
又有許多生靈圍著妖禽細細觀看,其中已經有了數人,面露驚訝與恍然之色。
姜宿察覺到不妙,伸袖將御禽令遞給虎頭妖怪,一把拿過那小布袋,笑道:“請道兄驗貨。”
虎頭妖怪接過御禽令,多番嘗試之后,面色驚喜,大笑道:“這竟是一只接近通神造化境的強大禽鳥!”
其身旁有人開口道:“莫要急著高興,先看看令牌之上有沒有什么暗記。”
虎頭妖怪眼睛一瞪,道:“我虎大富做事,要你來指點?!”
此言落罷,它便翻身上了妖禽,歡喜的大笑聲中,妖禽振翅而起,縱起陣陣狂風,不過數息工夫,便直沖天霄,離開了集市。
方才說話的那人啐了一口,罵道:“不聽勸的蠢貨!活該被人騙!”
更有幾個心下了然的明白人,欲要看看姜宿身在何處,轉頭望時,卻早就已經失去了姜宿的蹤影。
“若是單論這妖禽的價值,一千靈岫都是板上釘釘之事,我賣它八百靈岫,還是賣得少了。”
這會兒工夫,姜宿早已走出了數十丈,指尖運起一縷玄氣,朝著手中的小布袋感應而去。
整整齊齊八百塊靈岫擺在其中,散發著濃郁的靈氣。
“這小布袋喚作儲物袋,價值約么有著十塊靈岫,如此觀來,那虎頭妖怪果然是財大氣粗。”
姜宿將儲物袋放在袖中,卻是驀地想到,烏黑小獸灰瞳極為自得的“須彌芥子”神通。
原本還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空間神通,此時與這儲物袋相比,灰瞳的“須彌芥子”卻也不過爾爾,至多不過是更方便些而已。
“道友,我看你穿的破破爛爛,不如進來買上一件靈器穿穿?”
有聲音傳入耳中,姜宿側頭看了過去。
左側閣樓的門口處,有一個侍人打扮的女子,面上帶著笑,正在望著自己。
姜宿朝著閣樓之中看了一眼,見其中寶光逸散,有著足足數十件靈器之多。
隨著侍人走入閣樓,當即便有一個身披輕紗的妙齡少女迎了上來,極是熱情:“道兄,可是要看看靈器么?”
“這位道兄大抵是需要一件衣服靈器。”
那侍人朝著披紗少女說了句話,隨后便走出了閣樓,重新招攬客人。
此處的靈器,便相類于青鹿妖府的法器,只是地域不同,叫法也有些差異。
“道兄請隨我來,我是閣樓的買賣侍人。”
披紗少女的笑容愈加燦爛,言語之間亦是極為熱情。
雖然姜宿穿的極是破舊,不過若是當真在這集市之中以貌取人,這閣樓的生意根本做不長久。
“紫光衣,防護靈器,可使用少量玄氣催動出曜紫光幕,防護威能極高!”
“此物價值一百三十塊靈岫。”
“彩霞綢袍,通用靈器,可攻可守,使用玄氣可以使其自行清潔,干凈如新,價值一百八十塊靈岫!”
買賣侍人帶著姜宿看了一會兒,見其似乎并無動心之意,便試探開口道,“道兄,可是要看看法寶么?”
姜宿神情微動,道:“法寶是何物?”
買賣侍人道:“法寶乃是比靈器、法器更為強大之物,即便是最普通的法寶,至少都要六百塊靈岫之多。”
姜宿沉默不語,似是在思索。
那買賣侍人笑道:“許多普通的妖怪,終其一生都買不起一件上百靈岫的靈器,更遑論如此昂貴的法寶了。”
姜宿道:“帶我去看看法寶。”
買賣侍人對此似是并不意外,她的眼光極為毒辣,在姜宿踏入閣樓的那一刻,便在其語氣與神色的細微變化之中,斷定其至少擁有數百塊靈岫。
更何況姜宿生的又是白皙清美,雖然面上有凝固不久的血痂,穿的更是破爛,可若是細細看去,卻仍然能夠依稀看出其真正的骨相。
“斬妖法劍,價值六百塊靈岫。”
“鎮魂鈴,價值六百五十塊靈岫。”
“毒藤傘,價值七百塊靈岫。”
“捆妖繩,價值六百八十塊靈岫。”
姜宿隨著買賣侍人一路行走,終是走到了這間閣樓的盡頭。
縱使此閣樓實力極為雄厚,甚至在白骨廟疆域之中,都算得上是屈指可數,可其擁有的法寶亦是不超過二十件。
“此物是什么法寶?”
姜宿望著身前數尺之外擺放著的,繡著金線的玄黑長袍,開口問道。
買賣侍人挑了挑眉,道:“此物喚作‘陰靈’,乃是白骨廟的鬼道匠師所煉,價值一千塊靈岫,乃是閣樓之中最昂貴的法寶之一。”
“只需稍稍使用玄氣催動,此袍之上的柔軟緞布便會散發出籠罩全身的微光,可抵擋住通神造化境生靈的尋常攻殺,除非你的玄氣耗盡,否則這微光便會一直存在。”
“其綢緞之中更是蘊藏著極為精純的天地陰氣,有著掩藏形貌、銷骨焚尸等等諸多妙用。”
姜宿走上前,輕輕撫摸“陰靈”的緞布,指尖上察覺到冰涼柔軟的觸感,讓他這里愈加喜歡。
“可便宜些么?”
姜宿道。
買賣侍人笑了笑,道:“鬼道匠師用心之作,實在是無法便宜,不過……”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姜宿背后的靈器長刀,“此物若是要賣,閣樓愿出兩百塊靈岫,道兄湊一湊,說不得便夠了呢。”
姜宿背著一個布包長條與一柄長刀,這買賣侍人卻是早就看出,姜宿極為愛惜那那布包長條,可對這柄長刀卻是有些隨意,這才開口相問。
姜宿皺著眉頭,望著買賣侍人一切盡在掌握中的目光,驀地道:“難道你能看到我儲物袋之中的靈岫?”
聞聽此言,那買賣侍人的神色陡然慌亂起來。
不過下一刻,她的神情便恢復如常,道:“道兄說笑了。”
姜宿側過頭去,望向閣樓正堂之上懸掛的鏡子,沉聲道:“若是我沒有猜錯,那鏡子便是一面極為珍貴的法寶,儲物袋乃是最為常見的靈器,被其看穿其中的靈岫數量,也無可厚非。”
買賣侍人沉默了一會兒,道:“道兄好眼力,不過閣樓開門做生意,這些都是必需之物。”
頓了一頓,她又道,“不過我給道兄的價格,卻是分毫不差,公道的很。”
姜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轉身便朝著閣樓外面走去。
買賣侍人望著姜宿的背影,緊咬著牙。
就在姜宿走到閣樓門口之時,買賣侍人開口道:“道兄留步。”
她快步走到姜宿身前,指了指其背后的長刀,“此物乃是獅駝妖城的統領佩刀,乃是靈器之中最為頂尖的貨色,我可以出到三百塊靈岫,不過法寶卻是有著規定,實在是降不了價了。”
姜宿道:“你等難道不怕獅駝妖城來找麻煩么?”
買賣侍人笑道:“這里是白骨廟所轄疆域,這座集市雖然不大,可卻都是白骨廟的大人物所開辦,且放心便是。”
姜宿微微頷首,心下卻是在思索著,獅駝妖城到底會不會循著氣息,前去找那虎頭妖怪的麻煩。
若是不會,方才自己那只妖禽,當真還是賣的虧了。
不過這其中的風險,姜宿卻是懶得去賭,念頭不過是一轉而過,隨后便將那儲物袋取出,道:“將那‘陰靈’法寶取來,這柄長刀賣予你了。”
“好。”
買賣侍人接過儲物袋,面帶笑意,轉身朝著閣樓深處走去。
姜宿放下靈器長刀,又在那些靈器里面看了一會兒,挑出了一塊儲物玉佩。
“白玉佩,有丈許方圓空間,價值六十塊靈岫。”
買賣侍人捧著“陰靈”走了出來,將其放在姜宿面前。
她看了一眼那塊白玉佩,又輕拂紗袖,足足五十塊靈岫在姜宿身前顯現而出,道:“算上你的儲物袋與靈器長刀,共交付一千一百一十塊靈岫,‘陰靈’一千塊靈岫,白玉佩六十塊靈岫,剩還五十塊靈岫。”
姜宿將白玉佩取在手中,心念動間,面前的五十塊靈岫當即便消失不見,被其收入了其中。
買賣侍人又道:“儲物袋回收的話,原本只值五塊靈岫,我便做主,幫你抹去了另外五塊。”
姜宿取過“陰靈”,手掌之間頓時傳來了冰涼的觸感,道:“此地可有更衣之處么?”
買賣侍人笑道:“道兄請隨我來。”
隨著她走到側閣,其中竟是有著足足數十間,望上去極為奢侈的玄氣沐浴之處。
“道兄,這里有著聚氣陣,其中的玄氣生生不息,干凈的很。”
姜宿順著她的指引,走入了其中一間,果然感覺四周玄氣充盈洶涌,朝著自己彌漫而來。
木門被重重關上。
絲絲縷縷的濕熱玄氣沖蕩而下,撫過姜宿的臉頰,使那些血痂與疤痕極快地愈合,不過數十息工夫,便使其臉龐變得白凈無暇,恢復了原本的樣貌。
漆黑如瀑的長發垂落而下,在濕熱玄氣的翻涌之中,亦是變得墨黑如淵,干凈好似新生。
穿了足足三年、浣洗的有些發白的灰袍亦是被卷了開去,在霜白的業火之中化作了灰燼。
愈加濃郁的玄氣遮蔽而下,使其從頭到腳彷佛都經歷了一番洗精伐髓,不再留有一絲污垢。
半晌之后。
吱呀。
姜宿推開木門。
數丈之外,有著一面兩人高的巨大銅鏡。
姜宿靜靜地望著鏡中那個白皙清美、眉眼如畫的黑袍少年,稍稍低垂著的眸光之中,彷佛有著重重迷霧,使人看之不清。
玄氣涌動之下,玄黑衣袍之上的金線袖口散發著瑰麗的微光,“陰靈”法寶被催動,絲絲縷縷的黑氣席卷而上,將其真正的樣貌掩藏了去。
“我想到了。”
驀地,姜宿低聲喃喃。
“我知曉她的樣子了。”
姜宿抬起頭來,望著銅鏡之中,只有自己才能望見的真實骨相。
“她與我,生的很像。”
恍惚之中,曾有一個瞬間。
當初暴雨之下,獸車之前。
自己瞳孔深處殘留著的業火,在那一刻,望見過那個碧裙少女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