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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虛觀
賈珩聽到鳳姐這邊兒的動靜,就是皺了皺眉,鳳姐哪點兒都好,就是這份兒潑辣、狠戾的性子讓人皺眉。
鳳姐罕少有憐貧惜弱,想來,做下為數不多的一件好事,就是接濟劉姥姥,而僅僅辦下的這一樁好事,卻救了巧姐。
不得不說,頗是值得玩味。
見狀,賈母連忙說道:“這是怎么了。”
鳳姐聞言,連忙上前攙扶著賈母,笑著說道:“一個小道士剪蠟燭花,沒躲出去,這會兒正到處鉆呢。”
賈母看著那小道士,唏噓道:“可憐見兒的,一個孩子,別唬住他。”
說著,就問那孩子幾歲了,那小道士畏畏怯怯說了。
賈母然后看向賈珩,笑道:“珩哥兒,帶著他出去,給幾個錢買果子吃,別讓人難為了他。”
賈珩點了點頭,心頭雖有幾分古怪,但也不好說什么,看向那小道士,清聲道:“隨我出去罷。”
而后,帶著那小道士出了寶殿,在廊檐下,給了二兩銀子,領著去見了張道士。
張道士見了,面色微變,告罪道:“可曾驚擾了女眷?”
“這倒沒有,莫要責打他了。”賈珩淡淡說道。
張道士笑道:“珩大爺真是心善。”
賈珩倒也沒有和張道士多做廢話的打算,隨意聊了幾句,而后道了一聲失陪,就是向著觀里折身返回。
待行至廊檐下,抬頭卻見殿中,一個嬌小玲瓏的俏麗身影跪在龕桌下的蒲團上。
分明是,黛玉雙手合十,雙眸緊閉,也不知在禱祝著什么。
正值晌午,陽光斜照至殿中,披落在著水藍緞面竹葉梅花刺繡圓領袍,白色繡花馬面裙的黛玉身上,在幽靜、空曠的殿中,那背影愈添了幾分惹人憐愛的柔弱之態。
賈珩面色默然,佇立望著,而站在殿門檻處的紫鵑,卻瞧見賈珩,輕聲喚道:“珩大爺。”
這一聲,自也是提醒了黛玉,黛玉就是轉過螓首,那種驀然回首,恍若水蓮花隨風而起的芳姿,一下子映入眼簾。
眉眼那種嬌弱、柔美,更是江南濛濛煙雨下的綿長小巷。
黛玉星眸輕閃了下,尚帶著幾分凄傷,喚道:“珩大哥。”
賈珩點了點頭,溫聲說道:“林妹妹怎么沒有陪著老太太?”
黛玉緩緩起身,略垂下螓首,抬眸看了一眼賈珩,柔聲道:“多拜了一會兒,這就去尋老太太呢。”
“那一起過去罷。”賈珩情知黛玉有心事,想了想,說道。
黛玉螓首點了點,應了一聲:“好。”
兩個人出了寶殿,沿著廊檐并行走著,秋日靜謐,腳步輕輕。
因為道觀降香,香爐中的檀香縷縷散逸,飄蕩在空氣中,倒讓人心情不自主好了許多,黛玉都不自覺放慢了腳步。
身后紫鵑拉了下雪雁的胳膊,示意落后幾步,靜靜看著前面的少年和少女。
賈珩輕聲道:“妹妹方才是思親了?”
黛玉聞言,玉容微頓,嬌軀顫了下,抿了抿櫻唇,輕輕“嗯”了一下。
賈珩溫聲道:“一晃眼,妹妹也有幾年沒回揚州和姑蘇了吧?”
黛玉春山黛眉下的秋水明眸又是籠起了悵然,柔聲道:“有六年多了呢。”
“可有往揚州去書信?”
黛玉纖聲道:“往來交通不便,書信一年也寫不上一封。”
賈珩默然了下,輕輕道:“應該往家多寫寫信的。”
從林如海后來突傳噩耗,可以看出黛玉應該很少往揚州往來書信。
這倒不是黛玉薄涼,這年代音書隔絕,黛玉要寫信,就要起好一番動靜,而寄人籬下的黛玉,吃個燕窩粥,都擔心婆子咒她死,自是不想搞得驚天動地。
黛玉重重“嗯”了一聲,玉容就有幾分悵然。
賈珩輕聲道:“你在神京這邊兒,你父親不定如何掛念,身為人父,不能見女之長,何嘗不會難過,你呢,就可多寫寫信,分享一些日常趣事,你父親見了,必是十分欣喜的。”
這時代沒有照相機,否則拍張照片郵寄過去是比較好的。
當然也不是沒有其他的替代之法,或者畫張肖像畫,郵寄過去。
黛玉聽著一旁少年的溫言軟語,玉容微滯,芳心漸漸涌起一股暖流,定住了腳步,轉頭看向賈珩,清澈、燦然的星眸中有著幾分莫名之意,柔聲道:“珩大哥說的是,只是……”
只是她在神京,寫好了又能煩勞誰送去呢?
念及此處,不由垂下明眸,只是抬眸,卻見少年似看透了自己心思,目光溫煦,笑意直達眼底。
賈珩靜靜看著黛玉,輕笑了下,說道:“不要怕麻煩,你是老太太的嫡親孫女,往家里去信,還擔心下面人不幫你送嗎?”
他對黛玉的感觀還算不錯,都說林懟懟,他倒是沒見著。
反而這柔弱依依的樣子,再加上一些“前世濾鏡”,讓人很難不生出憐愛。
黛玉輕輕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道:“不好驚擾得上下不安,再落得一些調嘴弄舌的人說著閑話。”
賈珩又是輕笑了下,淡淡道:“豈因螻蛄之鳴,而不事稼穡?”
黛玉:“???”
黛玉秋水明眸抬起,看向賈珩,情知還有下文。
賈珩目光溫煦,輕聲道:“你擔心她們說你折騰,但伱就不擔心她們說你在神京六載有余,全無顧念家中,連書信都是少去?”
黛玉聞言,俏臉一白,貝齒輕咬著下唇,委屈道:“我……”
賈珩輕笑了下,說道:“所以,那些調嘴弄舌的人總有閑話,你若是存著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心思,那干脆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了,不,你什么事情都不做,她們就不會說嘴了嗎?她們還會說的,可以說蟲豸之鳴,聒噪難當,然秋去冬來,蟲豸又何在?”
這就是和后世網絡噴子一樣,時間不值錢,只能在網絡上找存在感。
黛玉抬起螓首,燦然明眸如一汪盈盈秋水看向賈珩,在心頭反復盤桓著“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只覺得字字浸潤心底,幾是她的過往寫照。
只是又聽著少年將那些婆子的碎嘴,比作蟲豸之鳴,心頭既是感動、又是覺得輕快,柔聲道:“珩大哥說是呢。”
賈珩道:“林妹妹是個心思剔透的,莫要事事委屈了自己,平日起居飲食,也多多愛惜自己的身子,你這看著……弱不禁風的。”
說著,打量了一眼黛玉,不得不說,安靜起來的黛玉,那種鄰家少女的既視感很是強烈,就是身形瘦弱。
只是少年的打量目光,卻讓黛玉芳心閃過一抹羞澀,但情知對方是關懷,也生不出惱意。
賈珩說著,頓了步子,回頭看向身后亦步亦趨跟著的紫鵑,道:“林妹妹這邊兒有什么事兒,或是短了什么,你就和鳳嫂子說,嗯,就說是我給你說的。”
紫鵑聞言,眉眼間頓時洋溢著笑意,說道:“好,多謝珩大爺呢。”
黛玉聞言,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明眸熠熠地看向那少年。
賈珩點了點頭,轉頭看向黛玉,輕笑道:“你耳朵靈,心竅多,也幫我聽聽,西府里哪個婆子、下人嚼我的舌根子。”
黛玉:“……”
什么叫她耳朵靈、心竅多?
這人是夸她,還是損她?
可就算是她耳朵靈,東西兩府,哪個敢背后嚼這位珩大爺的舌根子?
黛玉見著少年清冷中略有幾分“嘚瑟”的樣子,醒轉過來這是在逗趣自己,心頭既有感動,又有一股說不出的異樣。
不知為何,竟是想起湘云的話,就有些想說兩句打趣的話,但對上那一雙清冽帶著幾分柔煦的眸子,又有些不敢,粉唇翕動著,憋得一張粉膩俏臉兒就有些漲紅。
賈珩也不多言,道:“好了,走吧。”
黛玉名為情情,屬于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的那種性子。
寶釵給她說了幾句“我在一日,就為你開解一日”這種掏心窩子的話,都把黛玉感動的稀里嘩啦。
這種從小缺愛的女孩兒,往往心性真誠,刀子嘴、豆腐心,容易得罪人。
兩個人說著話,就是跨過月亮門洞,迎面見到探春以及鴛鴦,二人就是一愣。
探春英媚的明眸中閃過一抹好奇,笑道:“林姐姐,珩哥哥,剛才老太太還說你們兩個去哪兒了呢?這讓我逮著。”
賈珩笑了笑,道:“剛才回來時,碰到林妹妹,就一塊兒過來了。”
黛玉被探春一雙狐疑目光打量著,心頭略有幾分不自在。
平時都是她拿著三妹妹和珩大哥打趣,現在竟是……一報還一報。
鴛鴦笑道:“老太太在里間等著,神前拈了戲,擺齋飯。”
賈珩點了點頭,“好,拿過去罷。”
暗道一句,這時代的娛樂活動,著實匱乏,除了聽戲還是聽戲,如果按著原著,賈母甚至專門為了聽戲,還南下買了一個戲班子。
眾人就都是向著里間的一座閣樓而去,賈母這會子在正樓坐著,鳳姐等上了東樓,眾丫頭等在西樓輪流伺候。
此刻已經開戲,正是唱著《白蛇記》,自不是《白蛇傳》,唱的是漢高祖斬白蛇起義的事兒。
賈珩、黛玉、探春、鴛鴦就上了樓,這會子一眾女眷見賈珩前來,就笑道:“珩哥兒,怎么去了這么久。”
秦可卿也是將一雙柔媚流波的目光,投將過來。
賈珩笑了笑道:“四處轉了轉。”
眾人聞言,倒不追問。
這邊廂,探春拉著黛玉的手,坐在迎春、惜春、湘云等一桌,湘云這時正在跟著幾個丫鬟玩著翻花繩,方才也見著黛玉和賈珩一同回來,擠眉弄眼,甜甜笑道:“林姐姐,怎么和珩哥哥一起過來的。”
黛玉拿起一旁的香茗,抿了一口,一剪秋水的明眸閃了閃,瞥了一眼那正和賈母說話的少年,幽幽道:“也是趕巧兒了。”
探春笑了笑道:“都說了什么?”
“話了幾句家常,旁的倒也沒說什么。”黛玉在心頭反復思量著那少年的話,突然后知后覺地有些羞。
史湘云一手支著香腮,似黑葡萄的眸子眨了眨,輕笑道:“我倒是好奇,林姐姐挑人家的不是了沒有?”
黛玉聞言,芳心一顫,嗔怪道:“云兒說的好沒意思的話,人家好好的,我挑人家的不是做什么。”
探春笑了笑,拉過湘云的手,道:“好了,家里出了這么個厲害的人,哪里是能隨便打趣的。”
湘云笑了笑。
賈母這邊兒,聽著戲曲,笑道:“珩哥兒,寶玉這兩天看著悶悶不樂的,本來想著過來散散心的。”
賈珩凝了凝眉,詫異道:“他以往不是天天在散心嗎?”
賈母:“……”
賈珩道:“以后,散心的機會多的是,不在這一回兩回的。”
賈母笑了笑,也不再說什么。
而王夫人看著這一幕,心頭有些不是滋味。
不提賈珩陪著賈府一眾女眷在清虛觀打醮、祈福,卻說神京城內,自東城三河幫覆滅之后,隨著時間流逝,消息已然漸漸轟傳神京。
而賈珩剿捕三河幫的細節也通過那日前往寧國府相賀的賓客口中披露出來,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在神京城中哄傳開來。
三河幫幫主李金柱上門尋釁不成被賈珩伏擊,更是讓神京一眾看客心生古怪。
永安坊,楊宅
今日為休沐之時,又非輪值內閣之日,故而,內閣首輔楊國昌就在后花園的閣樓中,在家仆、丫鬟的簇擁下,陪著夫人沈氏聽著昆曲。
自前明嘉靖時,經過昆曲名家魏良輔的改進,昆曲愈發繁榮,及至陳漢,更是風靡大江南北。
但,楊國昌是山東人,自不稀得聽這些,他還是喜歡聽大鼓評書、河北梆子。
其夫人沈氏則是姑蘇人,有著一口地道的吳儂軟語,而今兒又是沈氏五十壽誕,因此遂由著夫人請了京中的昆曲名角過來。
這時,從屏風后閃過一人,正是楊國昌長子楊思弘,其人三十歲出頭,面如冠玉,著石青色儒衫,頭戴士子方巾,行入閣樓,沖楊國昌和沈氏行了大禮,而后朗聲說道:“父親,梁侍郎在書房等您。”
楊國昌凝了凝眉,說道:“梁元?讓他在書房先候著,我稍后過去。”
說話間,看了一眼夫人沈氏。
沈氏酥糯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嗔怪道:“休沐之日,也不讓清閑的了。”
楊國昌道:“不定有什么事兒,最近兩天,神京被人攪的滿城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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