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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加布光山藏的言語聲,越來越多的血色影子從大化海中浮顯。
那一道道影子,擠開了諸多尸塊物相,簇擁在蘇午四周。
他們的五官輪廓漸漸清晰。
每一個蘇午都認識。
‘海生哲丹’——蘇午為之親授大化本元咒印,其領著一支藏民奴隸隊伍,穿越荒野預備在某少見人煙的地區定居之時,遭到吐蕃士兵的圍剿,逃難百姓盡皆死絕。
那些隨他逃難的百姓,也化作一道道血紅影子,簇擁在‘海生哲丹’四周;
‘朗格羅’——‘元龍咒印’獲得者,其在某地傳‘正本十法’,號召奴隸、平民團結,起義反抗貴族領主暴政,當地領主聯合密縛法寺將之殺死;
‘羅布登珠’——其與另外數位獲得元龍咒印的奴隸、平民,潛入邏些周邊地區,埋伏在精蓮從邏些前往外地法寺講法的途中,待到精蓮出現之時,欲興兵圍殺精蓮,其時雖殺死精蓮隨從侍僧諸多,但依舊不敵精蓮,被精蓮獨力殺絕所有義軍!
一道道血紅影子聚集簇擁在蘇午左右。
他們的面容,他們生前的種種經歷,都在蘇午的思維里一遍一遍地翻騰著。
在他蟄伏于這無名山洞內,閉關修行坐胎功的一二月時間內,外界發生了很多事。
那由元魔門徒們引領、牽頭興起的一場場血火,已然徹底將沉暗的密藏域大地點燃,令這片地域紅過了雞冠!
然而,這一場在黑暗里熊熊燃燒的血火,盡皆與此下的蘇午無關。
于此最為關鍵的時候,他被精蓮打成重傷,躲在這座無名的山洞里,修補著傷勢——
元魔的門徒們,此下還在密藏域各處掙扎著。
殺死敵人,
或是被敵人殺死。
而不論他們如何掙扎,最終都將面對贊普王為首的王官世系,以及以精蓮為首的密縛佛門——這兩座大山,僅僅憑著元魔門徒們匯集起來的潮流,足以顛覆俗世的暴政,但卻無法令那兩座巨山傾翻!
“我明白了。”
蘇午面色沉定,眼中越燃燒著血色的火!
“這就是我的死劫。”
“我不能躲。”
他下定了決心——
無數道血紅影子、諸多形容真切的元魔門徒,簇擁在蘇午的化身四周,將那諸多恐怖尸塊物相排擠在外——在這個剎那,那道流轉于蘇午符箓法體與軀殼之間的‘真武道韻’,一剎那從他眉心沖出,沖入門后,投向自己的化身——
整個大化之池沸騰開來!
蘇午的化身張開漆黑的眼眸,于此剎一手掐印于胸前,一手抓住那道大道神韻,作腳踏龜蛇之狀!
那大道神韻剎那化為寒光流轉的寶劍,滾滾大化本源之潮流遍蘇午化身,蘇午化身霎時變得一半血紅、一半漆黑!
“我既為你們傳道,我亦承當你們的因果。
都來,都來——
都來我的廟里!”
蘇午眉心之意滾滾流轉,攜裹著一道道赤紅神符,飄轉入密藏本源之門中,投入一半赤紅、一半漆黑,變得分外模湖的人形中,一道道赤紅符箓在他的意與符箓中的法性相合下,顯耀出熊熊火光,點亮了那道模湖的人形——
無數恐怖物相,皆被大化本源之潮排斥于這人形之外!
無數血紅影子,盡皆呼號著,投向了這道人形之中!
“一萬里天穹紅如雞冠。”
“一萬朵火焰撕裂黑暗。”
“一萬個生靈稱頌汝名。”
“他們稱你為‘元’!”
加布光山藏、朗格羅、海生哲丹、羅布登珠……他們誦唱著那五段預言,攜裹著無數血紅影子,與蘇午黑紅的影子融合,蘇午的軀殼在自我之性魂、符箓真形盡皆歸于門內之際,亦被提攝進那扇門中,與自己的化身重合——
“世間本沒有人是‘元’、是‘魔’。”
“又或者說,每個人都是元魔。”
“你們都是元、魔。”
蘇午的聲音傳徹大化之海!
一道道血紅影子高舉起手臂,他們以肩膀撐起后來者的身軀,后來者以手臂撐起更后來者的雙腳——
一座血肉豐碑巍巍聳立!
那豐碑壓住了大化海中翻騰的物相!
蘇午的念頭與這座豐碑相連!
恍忽間。
他似是看到了自己傳法之時的情景。
雪山山丘下,加布光山藏振臂高呼;
海生哲丹面帶笑容,為眾人分發肉湯;
羅布登珠忙著磨礪刀劍——
這樣的情景,再不會出現了。
——一念閃過,蘇午再看向雪山山丘之下,加布光山藏依稀還站在原地,向他行禮,笑容熱忱:“尊師,請您踏著我們的尸體,繼續前進吧——”
無數道人影浮現于加布光山藏身后。
海生哲丹、羅布登珠、朗格羅的面孔,在那人群中若隱若現。
他們說著一樣的話。
“請您踏著我們的尸體,繼續前進吧!”
密藏本源之門已經緊閉。
蘇午成功勾連化身,開辟廟系,于其中坐胎。
但那扇緊閉上的門戶,卻在某一個時刻,又倏忽打開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從門中走出。
他走出門戶的一瞬間——體表紫紅色、分外厚重的劫影,一瞬間沸騰起來,化為血紅色澤,血光繞身,濃郁至極!
死劫已至!
“我來應劫!”蘇午邁步走出了那無名的山洞!
四月,邏些。
萬物復蘇。
贊普王于‘拉達克原’上狩獵。
旗幡林立。
王帳居中坐落。
寬敞大帳中,身材雄偉,獅虎一般的贊普王坐在矮塌上,身前跪著一個侍僧。
旁邊的空地上,幾個侍從按倒了那頭贊普王獵來的羚羊,正在將之割喉放血,扒皮去臟。
“加布廢相臨死前可有什么遺言?”
贊普王的聲音震得整座王帳都隱隱顫抖。
他接過來侍從遞來的木盒,掀開木盒,就看到一整張干燥的人皮,人皮脖頸連著一顆干癟的頭顱,正是‘加布光山藏’的頭顱及其皮囊。
如豬犬般跪在地上的侍僧微微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贊普王,他眼中的贊普王,猶如一個金色人形,無邊光芒如百川歸海般匯集在那道金色人形周圍,那般威嚴,讓侍僧心神顫栗。
侍僧顫聲道:“加布廢相令我給了他一根矛桿。
他將矛桿插在身邊,矛桿筆直向天。”
“他以此來表明心跡。
說明他的心志比矛桿還正直,寧折不彎。”贊普王無所謂地笑了笑,“他還不明白嗎?我殺他,從來都不是因為他的功過,只因為他元魔門徒的身份。
——需要這個身份的時候,他是大相。
不需要這個身份的時候,他就只能是一具死尸了。
這個時候,還以矛桿自證心跡,表明忠直,還有何用?”
贊普王瞥了眼木盒里的人皮。
侍僧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
根據侍僧當時所見情景,加布光山藏那位廢相——其或是以矛桿來自陳忠直的心跡,但這份忠直,大概率不是證示給贊普王的——因為那位廢相,之后還留了遺囑。
但這樣的話,侍僧當下怎么敢說出口?
他只能閉嘴不言。
然而,贊普王目光敏銳,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侍僧面孔上的遲疑之色,他聲音平靜,繼續問道:“廢相死前,還留了什么話嗎?
不要撒謊。”
侍僧身軀顫抖起來,將頭顱伏低,顫聲說道:“那廢相還留了四個愿望——
他說,他說——祈愿天空更藍更藍;
祈愿大地紅過雞冠;
祈愿臣民謀叛;
祈愿世系子絕嗣斷……”
王帳內,瞬時陷入沉默。
侍僧低著頭,根本不敢看贊普王的臉色。
直至良久以后,他聽到身前響起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漸漸遠去了。
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駭然側首,看到一個侍從手持剛剛割斷了羚羊喉嚨的尖刀,以極快地速度朝他脖頸上一抹——他的鮮血如泉噴涌——有人拽著他的頭發,將他拖過了顏色艷麗的王帳毛氈毯,拖到了那宰殺羚羊的地方!
一只被剝了皮、砍下頭顱、剖去內臟的羚羊掛在木架上。
侍僧成為下一個被掛在木架上的生靈。
贊普王走出了王帳,王帳外欣賞美景的‘益息旺波’大相向他合十行禮,隨在了他的身后。
“自加布廢相死后,我常有心神不寧之感。
今天,負責處死他的侍僧,為我送來了他臨死前留下的四句遺言。
你來占卜一二。
看看加布死后,他的鬼神是否有能力影響密藏域?”贊普王與益息旺波邊走邊談,兩位大人物的身影越過了如林的旗幡,越過了一頂頂大帳,威勐強壯的吐蕃士兵、紅衣的密縛僧默默地隨在二人身后。
贊普王說著話,他的面孔上沒有絲毫忿怒。
只有憂慮深藏。
“一個廢相,死后有無鬼神尚且不明。
又如何有能力影響整個密藏域?”益息旺波笑容溫和,向贊普王躬身回應,“但是王既有此疑慮,我來占卜亦毫無問題。”
益息旺波向身后的僧人們招了招手。
僧人們捧著頂上豎立幾桿旗幡的寶冠、人臉皮縫制的法衣、諸般法器陪侍,恭恭敬敬地為大相穿戴整齊。
大相腳踩奇特步伐,口中誦持密咒真言。
他頭頂旗幡倏忽張開,顯出‘大白傘蓋佛母’的形象。
大白傘蓋佛母顯發無邊祥光。
大相立于祥光下,向贊普王如是道:“贊普世系,永恒傳續,永垂不朽——”
這話音未落。
另一個聲音就在此畔天地響起:“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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