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衛淵來到朝殿時,百官已等了一會兒。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身上。
在他們看來,如果說,除了皇帝之外,還有一人,能算是天命之人,那么這個人,一定是衛淵。
農家子出身,昔日不過區區一邊陲小將,短短幾年光景,就已成長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如何能不讓人羨慕?
待衛淵來到眾人身前,剛想朝著趙曦跪拜,眾人卻聽這位新帝緩緩開口道:
“衛淵,你甲胄著身,無需多禮!”
“今日,朕也不與你廢話,也不議你如何要打此仗,總而言之,朕,只看結果!”
說到這里,趙曦豁然起身,目視群臣,最終,仍是看向衛淵,正色道:
“自今日起,北伐期間,大周境內軍隊,皆由你節制調動。”
“驅逐韃虜,收復失地!”
聞言,衛淵鄭重抱拳,“臣,領旨!”
換做以前,新帝登基,絕不敢肆意大動兵戈,若是一旦戰敗,極容易造成社稷傾覆的慘劇。
是以,所有人都認為,在趙禎駕崩后,趙曦會采取懷柔政策,爭取通過談判的手段迫使遼軍撤退。
但誰也沒想到,一個年僅不到十歲的皇帝,居然敢有膽量與遼軍死戰到底。
甚至在靈前繼位當日,就要派出軍隊北伐。
在王安石看來,這都是趙曦過于早慧的表現。
所謂過慧早夭,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當日。
趙曦命衛淵乘坐自己的龍輦,前往汴京城外。
途中,趙曦一直神采奕奕的,與衛淵說了很多,恨不得即刻收復失地。
龍輦內。
衛淵看著眼前的天子,無奈地笑了笑。
在百官前,趙曦就是一名天子,可在衛淵這里,卻放下了所有的防備,更像是一個孩子。
他不知道,他與趙曦之間的師徒情誼還能維持多久。
若能撐到收復燕云十六州,實現華夏大一統,那就無憾了。
趙曦顯然沒有想那么多,
“衛師,若你殺了那耶律仁先,可定要將他的頭顱帶來,我要用他的頭骨做成蹴鞠!”
“衛師,朕不問你如何打這一仗,朕就問你,可有把握?”
“衛師,就算打不贏也不要緊,收復失地的事情,咱們可以慢慢來,朕還年輕,衛師正值壯年,不必急于一時。”
“衛師,倘若兵敗,朕說的是倘若、萬一,你可一定要保全自己,活著,就有希望,耶律老賊已經老了!”
“衛師.”
這位年輕的天子似乎并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多,更不覺得厭煩。
他很恨不得,此刻領兵出征的人是自己,而非衛淵。
趙曦一口一個‘衛師’,他從未這般熱切的稱呼過‘王安石’。
若論衛淵與王安石對趙曦誰的影響更大,那無疑是前者。
沒有前者,今日的趙曦,不會變得這么好戰,更不會整天嚷嚷著要收復燕云十六州。
龍輦外,街道兩旁,跪滿了頭戴白布的百姓,他們還在為趙禎守孝。
他們不停地高呼著‘皇帝萬年’。
但趙曦并未在乎這些聲音。
這位僅看外表,只讓人覺得略顯可愛的天子,滿腦子都是擊潰遼軍的事情。
“衛師.”
趙曦還在說著。
衛淵突然插了一句嘴,“陛下.”
趙曦問道:“衛師,伱可是有話要說?有什么要求,你盡管提,朕一定極力滿足.”
剛說到這里,就見衛淵搖了搖頭,“陛下,到城門了。”
趙曦一愣,笑了笑,旋即,在眾人的攙扶下,下了龍輦。
衛淵站在他的身后。
趙曦上了城頭,衛淵步行出城。
城外,是陳大牛集結的十五萬兵力,其中包括五萬蕩虜軍。
其余十萬,是個虛數,包括著已經繞道汴京,前往湯陰的江南軍隊。
待衛淵出城去,翻身上馬之際,趙曦已經站在了城頭上,看向已經列陣的大周將士,心中頓生豪邁。
從未飲酒的他,突然讓朱總管拿來一杯酒,大聲道:
“你們都是大周的英雄!”
“這杯酒,敬你們!”
“朕,愿諸將,旗開得勝!”
“朕,在汴京,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說罷,便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一股灼熱感瞬間在肺腑內燃燒起來,頃刻,面色就已紅潤。
他本想咳嗽兩聲,但是擔心失了帝王的威儀,便是將咳嗽的感覺強行忍住。
衛淵坐在馬背上,抬頭看向趙曦,抱拳道:“謝陛下!”
“陛下萬年,大周萬年!”
話音剛落,所有的將士,陸續響應,他們紛紛將兵刃舉過頭頂,大聲道:
“陛下.”
“.萬年!”
聲勢宛若連綿山脈,此起彼伏。
稍后,趙曦目視大軍出征。
就在衛淵將要離去時,趙曦忍不住地再次開口,“衛師!”
衛淵回首看去。
趙曦道:“衛師,保重!”
衛淵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微笑,朝著趙曦抱了抱拳,就此離去。
這一幕,讓一直站在趙曦身旁的王安石想到了一些野史中記載,劉禪送諸葛亮出征的事跡。
不過,他知道,趙曦可不是那個扶不起的阿斗。
至于衛淵是不是諸葛亮,他也拿捏不準。
除了與西夏陷入僵持的延邊三十萬大軍。
當前,中原境內,大周的軍隊較為分散。
首先是代州方面,秦烈老將軍率領二十萬大軍,將代州各邊鎮戍衛的固若金湯。
說實話,整整二十萬大軍,面對的敵人還非遼國主力,這要是保不住代州,可以死謝罪了。
大名府主戰場那邊,秦振手底下有四十萬大軍。
戍衛齊州的主將徐長志那邊有十五萬。
原先鎮守高陽一帶的楊懷仁倒是有二十萬大軍,其主要職責,已經從抵御耶律仁先轉為切斷遼軍輜重路線。
而且,前后又向大名府一帶增兵八萬左右。
是以,楊懷仁手上的軍隊,只有十萬左右。
林兆遠正帶著從福建一帶募集的二十萬大軍趕來。
此戰,大周再無空閑軍隊可言。
換句話說,為了打這一仗,大周將全國的軍隊都給調動了,可謂傾舉全國之兵,乃是賭上國運與國力的一戰!
如今,耶律仁先正駐扎在相州一帶,打算待時而動。
此番,衛淵出兵,就是要前往湯陰。
湯陰是距離相州最近的一座城鎮,此舉意在扼守耶律仁先的攻勢,從而使大周的軍隊,全面轉守為攻。
在前往湯陰之前,衛淵與蕭逾明等人商議了一些事情。
期間,陳大牛萬分激動道:“算上代州、大名府、齊州與南方趕來的將士,足足百萬大軍啊,如今都歸大哥統帥。”
“韓信曾說,他帶兵多多益善,只怕也無法與大哥相比!”
衛淵前世歷史上的宋朝,不算冗兵的因素,最巔峰時期,軍隊人數達到了一百三十萬左右,這還是有史可察,記錄在案的數據。
不計入的呢?林林總總加起來,只怕北宋時期的軍隊數量,要達到驚人的一百六十萬左右。
如今,這個時代的大周,幾乎是與前世歷史上的宋朝巔峰時期軍隊數量相等。
說實話,指揮百萬大軍作戰,換做哪個統帥,都要無比激動。
只不過,讓衛淵感到頭疼的是,這上百萬大軍,拋去一些老幼與戰力低下的人,其精銳之師,只怕也就三十萬左右而已。
也就是說,與遼軍作戰的主力,就要看那三十萬精銳了。
而在三十萬的精銳里,只怕驍勇善戰的騎兵數量,不足十萬!
這便是大周冗兵的弊端。
倘若衛淵指揮的是前朝的軍隊,無需百萬,三十萬足以橫掃整座天下!
“大哥看似指揮著百萬大軍,風頭一時無二,但各軍如今都在各自為戰,大哥能徹底指揮的軍隊,只有從南方帶來的這些將士。”
“蕩虜軍是咱們的家底,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出動,此戰,遠比咱們想想的要艱難。”
蕭逾明緩緩開口。
如今,待在衛淵身邊的將領,除了蕭逾明與陳大牛之外,就只剩下沈青。
換句話說,跟隨他參與此戰的將領,全部是他的心腹與嫡系。
“逾明說的不錯,此戰若想大勝,必須要將軍隊歸攏,各自為戰,最終只能是被遼軍逐個擊破。”
說到這里,衛淵抬頭看向沈青,道:“秦振還是要堅持在大名府與耶律信先部展開決戰?”
后者點頭道:“衛帥先前建議秦振只留十萬兵在大名府,他仍執意要在大名府與敵展開決戰,還說,若衛帥只是建議不是軍令,他仍按照先前部署行軍。”
陳大牛不滿道:“大哥是想給他留些顏面,否則,一紙將令傳過去,他不向相州增兵都不可能!”
衛淵瞪了他一眼,“不長記性?次次都向你說,行軍時要稱職務。”
陳大牛當即開口道:“末將知錯。”
衛淵搖了搖頭。
蕭逾明打趣道:“那秦振好歹也是你大舅哥,你就這么不喜歡給他面子?”
陳大牛嘿嘿一笑道:“那得等兄弟我將秦家女娶到手才作數。”
衛淵故作咳嗽兩聲,面色肅然道:“好了,說正事。”
“沈青,你立即派人告知秦振,這是命令,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不尊帥令者,一律格殺勿論!”
既然秦振不聽建議,那就只能動真格的了。
陳大牛也知道,衛淵這是認真起來了。
盡管癡迷秦家女,但絕不會因為這等事,就幫著秦振那廝說話。
“蕭逾明,你記一下。”
衛淵面容嚴肅,正色道:“第一,命徐長志收攏軍隊,進駐博州,在堂邑、莘縣等重鎮部署兵力,扎好口袋,嚴防耶律信先北上轉移。”
“第二,命秦振率領十萬軍駐守大名府,不得帥令,不可調兵出城。”
“第三,命楊懷仁經冀州收復曲州,嚴防洺州一帶遼軍。”
“第四,請秦老將軍再從代州調撥十萬兵,一路南下,收復武安。”
“第五,命林兆遠部抵達湯陰之后迅速休整,進軍臨漳、永和。”
“以上令,絕密。”
聞言,蕭逾明等人無不深深動容。
頃刻之間,百萬大軍盡數調動,而且有條不紊。
能做到這一點,已是極難。
只怕年輕一代的將領中,也就衛淵能夠做到了。
能否指揮大兵團作戰,是對一名合格統帥的極大要求。
像秦烈,雖然資歷深,但就無法指揮大兵團作戰,更無法發起大規模戰役。
所以,一早就被定為抗擊遼軍主帥的他,至今為止,只能困守代州。
而代州的情況,沒有人比衛淵更了解,留十萬兵駐守,只要主帥不是太蠢,完全足夠了。
一座雁門,抵得上百萬雄師。
這句話雖然有夸大的嫌疑,但是也能夠看出雁門關的特殊性。
“諾!”
蕭逾明鄭重作揖后,便就下去安排諸事。
在行軍途中,他與沈青二人,不只一次想到了衛淵的部署。
越想,心中越是吃驚。
洺州乃是相州的大后方,如果能搶先占領洺州,則可阻斷遼軍的后撤與戰略縱深。
武安、臨漳、永和、湯陰都重鎮,都在相州周圍,唯獨相州距離洺州的途中,衛淵不曾設防。
也就是說,三面包圍,衛淵有意在相州發動攻勢。
只是,他們有一點不解。
博州、堂邑等地,位于大名府的東北方向。
倘若相州之戰爆發,耶律信先必繞道大名府,進軍臨漳等地,屆時,壓力最大的,就是林兆遠了。
偏偏衛淵又不讓秦振擅自出軍,這是為何?
博州、堂邑一帶的駐軍,豈不就白白部署了,壓根就起不到用處?
他們想不通,但是有一點兒,他們不得不佩服衛淵,動輒指揮數十萬大軍,直接三面包圍相州。
像是那么大的戰役,身為主帥的衛淵,若是沒有一顆強大的心臟,根本就不敢發動。
“三面包圍相州,絕了耶律仁先的后路,如此大規模的戰役,必將載入史冊。”
“想想要跟隨衛帥打一場堪稱驚世駭俗的戰役,還真是讓人激動。”
夜里,大營中,蕭逾明正向沈青說著。
后者深以為然的點頭道:“衛帥用兵,一向都是從大局出發,不給敵軍留下一條活路,而且后手無窮。”
“我只在史書中看到寥寥幾人,有如此相似的用兵手段。”
蕭逾明好奇道:“哪幾人?”
沈青直言道:“曹操、郭子儀,暫時就想到這二人。”
蕭逾明點了點頭,“聽你這么一說,這二人確實與衛帥有著一個共同處。”
“哪里?”沈青詢問。
蕭逾明正色道:“他們都有大勇氣,大魄力,敢于包打天下。”
包打天下?
沈青越是細想,越感到細思極恐。
包打天下,這四個字的份量,實在是太重了。
有趣的是,曹操與郭子儀,可以說是兩個截然相反的人。
曹操是奸雄,郭子儀是英雄,曹操大奸似忠,郭子儀大忠似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