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挽天傾

第一百四十章 賈珩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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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慶堂中——

探春凝神看著,明眸熠熠流波,口中甚至不由喃喃出聲。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不得不說,《臨江仙》作為三國這段波瀾壯闊,金戈鐵馬的史詩開篇詞,實在是契合到了極致。

哪怕是賈母這等作“不過是識幾個字,不做睜眼瞎罷了”之語的公侯千金小姐,文學素養一般,都能感受到那種慷慨豪邁的情緒,從字里行間流溢出來。

寶玉面色怔怔,口中似是囈語念著:“青山幾度在,依舊夕陽紅,古今多少事,盡付笑談中。”

這首詞真是太對他的脾性了。

而黛玉、探春、李紈早已是面色怔怔,凝神讀著,一旁的迎春和惜春也是分明丟下手中的棋子和畫筆,湊到跟前兒看著。

黛玉忽地抬起頭,想了想,低聲道:“四妹妹,這首詞,你看著能不能做一副畫不成?”

白發漁樵,殘陽照江,天水一色……

惜春凝神看著詩詞,嘟了嘟嬰兒肥的臉頰,糯聲道:“林姐姐,我剛學畫沒多久,還做不來。”

黛玉聞言,也不再說什么,垂眸繼續讀著。

這邊兒,探春看著“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之言,英秀俊美的雙眉下,明眸煥彩,雪膩臉頰現出難以置信之色,帶她平日里也愛讀這些史書,只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心頭有許多疑惑。

能說出“可知咱們這樣大族人家,若被人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的探春,豈會不讀史書?

讀史使人明智。

黛玉云煙成雨的罥煙眉,似蹙未蹙,纖纖玉手捏著一角粉紅手帕,歪著螓首,秋水明眸中似有一絲迷茫。

多愁善感的黛玉,或許會因人生若只如初見的飲水詞而感懷,但并不意味著對《臨江仙》這樣的論史之詞無動于衷。

那種經典詩詞中蘊藏的文學氣韻,自是有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賈政看著面色震驚莫名的幾人,面上與有榮焉,朗聲說道:“國朝百年以來,罕有詩詞名家,而子鈺這首臨江仙,已現巔峰之勢,還有這《三國演義》,都是要傳于后世的,要為后世讀書之人傳誦。”

一語更是將正在看書的寶玉、黛玉都是驚醒。

著書立說,后世傳誦,這……為何有一種不真實的夢幻感覺。

賈政面容酡紅,如飲美酒,笑道:“讀書人,立功、立言、立德三不朽,子鈺辭爵而已現賢德之相,這話本也是論史之作,雖難說圣賢典籍,但也是,唯有立功……子鈺年齡還小,將來終有機會,若有一日,不蔭父祖,功名自取之言,如投筆從戎之典故,名揚海內。”

探春聞言,眨了眨眼,不知為何,許是因為賈政之言影響,也許是因為看著半文不白的三國演義。

心頭忽然浮現一段話,“賈珩,字子鈺,京兆長安人也,寧國旁支之后,少好學,工書檄,及長,以賢德孝悌之名聞于神京,帝愛之,因珍事以寧國爵轉贈,珩固辭爵不受,慨然曰,大丈夫提三尺劍,建不世之功,當不恩祖蔭,功名自取!帝默然良久,詔旨嘉允之……珩性情端方,凜然難犯,善屬文,俟三國書成,名動京華,誦于百代……書曰,雖君子之澤,五世之斬,然積善之家必有余慶,何言公侯子弟皆紈绔膏粱耶?”

探春正想著,卻見一旁的黛玉,正拿著一雙秋水明眸似笑非笑地看著探春,伸出手背撫了撫探春的彤彤如火的臉頰,輕笑說道:“妹妹臉怎么這般燙,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探春猛然醒覺,垂下螓首,心道,她方才都在想什么啊……哪有給活人作傳的。

賈母這時也放下手中書,蒼老面容上現出復雜之色,輕輕嘆了一口氣。

將書遞給一旁的李紈以及寶玉等人,然后看向賈政,“林之孝,去著人喚大老爺過來。”

賈政點了點頭,心頭微微松了一口氣。

他來此其實也有此意,府中流言,他如何不知是何人,但他為弟弟,兄長之過,哪怕說都不好說。

如今由老太太出言,想來兄長也不好再背后作詛咒之語。

林之孝從屏風后走出,應了一聲,就去喚賈赦去了。

榮慶堂中,一時陷入安靜,唯有探春、李紈、寶玉三人翻著話本,發出紙頁的刷刷之聲。

王夫人端過金釧倒好的一杯茶,遞給賈赦,面上掛著輕笑道:“老爺,先坐下吧。”

賈赦擺了擺手,在一旁坐下。

王夫人臉色就是一僵,但也只好坐下,將茶盅放在一旁的黃花梨木制幾案上。

不大一會兒,賈赦就和邢夫人二人過來,手中拿著兩個文玩核桃,進入榮慶堂中,笑道:“母親喚我。”

“給老太太請安。”邢夫人上前見禮說道。

賈母瞥了一眼邢夫人,長長“嗯”了一聲,稍稍寒暄幾句,就問道:“府中說珩哥兒回不來的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兒?是誰傳的?”

賈赦聞言,面上笑意斂去,看了一眼賈政,心頭冷哼一聲,但迎上賈母的審視目光,笑道:“這可不是什么流言,兒子也是聽牛家兄弟所言,珩哥兒這次多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賈母、王夫人,鳳紈、寶黛、探惜:“……”

迎春:“???”

鳳姐面色淡淡,端著平兒遞的香茗,抿了一口。

賈政皺了皺眉。

賈母道:“不管珩哥兒回來回不來,也不能作此不堪之言,詛咒于人才是,還讓下面小廝傳得哪里都是,成什么樣子。”

賈赦道:“母親,好,我不說這話,但也不得不考慮了,如是那珩哥兒萬一……東府里怎么辦?蓉哥兒現在還在我那院里住著呢。”

賈母嘆了一口氣,一時有些心累。

賈赦笑了笑,端起一旁也不知誰倒的香茗吃了一口,潤了潤嗓子,說道:“這些不得不有所籌謀,否則,那珩哥兒也沒個一兒半女……”

不等賈赦說完,王夫人就是皺了皺眉,目光深處厭惡地看了一眼賈赦手中拿著的茶盅。

這是她方才給老爺倒的。

然在這時,榮慶堂外傳來喧鬧之聲,林之孝的從外間而來,面帶笑意說道:“老太太,太太,東府里珩大爺領著京營的兵馬,押著囚車從南城門過來了,捉了不少賊寇,現在城門口那條街人山人海,男女老少都伸長了脖子瞧著賊寇呢!”

賈赦正端著茶盅,驟聞“噩耗”,還未說完的話,瞬間就被堵在喉嚨,面色倏變鐵青,手中茶盅“啪噠”一聲落下,茶水濺得靴子和褲腳仍然,而后咔嚓一聲,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珩哥兒……得勝回來了?”賈母聞聽此信,霍然站起,許是因為起得猛,就有些頭暈目眩,一旁的鴛鴦眼疾手快,迅速扶住。

寶玉、黛玉、探春、惜春等姊妹,都是看向林之孝。

賈政面現激動,說道:“好啊,好!立德,立功,立言,這是我賈族之表率!”

“不可能……”賈赦面色鐵青,心頭怒火灼心,那小兒怎么可能,他就帶了八百老弱病殘,京營三千軍卒都剿滅不定……

賈母看著失魂落魄的賈赦,心頭重重嘆了一口氣,倒也顧不得理這個“器量狹隘”的大兒子,然后看向鳳姐,道:“快打發人問問,珩哥兒什么時候回府,開大門相迎。”

鳳姐這會子同樣有些懵然,回轉過神,少婦俏麗的粉面上掛起笑意,說道:“彩明,讓旺兒帶兩個小廝看看。”

彩明應了一聲,向著外間而去,尋旺兒去了。

鳳姐此刻心思復雜,眼前似浮現那個少年的冷峻面容,居高臨下地沉喝道:“不是半個月!”

憶起往事,鳳姐目光異樣了下,許是坐的久了,挪了挪坐姿,羅裙的纖纖玉腿不由并攏了下。

“本來想著他若是折在外面,印子錢還能……現在看來是不能了。”

神京城,南城門兒望著城中去的街道,早已是為行人圍攏得水泄不通。

京營的軍兵沿路架起一道人墻,護住一條通道兒。

路旁的客棧、酒肆、商鋪,男女老少都是伸長了脖子,望著里瞧著,將國人的“圍觀”性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那就是張大眼,看著眼睛也不大啊,怎么就在翠華山盤踞了這么久?京營怎么都剿不了?”一個提溜著畫眉鳥的錦衣青年,說道。

“這悍匪兇不兇,和眼大不大有什么關系?”腰間系著白圍巾,手拿搟面杖的面攤老板聽到這話,笑道。

“不是那個張飛,不就是豹頭環眼嗎?”

“老兄原來也讀三國。”

“現在誰不讀三國?某這美髯看到了沒?已經開始蓄了。”一個身形魁梧,穿著短打的大漢,捋著頜下的短須,身后的筐子里,大棗通紅,如猴屁股般。

賈珩此刻一身錦衣衛的飛魚服,端騎馬上,兩旁蔡權、曲朗扈從左右,身后京營騎卒分于兩側,仰頭挺胸。

步卒則是押著一輛輛囚車,囚車之內,赫然是張午等一干賊寇,以及最后一輛囚車里……押著云光。

他在長安縣料理了一應手尾,才押著賊寇入京,故而拖延了一天。

看著前方人山人海的神京百姓,賈珩心頭也是生出一股莫名之意。

“哪怕陳漢國朝再是腐朽,但如今的民心,實際還沒有到喪失殆盡之時。”

這般想著,就聽到耳畔傳來一聲聲喝罵。

“打死他,打死這些賊寇!”

一個個臭雞蛋,爛菜葉,向著張午等翠華山賊寇砸去。

而落在最后一輛囚車的云光,面色蒼白,心頭怒吼,賈珩小兒,老子是朝廷四品命官!縱是檻送京師,也不該如此折辱!

刑不上大夫……

啪嗒,一個雞蛋砸在云光腦門兒上,蛋清和蛋黃一時齊下,將那道早年隨賈代化出征殺敵而留的淡淡刀疤都糊住,腥臭味在云光耳鼻之間充斥著。

賈珩這邊廂,騎在馬上,沿著街道向前行著,約莫有兩刻鐘。

他先前已著趙毅先一步,向著皇城稟告天子,想來這一會兒,天子已經收到了捷音。

而正在向前走著,忽然前方傳來嘈雜喝罵之聲,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讓開一條通路。

打著五城兵馬司旗幟的一隊軍兵,從道口而出。

“什么人在此聚集?擋著我家大人的路?”這時,一個總旗官打馬而來,趾高氣揚,遙遙喝問道。

原來是景田侯之孫,五城兵馬司指揮同知——裘良剛剛下了衙,準備返回家中。

裘良為五城兵馬司指揮同知,掌著京城治安,出入之間派頭十足,時常著五城兵馬司的二十個軍卒騎馬開道,當然裘良也不傻,名義上是說回府之前,彈壓街道,公私兩便。

但是此事還是為御史彈劾過幾次,裘良收斂一段時間,又是故態復萌。

“沒眼力見的東西!沒長眼睛嗎?”不由賈珩出言,一旁的曲朗,手中一揚馬鞭,朝著那總旗官就是迎面一鞭!

啪!!!

那總旗官臉上就被打了一條血印子,剛要破口大罵,見到穿錦衣衛的曲朗,而后又看向那身后面帶煞氣、怒目而視的京營軍卒,宛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

京營諸軍隨著賈珩和蔡權剿了一次匪,人人得賞,正是士氣高昂,飛揚跋扈之時,豈容五城兵馬司的軍兵藐視。

這一幕,自是落在周圍老百姓的眼中,更是瞪大了眼珠子,看著沖突的雙方。

如后世,,就會看到各種“JC厲害還是PLA厲害……”諸如此類一寫就要404的奇葩問題。

對于這等國家暴力機器的內部沖突,從古至今,都是為一些老百姓津津樂道。

見著兩邊堵在路口,五城兵馬司的人似無避讓之意,賈珩皺了皺眉,驅馬上前,冷眸看向遠處四個轎夫抬著的青泥轎子,目光冷冷,沉喝道:“我大漢太祖曾言,武官騎馬,文官坐轎,景田侯之孫,現在已孱弱到需以人力為畜了嗎?”

以人力為畜,士大夫所不為也,這是開國時的風氣,現在其實已沒有這般嚴格,但一些潔身自好,嚴于律己的士大夫,其實還是遵守著。

裘良為武將,按說應該是騎馬比較妥當一些。

轎子中的裘良,聽著少年的喝問,臉色陰沉,狠狠一拍轎子,頓時轎子傾斜,裘良下得轎來,立身看向馬上的少年,面色鐵青,目光幾欲噴火。

然而,不過片刻,裘良也開始后悔為何自己要乘轎?

對方端坐馬上,居高臨下,他在下方倒是像極了下官。

“本官錦衣指揮僉事賈珩,奉皇命剿匪,如今功成還京,要去兵部、刑部交令,裘大人,還不速速讓開路途!”賈珩沉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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