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之前。”洪承略毫不客氣道,“賀淳華任夏州總管后,一個勁兒往前線送糧,看樣子他后面也還能繼續搞、繼續送。趙盼要是不缺糧,年大人你打算怎么打?”
年贊禮壓下一點怒意,笑臉相迎:“那洪將軍有何妙計?”
要不是伍青送訊說洪承略有殺敵妙法,媽勒個巴子,他要受這種氣?
自然還有一點微妙原因,兩人都心知肚明,但兩人都不能提:
洪承略是正兒八經的貝迦國將軍,功勛在身,而他年贊禮是剛歸附不久的投將。
誰該對誰更客氣,還用說嗎?
洪承略看了看帳外的大雨:“偷雨不偷雪,這么糟糕的天氣,反而是進攻的最好節奏。”雨聲和黑暗可以掩蓋一切對敵準備。
年贊禮等著他的下文。有理智的指揮者都不會在這種時候強行渡河,否則軍隊只怕要嘩變。
果然洪承略接著問:“如果我能讓年大人的軍隊渡河登岸呢?”
來了,年贊禮凝重道:“請說下去。”
“十二年前,貝迦國青陽國師的弟子卷寶叛逃。他是外國奸細混入,好在就很快被緝拿歸桉。但他偷走的寶物中,有幾件始終沒被找回,最重要的一件就是青宮供奉的彷云水寶瓶,也叫綠意瓶。”
貝迦有春、夏、秋、冬四宮,分駐一位國師,地位待遇超然。其他三宮都好說,但春字放在那個宮字前面,未免有些不正經,容易變成亂碼,因此以“青”字代替,而青宮的主人就是青陽國師。
“彷?”年贊禮好奇,“那正品呢?”
“正品在上古仙人手里。時間過去那么久,大概早就湮滅了。”洪承略道,“真正的云水寶瓶可以集三江五湖之水,傳說仙人曾用它解去了一州大旱。”
“青宮收藏的這件彷品成型于上古末期,天地靈氣遠比現在充沛,但仙人已經越來越少,行將消彌。這只彷品也是被意外造出來的,只能收半江之水,功效遠不如正品,因此它消耗的靈氣也遠不比正品。后人費盡力氣小心保存,才傳至現在。”
年贊禮聽得目光微動。洪承略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件寶物,也就是說?
果然洪承略下一秒就從懷里取出個軟布包,當著年贊禮的面打開來。
里面是個灰瓶子,質地看不出是玉是石,或者叫灰石尊,圓肚、窄頸、大口。
和云水寶瓶那么詩意的名字不搭調。
瓶口的蓋子凋成一頭壁虎,尾巴搭在壺身,前肢抱住瓶口蓋緊,腦袋和鼻子上卻長角。
瓶身上刻四個字:
潤山沃野。
年贊禮大喜:“多謝洪將軍!如攻下趙盼,將軍居首功!”
“不必,我就是借了個瓶子給你。”
年贊禮小心翼翼取瓶賞玩,一邊問道:“這寶物不是丟了么?”怎么會在洪承略手里?
“我辭官以后路過希凌鎮,鄰縣就是青陽國師的弟子被逮住的地方。我帶內人進鎮用飯,不意在一間雜貨鋪看見了綠意瓶,就擺在門后的貨架上。”洪承略搖頭,“寶物蒙塵,還纏了蛛網,很不起眼。若非我當年在青宮見過它,就要錯過了。最后我花十五個銅板把它買下來,店家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個大冤種。”
年贊禮嗟嘆:“此等至寶,竟然無人識貨?”
“重器并非人人能用、時時能用。年大人拿在手里,可有感覺到一絲法力波動?”
年贊禮搖頭。
這東西握于手中,和普通石玉沒什么區別。
“您注入一點元力試試。”
年贊禮依言為之,結果剛灌進一絲兒元力,瓶口的壁虎就舒展身形,張開了嘴。
它張嘴,就是瓶子開口了。
洪承略順手拿起茶杯,往瓶里倒了點兒水。
瓶子立刻褪去灰樸樸的石質外皮,露出羊脂白玉的底色。“它也對靈力有反應,但你我全身的靈力加在一起,也喚不醒它。”
年贊禮收回元力,瓶子在三息內又變回了原樣。
“要吞半江水,這件寶瓶如何使用?”
“只有兩種力量能驅使這件寶物開動全效。”洪承略正色道,“要么是海量靈力,要么是海量元力。”
否則過去幾年他在鳶北過得那般窘迫,早把瓶子賣掉換錢了。
他辭官以后就沒有元力了,不能令瓶子顯出變化,這玩意兒看起來就像不值錢的劣制手工品。
至于靈力,呵呵,全天下誰還能有“海量”靈力?
“有言在先,這寶物原本只有國師可以驅動。以你我的官身、位階,還夠不到它的要求。想要它運轉起來,年大人一定要調動大軍元力,全部灌注給它才行。”洪承略早有考量,“即便這樣,綠意瓶能吞吃多久的河水,那要看付給它的元力能維持多久。現在的邯河,水量又是平時的數倍不止。”
邯河如今在洪澇狀態,徑流量是個驚人數字。
年贊禮并無退意。作為全軍統帥,即使在非戰斗狀態下,軍隊里面也有無窮多的麻煩要處理,虱子多了不咬。
“洪將軍預估,我軍若使用這瓶子,能安撫邯河多久?”假使大軍渡河過半,突然瓶子頂不住了,狂潮撲到,那這次進攻就成了天大笑話,對岸的趙盼能笑上好幾年吧?
“我看貴軍的軍容齊整、法度森嚴,年大人應該很得軍心。”洪承略自己帶兵,有些東西一眼就能看出。
“都是帶了十幾年的老部下。”年贊禮長年戍邊,與手下將士同甘共苦,“蒙他們信任,讓我帶兵省心。”
“這里有五萬人?”
“四萬六千人。”
“那么,這支軍隊激發出來的元力至少也能撐……一刻多鐘?”洪承略是給不出確數的,“你我都知道,法器的本質是以人力對抗天地。在這樣的洪水面前,貴軍能支持多久,我不敢打包票。”
綠意瓶雖然神奇,本質上也是個媒介,令潯州軍隊可以用元力來抵御洪水。
能扛多久,不由綠意瓶決定,而取決于年贊禮手下這支隊伍的軍力、士氣、信念和決心。
“才一刻鐘?太勉強了。”年贊禮沉吟,“再說這一次進攻是有去無回,綠意瓶應該不能在短時間內連用兩次吧?”
“把水倒了,還可以再吞。”洪承略指出,“問題的關鍵在于,那時候你沒有元力供給它了。并且因為它在渡江時會持續不斷地抽取軍隊所有元力,所以每個人都會感受到心情低落、沉重、沮喪,甚至想扔掉武器。”
也就是說,這次偷襲對岸必須成功,否則后無退路。并且由于綠意瓶用掉了所有元力之故,登陸以后的潯州軍是沒有元力護身的。
如果趙盼迅速反擊……
年贊禮陷入沉思,而后輕拍桌面:“未嘗不可。斷了后路,他們才有一往無前的勇氣。”
進或死,退必死,軍隊就會奮力向前以求生路。
否則士氣為負的軍隊,在有逃生機會時指不定就一哄而散了。
元力的運用,對于帶軍將領來說,真是一門要命的藝術。
“但一刻鐘遠遠不夠。”
洪承略早就想到這個問題,又拿出一片楓葉遞了過去:“這是霜葉國師贈我的言律。年將軍要動用綠意瓶,不妨找霜葉國師臨時調度元力。”
仔細看,這不是普通楓葉,而是金箔打造的符紙。按洪承略的說法,只要在上面寫字,再蓋上血手印,點火燒之,那么符上的文字就可以實時送到霜葉國師那里去。
一次性傳訊工具。
年贊禮大喜。
貝迦國的元力有多雄厚,連他都難以想象。現在他領的也是貝迦的軍隊了,霜葉國師若能調劑一些元力給他,那大軍還用擔心渡河的時限問題嗎?
“但我要提醒年將軍,綠意瓶已經很久很久沒人使用了,它不是一件好脾氣的寶物,偶爾也會不太聽話,用起來也會對你個人精氣神造成很大虧損。”
“上古的寶物,難免。”勝利總是有代價的,“它不會吸走我的精血或者壽數吧?”
有些邪寶就是這么難伺候,年贊禮不想跳進這種陷阱。
“那不會。”洪承略站了起來,“用不用它,年大人可以慢慢考慮。如果準備動手,不妨選個順風的日子。”
年贊禮心懷大暢,拍拍手掌,喊人帶他去干凈的帳內休息。
復三日,雨一天比一天大。
即便在夏州北部,這暴雨的量級和時長也是罕見,算得上百年一遇。
賀靈川醒來,發現天還是黑的,自己這一覺居然只睡了個把時辰。
大概是因為,巖狼在邊上拿牛骨棒子磨牙?那喀啦喀啦的響動連雨聲都壓不下去。
不過這回睡覺時間雖短,賀靈川也在盤龍夢境打敗兩個挑戰者,成功守擂。
閱武堂雖然給他四十天的休養時間,但他每次一進夢境就是滿血狀態,這種假期當然不需要了,直接上臺就干。
瘦子說得無錯,敢來挑戰擂主的都有看家本領,賀靈川最后一次遇上的挑戰者以靈敏見長,身形快得難以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