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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音灌耳!
哪怕是昏睡中的張方,亦被這無有停歇的誦經聲灌入了性識之中,其跟著在墻角坐定身形,滿臉胡須的面孔上卻流露出與鑒真一模一樣的表情,他雙手合十,跟著誦經:“眾生無邊誓愿度……”
蘇午置身于這仿佛汪洋大海般的梵唱當中。
他身外顯映諸色光輪。
‘八識心王’自行運轉開來。
那梵唱是汪洋大海——他的自心亦是汪洋大海!
兩座汪洋大海轟烈沖撞,誰也無法奈何誰半分,且在今時,蘇午八識心王之中,一棵由群龍虬結而成的巨樹撐天而起,那巨樹托起了一輪明晃晃的太陽——巨日懸空之際,無邊梵唱所化的漆黑大海終被蒸干!
蘇午看著墻角形容枯槁的鑒真,神色平靜,開口說話。他的話語聲終于壓過了誦經聲:“我曾聽聞佛門修行之中,有一門叫做‘打破虛空,見神不壞’的成就。
乃指僧侶在長久熬煉體魄,錘煉精神,步步精進以后,能有機會直接以大勇力摧破‘虛空’,得見‘真空’,觀見法性盡頭的‘真神’——依佛法理論而言,萬般法性盡皆歸一,無數佛陀——如毗盧遮那佛、藥師如來佛、寶相佛及至三世諸佛百千如來,其實統統皆是‘佛’的化相。
而武僧打碎虛空,便能見到此‘佛’,且能觀見此‘佛’而不壞自身修行。
其實鑒真師傅將完整神韻銘刻于自己的肉殼之上,大抵也與武僧精進肉殼,以肉殼來蘊養精神,將肉殼作為‘渡河’的舟船的修行相似。
不過你的修行比之‘打碎虛空,見神不壞’還是差了太多。
你不能見得法性根本里的‘佛’了,只是在不斷證見自我的‘執念’——若只是執著于證見自我的執念也就罷了,你卻還要將自我執念強加于他人之身,這便是邪見了……”
四周的梵唱聲徐徐平靜下去。
角落里的鑒真雙手合十,神色冷漠,沒有變化:“執念造化了貧僧,貧僧證見‘我執’,以‘我執’成佛,這是應有之義。”
若非有執念存留于軀殼之中,若非有那般強橫的執念強行將那般兇怖可怕的神韻緊緊‘粘合’于尸身之上,鑒真卻等不了數千年,或許在肉身死時,他便也就徹底‘死’了。
這般情況下,蘇午也無意去勸解對方放下執念——那是叫對方趕快去死。
他只是不喜鑒真再將其本身的執念,強加于他的身上,從前他沒有余力反抗鑒真,今時情況卻與從前大不同。
“當下我們所赴之‘唐朝’,與真正的‘唐朝’或有諸多不同。”蘇午聽著四下的梵唱聲平息了下去,他盤腿坐在小廟門口,緩緩出聲言語。
此時,屋頂被揭去大半瓦片的小廟里、蘇午領著江鶯鶯、陶祖、洪仁坤與鑒真各據一方,張方自行躲在另一側角落里,占據了第三方的一個位置,他被那陣梵唱聲‘喚醒’,神智迷茫混沌之際,又被英俊青年人的話語聲喚回魂兒來,徹底清醒。
他縮在墻角,聽著那英俊青年人徐徐言語,卻對其口中所言,一句也聽不明白。
而蘇午這番話也不是為了說給張方聽的,對方聽懂或聽不懂都不影響:“鑒真師傅或許不知,我此次走入‘唐朝’,其實在我預料之外。
也或者說,進入‘唐朝時空’的方式,在我預料之外。
‘想爾’欲于人間立‘天庭’,是以匯集天下名山大川與唐朝有涉之因果——傳聞巨唐鎮押天下萬詭,乃以天下萬川大岳作為囚牢,以天地龍脈囚禁群詭,是以這些自古而今不曾移換的名山大岳,本就與唐朝牽連密切。
今時天子乃是‘李氏’,尊奉‘老子’為先祖,追封其為‘太上玄元皇帝’。
老子又是‘道門’之始源,想爾自‘道’中化生,如此卻也再沒有比唐朝更適合他演化地上天庭的時期了。
想爾在現實中匯集了天下名山大岳,專等一個契機,能令他將天下名山大岳之因果移轉至唐朝——而我便是那個契機。
我受了他的算計,原本要與他通往唐時來。
但此般局面完全在他操控之中,實非我本愿,我便強行將那些名山大岳之中,與我有涉因果之故舊親友,都拖入了這‘巨唐時代’中,借此混淆天機,擾亂因果。
與我隨行之人中,今時尚有兩位同伴不見影蹤。
而且我首要解決之事,亦非鎮滅鬼佛,而是須首先封押‘想爾’。
我這般說,鑒真師傅可能聽得明白?
鑒真師傅可知今夕是何年?”
與蘇午通往巨唐時代而來的人,尚有丹加、卓瑪尊勝失落在外,不知去向,她們在鬼夢中開設的店鋪,如今亦是緊閉大門。
而與蘇午因果有涉的陰喜脈灶班眾人、鬼騾大青、初玄、嬰初、柳飛煙等等,都被拖拽到了當下時代,他亦需趕緊尋回眾人的影蹤——這是他當下要做的首要事。
尤其是那些隨著名山大岳被一同帶入想爾演化的世界中的現代人——他們是否也隨著名川大岳一同涌入了這方其實是由模擬器開辟的、與真實歷史或有差別的巨唐中來?當下仍是一個未知數!
蘇午當下面臨的事情,千頭萬緒,每一件都頗為棘手!
鑒真聽完蘇午所言,轉眼看向了縮在旁邊角落里,盡力地減弱自己存在感的張方。
他未有言語,但張方已知其意。
張方看著俱朝他看過來的眾人,訕笑了幾聲,開聲道:“今下正值開元五年,圣人英明神武,勵精圖治,使萬姓安居樂業,海內萬家祥和,萬邦來朝……月前某還聽聞,有吐蕃高僧‘金剛三藏’不遠萬里,前往長安拜見圣人……”
“開元五年……”
蘇午念頭轉動。
當下乃是唐玄宗即位以后的第二個年號,亦是‘開元盛世’之由來。
不知在當下時期,‘想爾’是否顯現影蹤?
“今時天下之厲詭,可曾被朝廷強力壓制?
又是以何法來壓制厲詭?”蘇午看著張方,出聲問道。
張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蘇午身上的山文甲胄,向蘇午恭敬行禮,而后回應道:“圣人欲治詭,詔令出長安。
大德高僧、得道高真群起而出,俱往長安獻策。
今時有高道名‘羅公遠’者,早赴長安而去,其在先天年間,伴隨太子左右,常有神異之舉。
小人先前所稱‘吐蕃僧金剛三藏’,亦是為圣人獻治詭之策而來。”
“原來如此。”蘇午點了點頭,倒未想到他而今正趕上巨唐鎮押萬詭的開端之年。
他垂下眼簾,一時若有所思。
鑒真在這時嘴唇翕動,他的聲音直接傳入了蘇午心識之間:“‘現世東流島’之因果,亦被拖拽到了當下時空當中。
你久不曾往東流島去看我,應當不知道東流島情形如何了……
——貧僧在舊年間以眾多‘殺生石’鑄煉了一副牢獄,欲以此牢獄禁錮鬼佛,但此獄后來沾染‘玉藻前’之死劫規律,依附我之執念,已不能困縛鬼佛,反而有禁錮貧僧肉殼之相。
貧僧便以此牢獄鎖鏈,貫連東流島,禁錮東流島之詭。
使詭于夜間活動,而生人于白日活動。
此即‘百鬼夜行’之由來。
但后來這牢獄鎖鏈在貧僧為等候你,沉寂尸殼之后,遠渡重洋,復歸‘故土’,貧僧殘留心識,有感它被一個讀書人所掌握,‘地藏獄’落在他手里,也不算埋沒……
那讀書人死后,‘地藏獄’便跟著沉寂。
經過歲月輾轉,與‘十滅度刀’相互勾牽,最終再入東流島,與當時‘燭照神宮’之中某個巫女侍從產生了因果牽扯……
與此同時,井上晴子在你離開以后,尋得‘十滅度刀’,將之背負在身,她因而能保持性靈不滅,為了能始終維系‘十滅度刀’的線索,亦為免于‘十滅度刀’提前復蘇,我將背負此刀的井上晴子亦封藏在了‘羅生門之詭’中。
我的尸身便在羅生門中。
但‘十滅度刀’在劫變牽引之下,于羅生門中脫離,亦為那‘燭照巫女侍’所得……
至到現世,巫女的愿望已經抹滅了大半的島民……
你此下如不前往東流島去——便徹底與十滅度劍擦肩而過了。”
鑒真心識落定,便以一副冷漠木訥的神色望著蘇午,他身周翻騰的黑暗里,隱約浮現出一張張充滿惡意的面孔。
它們仿佛在等待蘇午做個選擇。
‘十滅度劍’于當下情形尤其有用。
不論是鬼佛、想爾,亦或是那潛于虛空之間,充塞無限大之虛空、與‘天怨神韻’相連的紫紅根系,應對它們,‘十滅度劍’或許都能派上用場。
更何況,此劍若是復蘇,再度化為‘玉藻前’,于今下時空中的人們而言,又是一重巨大的打擊。
是以鑒真當下言語,無疑是在向蘇午明示——不論他原本打算做甚么,想要去何地,而今都須先前往東流島,取得‘十滅度劍’才能再行打算其他了!
鑒真的執念,再一次占據了上風!
“那便先往東流島去!”蘇午皺著眉頭,如是開口回道。
他看著鑒真那張古井無波的面孔,仿佛看到那張面孔之后流露的充滿偏執的笑容。
“善哉,善哉……”鑒真雙手合十。
蘇午看向墻角落坐著的張方,神色平和:“閣下獨自在這荒郊野廟之中,怕是不安全,待今夜過去,還是趕快去尋人煙密集之地罷,此處不宜久留。”
“多謝郎君叮囑,小人記得了!”
張方連忙點頭,見廟內幾人有從此間脫離的意思,他暗下里松了一口氣——于他而言,這幾人卻似比厲詭更可怕兇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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