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忘記,可事實是因為那該死的媚神幻境,許元確實忘了此事。
媚神幻境是來自兩萬年前的一場大夢,但這場卻夢并不浪漫,相反,它對于許元和天衍而言完全是一座高壓的地獄。
他與她每日每夜無不拖著疲憊的身體思考明日的活路。
與整個世界為敵的旅程聽起來很酷,但當全世界被海水淹沒,唯余腳下孤島立足,來自全世界的惡意被媚神櫻樹強行施加在他與她的身上,逃命、追殺、戰斗、受傷,成為他們周而復始的日常。
絕望,但又因生命存續的本能而不斷掙扎著。
站在如今立場來看,這一段不錯的回憶,但對于當時幻境中的二人來講,時間久了卻只剩了麻木。
在這種生命時刻隨時都會消逝的環境中,許元真的沒有空閑去記憶那疊紋秘術的細小缺陷。
此刻一經提醒,方才恍然記起。
那一日夜很深,星月當空,她站在他的身旁,周邊盡是敵人尸骸,星光落在她浸染敵人鮮血的小臉上,透著幾分妖冶的圣潔。
歷經戰斗,二人都傷痕累累。
她氣喘吁吁。
“許元,你以后盡量少用疊紋秘術,在你用景淮脈和歸元穴這十三條次絡后,一旦轉換運炁脈絡,便會出現僵直的空隙......”
他收撿著來人的須彌戒,不以為意:
“保命時的秘法,哪顧得上那么多。”
她看著他,語氣瞬間帶上了慍怒:
“你能夠能不能聽人把話說完?!”
.....突然就生氣了。
不過許元也已習慣了。
平賤夫妻百事哀。
萬千家庭因經濟壓力而造出諺語。
許元與天衍并不貧賤,但生死的壓力只會把人壓迫得更狠。
所以,
面對她突然爆發的怒意,他也僅是瞥了她一眼:
“任何術法都不能說是完美,有缺陷是正常,你的衍天決不也有缺陷,能用就行。”
“我只是在提醒你!這事被敵人發現,你就死定了!”
“這事哪能那么容易被敵人發現?”
“可我不就發現了?!”
“所以你是我的敵人?”
“........”
她一雙湛金美眸瞪著他,氣呼呼的。
他卻依舊不以為意。
兩萬年前的天穹與今日無二。
面前少女與記憶中的她逐漸重疊,許元不自覺的抬手撫向脖頸處已然愈合的傷口。
原來,疊紋秘術真的有間隙。
原來,她也真的會是他的敵人.....
回憶總顯漫長,現世卻一直短促。
天衍話落,二人的距離拉開,那如附骨之蛆般的四象虛影再一次浮現在了許元四周,玄奧的波動瞬間朝著他覆壓而去。
看著周遭發生的一切,許元身體并沒有任何行動,但那絲絲縷縷妖冶的血墨卻開始蔓延向四周的空間,在那藏青色天空暈染開一片詭異,轉瞬吞沒了浮現于他周邊的四頭神獸虛影。
“吼!!!”
龍吟虎嘯鳳鳴龜啼之聲響徹云霄,但在那滔天血海之中,四象虛影快速的被污染著。
栩栩如生的框架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暗淡、崩潰,最終消蝕一空,空余了那漫天的血炁。
許元以己身作為劫難的詭異黑炁強行中和了天衍正常的源炁,消融了這困術印法。
天衍與他確實是這世間最了解彼此的敵人,但了解的卻也只是幻境中的彼此。
于靜默中,
許元的聲音很是平靜:
“無情之人所行每一步都應有其目的,你親口說出疊紋秘術的缺陷應當并非善意的提醒....所以你這是想讓我不敢再使用疊紋秘術?”
天衍神色并無變化,回答模棱兩可:
“也許是。”
許元輕輕搖了搖頭,低語道:
“人總是喜歡謳歌各種情感,愛情、親情、忠誠等等,但稍微理性一些的人便能將這些情愫壓下,更何論用外物壓制感情的你。
“我知曉你對我的殺意是真實的。
“所以若你真有破解疊紋秘法的手段,方才砍向我脖頸的便不可能只有一根斬天絲線。”
說到這,
許元輕輕笑了:
“所以疊紋秘術的空隙真的很短,短到你在突襲的情況下都沒把握將我徹底殺死,才選擇讓我這種方式投鼠忌器。”
天衍沉吟了片刻,清聲道:
“無用的試探,你若覺得我不能殺你,你大可繼續使用疊紋.....”
“不。”
許元打斷了天衍,聲音如舊含笑: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不想見到疊紋秘術,你可以直接與我說,畢竟這術法當初是你協助我開發的。”
“........”天衍。
她一時有些摸不清對方的目的。
主動封禁自己的優勢......
天衍不懂許元這般究竟是為了什么?
但就在她思慮之時,天際上那名血衫青年真的就那么直接解除了構筑在周身的虛閃術式。
許元的指尖劃過周身的血炁,在其間掀起陣陣漣漪,打破沉寂:
“我沒有其他的目的,你可以將我這種行為理解成有情者的矯情.....”
天衍打斷了他:
“可我記得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確實不是,所以你也可以理解為上位者的絕對自信。”
“和以前一樣狂妄。”
“.......”
許元沒再說話,只是朝著下方的少女輕輕勾了勾手。
天衍瞬間動了。
伴隨著雨后清晨蕭瑟的寒風,她嬌小的身形猶如精靈般白駒過隙,輪轉的印法不斷在她那雙湛金之瞳中閃爍。
無數的斬天絲線憑空浮現,在瞬字真言的加持之下于呼吸之間便為許元編制出了一片絕殺的天羅地網!
對于尋常蛻凡而言,天衍僅是這一手組合術法,大概便能將其的底牌道域逼出,但看著這一幕的許元卻依舊靜立原地,不過眼中卻是沒有任何輕視,思索著對策。
高階修者斗法途中,每一個抉擇,每一個術法的運炁興許都會成為決定生死的博弈。
在不用虛閃的情況下,現在他最好的選擇無疑是用死亡道蘊來規避這些即死傷害。
消耗少,且持續性極長,可以保留足夠的源炁來防備洛薇與溫忻韞的突襲。
但在不展開生死道域的情況下,進入死亡狀態,許元體內的經絡會化作虛無,完全陷入無法使用術法的被動。
天衍消耗如此巨量的源炁造出這斬天巨網必然是為了逼迫他做一些事情,興許便是想要讓他使用死亡道蘊。
許元雖有放水的意向,但卻沒有跟著對方思路行事的打算。
至少暫時沒有。
靈視橫壓而出,許元探查著身邊每一處細微的炁機波動。
衍天決的瞬字真言很難防備,可比起踏虛斬還是差了不少,在瞬字真言的術法落點,它會先行出現一道道細微的源炁波動。
這種波動很難捕捉。
但就如同天衍了解許元一般,許元也一樣了解著天衍。
他記得她每一個術法的波動。
就比如現在,
許元可以清楚知曉體內百淮穴處浮現的輕微震蕩,乃是她封字真言出現的前兆,以及苦錐穴與玖檀穴這十七條次絡中浮現的炁機波長是她那瞬字真言。
很熟悉的打法。
以封字真言干擾敵人術法脈絡,然后用法爺的高傷將敵人瞬秒。
念頭閃過,許元的身形開始在天際飛馳,漫天的血炁之中有六枚晶體悄然凝成,沿著他周身不斷輪轉。
言語的時間轉瞬即逝,術法的碰撞帶來一聲震天驚鳴。
“宕!!!”
第一道斬天絲線浮現眼前朝著的面頰斜斬而來,被輪轉的血晶擋下,于那棱角分明的光滑表面之上留下一道深深斬痕,幾近破碎。
雖然許元向來不以天才自居,但就事實而論,他不僅是,而且天賦遠高于常人。
媚神幻境那無數次的生死時刻,讓他對于源炁的入微操控已然不弱于這世間的任何人。
也因此,
當第二根斬天絲線破碎虛空抵臨近前之時,血晶之上斬痕已然被他運炁彌合。
可連續擋下兩記斬天絲線的許元去沒有任何欣喜,因為這只是一個開始。
第三道,
第四道,
第五道......
無數道的斬天絲線接踵而至!
鐺!鐺!鐺!!!!
震天的金鐵交不斷響起。
當許元與天衍之間的爭斗真正爆發的這一刻,比試現場除了洛薇以外幾乎所有宗盟高層都驚愕的發現這兩個小輩的戰斗已然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快。
太快了。
短短不過一盞茶,二人的戰場已然橫移了十數里,從天穹打到大地,從林海打到瓊樓,無數參天巨木傾倒,千年古跡坍塌,天劍峰頂的護山大陣因為二人的斗法變得搖搖欲墜!
“太夸張了。”
觀賽之地有人驚嘆低語。
“兩名蛻凡竟然戰出了圣人級別的破壞力。”
“這女娃的實力真乃不負監天閣圣女之名,可你們不覺得這許長天還留有余裕么?”
“你是指他那生死道域?”
“不,我是指洛宗主和溫先生,你真認為戰爭爆發,這小子敢不留余地的對付監天閣圣女?”
“.......”
“不提這個,看來劍宗真的要沒落了,有監天閣圣女為伴,那劍宗首徒竟然一直在旁干站著,連出手的勇氣都沒有。”
“我看不見得是不敢,也可能是不愿。”
“李長老是指那個傳言?”
“傳言不已經被驗證了么,劍宗首徒那丫頭的心緒可全寫在臉上了。”
觀賽之地對于劍宗首徒的選擇發出一陣唏噓,但很快便又被那場上的變故所吸引的注意。
嗡——————
那是一輪突兀出現在天穹之上的巨行陣紋。
塔從天穹之頂降落,
破開了翻涌云海,
破開了那漫天血氣,
讓燦爛陽光從這缺口中肆無忌憚的灑落映射在正中的白袍少女之上,衣決飛舞,天衍一雙湛金之瞳不染塵埃,猶如降世仙子。
“這是....那位圣女的道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