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人還未到侯府,被革職的消息,就已經傳了過來。
張桂芬責令府中所有人,不準議論此事,并且趁他還未回家之前,還將明蘭與衛如意等人請來。
想著人多熱鬧些,也能讓衛淵少些煩惱。
至于衛恕意,因為身體不適為由,只能臥榻休息,不便前來。
于是,待衛淵回府之后,就瞧見了全家人齊聚一堂的一幕。
“官人,你回來了。”
張桂芬帶著所有人前來迎接衛淵。
后者目視眾人,笑道:“這是怎么了?搞那么大陣仗。”
隨后,他又看向明蘭懷抱里的木哥兒,熟絡的接過來抱著,笑道:
“這才幾日未見木哥兒,怎么感覺木哥兒又長高了些。”
張桂芬乃至眾人以為,衛淵故作這般輕松的模樣,是不想眾人擔憂。
一時間,無論她還是明蘭等人,心里都生出些許酸楚。
衛淵為了這個‘大家’,承受了太多了。
“官人這幾日都在皇城里居住,想必是辛苦了,府里備好了熱水,先沐浴更衣。”
“我請了樊樓的廚子,待會兒大家伙陪官人喝上一杯。”
張桂芬又從衛淵的懷抱里接過木哥兒,催促著他先去換身衣服。
衛淵點了點頭,“也好,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好好喝上一杯。”
喜事?
突然被革職還能叫做喜事?
待衛淵前去沐浴更衣后。
明蘭幾人紛紛議論道:
“看舅舅的臉色似乎很是放松,并未因革職一事心懷憂慮啊。”
“你舅舅若有心事,一向都是埋在心底,從不外露,自幼就是如此。”
“革職一事,對你舅舅來說,想必打擊不小。”
是啊,原本位高權重的中樞大臣,武將至高,結果朝夕之間,就什么都沒了。
換做是誰,只怕心中都會悶悶不平。
“官人故作輕松,也只是不想讓我們擔憂罷了。”
想到這里,張桂芬不由得唉聲一嘆。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也就在衛淵從殿前司返回侯府的期間,他被革職的消息,幾乎已經是傳遍了整座京城。
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無不在熱議此事,落井下石者,為其感到惋惜者,皆有。
有人說,衛淵行事太過張狂,已經不受官家寵愛了,今后頂多也就是有個爵位終老。
也有人說,這是官家對他的暫時懲戒,待過一段時日,仍會讓他官復原職。
當然,對于聰明人來說,衛淵被革職的消息,恰恰就能證明,他如今仍是被圣上恩寵著。
否則,官家將其革職之后,為什么不找人頂替他的位置?
不管怎么說,衛淵、韓章、文彥博三人被革職的消息,已經不脛而走,整個朝堂的政治局勢,都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接近一年有余的兩相之爭,終于是落下帷幕。
曾有好事者調查,兩相之爭,涉及官吏上百名,光是京官被各種理由給貶到外地的,就有四十余位。
是自大周建國以來,波及最為廣泛的朋黨之爭。
黨爭的落幕,并非是韓、文二相的退出政治舞臺,而是對曾經的慶歷新政收尾。
黨爭結束后,對于曾經的是是非非,都要蓋棺定論了。
這是趙禎操控黨爭的原由之一。
當然,這些事情,都與衛淵無關了,他只想趁著這個功夫,好好休息一段時日,僅此而已。
忠勇侯府里。
衛淵沐浴更衣之后,親自寫了一封信交給彭孫,是要讓他對邕王三子照拂一番,別讓他們真死在了賀蘭山一帶。
畢竟,他還需要借助那三個人來操控趙蒹葭。
他將信交給宋軻,語重心長道:“這是本侯交給你的第一個差事,辦好它,然后去江南蘇州等我。”
蘇州?
侯爺會去蘇州?
宋軻是個聰明人,他雖然略感疑惑,但并未追問下去,而是接過信奉之后,就離開京城。
稍后,衛淵與家人用膳吃酒。
酒過三巡后,衛淵注意到眾人都在看向自身,便是開口笑道:
“你們是不是聽說我被革職的消息后,特意跑來安慰我?”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沉默起來,都不敢言語。
最終,還是明蘭起身站在衛淵身后,為他捏著肩膀,
“舅舅乃是天縱之才,相信不日就可官復原職。”
張桂芬連忙附和道:“是,官人倒也不必急于一時,官人忙了這么多年,也該好生休養一段時日了。”
眾人原以為,此刻的衛淵,必然是心事重重,欲要借酒消愁,誰知他突然大笑起來,摸著身旁木哥兒那肉肉的臉頰,緩緩開口道:
“你們說得不錯,是該休息一段時日了,我向官家上了劄子,希望可以去江南小住幾日。”
小住幾日?
眾人恍然,陸續道:
“去散散心也好。”
“江南風景不錯,舅舅此去一路游山玩水,暫時別記掛著朝中之事。”
他們其實都不明白,衛淵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京城,就是要脫離官家的視線。
他想要消聲匿跡一段時日,暫且遠離朝堂紛爭。
而且,郭顥的事情,也該有個結果。
用膳結束之后,臥房里,張桂芬端來一盆熱水,蹲下身子,親自為衛淵褪去鞋襪,細心地伺候他洗腳,
“官人打算何時前往江南?我好提前準備。”
她這是想與衛淵一道前往江南。
但是,她不能走,自己的兩個孩子,更不能離開京城。
衛淵摸著張桂芬的青絲,開口道:“我獨自前去即可,你要留在京城,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
張桂芬忽的抬頭,“官人要自己去?”
衛淵點頭道:“你我乃是一體,至少要有一個人留在京城里。”
張桂芬臉色頓時有些黯淡。
她倒不是想著陪衛淵游山玩水,而是一刻都不想與他分開。
但她也清楚,像他們這種人家,享受著常人不曾擁有的待遇,也注定會失去像常人那樣生活。
衛淵語重心長道:“為夫被革職,再加上這些年來,也得罪了不少人,為夫這一走,固然落得一身輕松,但就怕,苦了留在京城的伱。”
張桂芬明白,他這是擔心,不久之后,會有人落井下石,痛踩忠勇侯府。
別的不說,就說像是永昌伯府那樣的人家,就與侯府有著些恩怨,皆因當初那軍器沉海一事.
他們如果跳出來,各種指責忠勇侯府的不是,只怕,張桂芬在京城的生活不會好過。
如果衛淵仍然身居高位,那些倡優自然是不敢跳出來,可如今,衛淵只有一個爵位,而無實權了。
“不礙事,官人好好散心,爹娘都在京城,誰還敢欺負了我不成?”
張桂芬笑著開口。
衛淵唉聲一嘆,讓她坐在自己身邊,“話是這么說不假自你嫁給我之后,你我夫妻,一直是聚少離多,你因我,也不似從前那般隨心所欲,苦了你了。”
張桂芬還沒嫁給他的時候,經常會去永昌伯府那邊打馬球,但自從成婚,便就一次也沒去過。
除了逢年過節的時候,也很少與勛貴家眷們聚會往來。
而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衛淵,為了‘衛家’。
她今年還未滿二十,算是從未及笄時,一顆心就綁在了衛淵這里。
從來沒有過絲毫怨言。
“官人都說了,你我本是一體,說什么苦不苦的?縱然是苦,也沒有官人苦。”
張桂芬依偎在衛淵的肩膀上。
后者趁勢摟住她的細腰,“我此去江南,待得時日可能會久些。”
張桂芬脫口問道:“多久?”
衛淵搖頭道:“我也不知。”
張桂芬陷入沉默。
過了會兒,她才開口說了句,
“無論官人做什么,又需要我做什么,我都無怨無悔。”
“夫妻一體,同心同命。”
聞言,衛淵牢牢握住她的手,“夫妻一體,同心同命。”
此刻。
皇帝寢宮里。
朱總管見趙禎幽幽醒來,連忙上前詢問,“陛下,是否要用膳?”
趙禎搖頭道:“幾時了?”
朱總管應聲道:“剛到戌時。”
趙禎點了點頭,“朕將那三人革職,都察院、三省各司,沒有鬧事么?”
朱總管搖了搖頭,“奴婢未曾聽說,那些大人有鬧事的跡象。”
趙禎突然咳嗽一聲,“衛淵那里呢?他麾下那些驕兵悍將,就沒想著來找朕討要個說法?”
朱總管笑道:“陛下言重了,衛將軍那些麾下將領,不也是陛下您的人么?他們豈敢為了衛將軍而得罪陛下?”
說到這里,他將衛淵的劄子遞給趙禎,“不過.衛將軍在離開殿前司之前,倒是留了一道劄子,請陛下過目。”
趙禎艱難的坐起身來,接過那劄子看了起來,最終,笑罵道:
“好一個衛卿,他早就料到朕會因軍改一事,將他革職,他向朕說,軍改之后,西夏將不足為懼,我國朝布防重點,放在代州、雁門一帶即可。”
“還說,想要趁著革職這段時日里,想要去各處游山玩水,好好歇歇。”
“這臭小子。”
如果是其他人上了那么一道劄子,將趙禎的心思全部看穿,他必然會惱羞成怒。
但衛淵不一樣,他這招以退為進,讓趙禎再一次見到了他的忠心。
衛淵擺出那樣的態度,就是想要告訴趙禎,他的一切,都是趙禎賜予的,無論是革職還是革爵,他都無怨無悔。
這一點兒,深得趙禎喜愛。
待趙禎合上劄子,沉思片刻后,突然吩咐道:
“這小子既然能猜到朕的心思,索性,就隨他去了。”
“只不過,他當初畢竟是朕一手提拔上來,是朕的人,縱然是外出游山玩水,也不能落了朕的面子。”
“讓他帶著滿甲營的將士去游山玩水吧,說到底,那是他的親衛。”
衛淵是趙禎的寵臣,此事天下皆知。
趙禎革除衛淵的職位,是他們君臣之間的事情。
他不希望,外人會覺著,是他們君臣生出間隙了,也是太愛衛淵這個臣子,所以,他思慮再三,決定讓衛淵帶著親衛去游山玩水。
這樣做的目的,也是要讓天下人知道,他們君臣關系一直都很好,衛淵仍舊是他的寵臣。
“朕原本是要借此事磨煉他,結果這臭小子早就想歇一歇.”
“人不經磨煉不足以成大才,而太子與他師生情誼濃厚,朕也不舍得過分斥責他”
“罷了。”
說到這里,趙禎略感無奈。
他很重視衛淵這個臣子,衛淵去游山玩水,所到之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都代表著他的立場與態度。
他不愿讓天下人傳出他們君臣之間生隙的事情來,所以,會讓衛淵帶著滿甲營將士,這也是他對衛淵的一種寵愛。
只是,如何以他們君臣之間的方式,來敲打敲打衛淵,對其磨礪,這件事,趙禎需好好想想。
趙禎對于衛淵的感情很簡單。
后者乃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相當于一位老師教導出了一名才學淵博的學生,又像一位父親養出了一個極為天才的孩子。
愛犢之情深厚。
一方面,趙禎想要對他有所磨煉,讓他知道什么叫做天威難測,一方面,又怕打擊過重,毀了他。
“衛淵革職期間里,誰敢對忠勇侯府落井下石,一律嚴懲不貸。”
“若忠勇侯府真有不對之處,讓太子定奪。”
“讓那臭小子離開京城之前,再來見一見朕。”
話音剛落,趙禎便已閉上雙目養神。
說到底,他們君臣之間的事情,他不希望有外人跟著瞎摻和。
此時。
遼國上京城,皇宮里。
耶律仁先帶著密報前來覲見耶律洪基。
后者如今身體狀況也有些堪憂,經常感到困乏,四肢乏力,像是有種壽命走到盡頭的感覺。
因前者的到來,后者拖著沉重的身軀,勉強睜開雙目,深感勞累道:
“愛卿此時入宮,所為何事?”
耶律仁先跪倒在耶律洪基身前,雙手捧著一道密奏,正色道:
“汴京傳來確切消息,趙禎病危,昏厥數日,如今病情雖已穩定,但已有壽終之相。”
“陛下憂心女直崛起,我大遼內憂不止,不如趁此時機,屯兵燕云.”
聽到這里,耶律洪基原本有些沉重的眼皮突然睜開,喃喃道:
“趙家皇帝,也要不行了么?”
也要?
耶律仁先心中一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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