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師走了,他也結束了這場讓人側目的親熱。
他是帶著脾氣親的,這還是頭一回。
等親完,撒開她,又刻意問了一句:“是想我了,還是想安慰我?”
殷果剛被姐姐壓制完,又受了他幾句,心里堵得慌,看著他轉過身去,在后備箱里翻著什么。沒話說就沒話說,還裝找東西,她看他的后背說:“都沒有,沒事找你。”
林亦揚停下,回身瞧她:“沒事就上去,我走了。”
說完,又硬邦邦地說:“我弟在外省,開車送回去很晚,小孩要早睡覺。”
殷果盯著他,能明顯感覺到他在發脾氣,氣得眼眶泛紅,她一要走,手腕又被他拽回去了。林亦揚還想親她,被殷果別開臉:“你抽煙了,我不想親。”
林亦揚把她兩手反剪到身后,緊緊攥著,單手制住她,不讓她動彈。另一只手從褲子口袋往出掏黑巧克力,掏出來,舉著,在她眼前讓她看清楚。
“等著。”他盯著她。
林亦揚用牙齒撕開外皮,咬了一口巧克力。
“巧克力也不行,親一嘴沒法見人。”上邊都是人,一看就能看出來。
“疼,你放開。”這不是慪氣,這是真的疼。
忽然,力道都消失了。
林亦揚把剩下的巧克力全都吃進去,紙攥成團兒,扔到煙頭堆上。他再次回身,想去后備箱里找東西。
殷果看他又不說話,又去找別的事情做,直接掉頭走了。
“小果兒。”身后他叫她。
想停步,但氣還沒消。
“殷果,你給我站住。”壓著聲音叫的,很沉。
不說還好,說完走得更快。
林亦揚在越野車后面,既沒法大聲叫她名字,也沒法去追,也憋得慌。
他手心里是一把從后備箱翻找出來,特地繞路去一個村兒里買的,全洗好了想給她嘗嘗的櫻桃,那里有一大袋子,嫩到手指一用力就能皮破的程度……
林亦揚握著一把鮮嫩的櫻桃,過了半晌,全都扔到那堆煙頭上。
殷果進到酒樓,家里人正從樓上下來,她讓到一旁,想上樓拿包。小姨最后一個下來的,手里拎著她的那個包:“在我這兒,不用上去了。”
小姨兩三步到她跟前,低聲說:“還生你姐的氣呢?”
“下去半天,拿什么了?”小姨見她空手回來,很是莫名。下去時候說要拿東西,拿半天,也沒見手里拎著什么。
“沒找到,”殷果敷衍說,“估計在家里,沒帶出來。”
小姨剛要說話,忽然對著殷果身后笑了笑,點了下頭:“你家小孩挺逗的,剛還來我們這桌,要找小果。”
殷果一回頭,瞧見林亦揚拎著外套,對小姨也禮貌地點頭:“小孩不懂事,多包涵。”聲音很低,氣壓也低,但還是盡量維持著對陌生人的禮貌。
他從殷果右邊走上樓梯,短袖邊沿擦過她的臉,人直接上樓了。
殷果別過頭,看那一溜水產箱,不想看他,可滿心的委屈和不爽都是因為他。
一樓人多、熱鬧,水產箱旁站了一撥新客人,也是從山上下來的。
兩個服務員抱著收碗筷的白色塑料箱從殷果身邊跑上樓,是要收殷果家的那幾桌,客人多,翻桌快才好賺錢,晚一分鐘,可能人家就去隔壁酒樓了。
大家都在忙活著,不管什么節,最后都是過得熱熱鬧鬧,無一例外都成了一個又一個吃飯的局,這就是生活。
后來回去的車上,殷果在后排陪著外婆坐,翻來覆去都是和林亦揚在一塊的幾句話。這算是第一次吵架,其實也沒吵起來,可矛盾和生氣是真的。
而她身邊的外婆,想的也是林亦揚:“那孩子的事,你再給外婆講講?”
老人家每天能遇到的事情非常少,難得碰上一樁,夠想好久,關乎家里的小輩,孟曉東那樣絕。
“孟曉東不管管你?”姐姐在前排說。
殷果手撐著臉,看著窗外說:“李清嚴不是說了嗎?曉東哥和他也很熟,”說完又道,“我也聽得出來,你對他意見很大。”
“孟曉東沒和你說過嗎?”姐姐在前面問她,“他小時候被林霖用磚頭揍過,醫藥費就是這個林亦揚陪著林霖一起送來的。”
殷果一怔。
“是他啊,”外婆心疼地說,“那回啊,嚇得我,還以為曉東得罪誰了。”
“后來醫藥費咱們家里都沒要,就讓他們保證,不要再威脅孟曉東的安全。”姐姐和孟曉東年紀不相上下,都是直接見過這些事的人。
“可這都是小時候的事,”殷果爭論著,“曉東哥和林霖關系現在也不錯。”
“他何止這一樁事,從小到大都有事。”
“媽也說,王叔叔很高興他能回來。”殷果又說。
“大度的人大度,不代表犯錯的人沒犯過錯,”姐姐停了一停,回頭瞧她,“看來,你對他印象是真的很好。”
殷果還要再說。
開車的殷果媽媽出了聲:“我說過很多次,不要當著外婆吵架。”
“沒吵,媽,”吳桐說,“是講道理。”
“我也沒吵,”殷果也說,“只是看林亦揚今天誠心來給敬茶,想給他解釋幾句。媽,”她猶豫著,還是說了,“你是體育局的,我姐也是,要是都對他有意見,不是對他不公平嗎?”
殷果媽媽笑了:“你以為媽媽會說什么,影響他?”
“沒有。”但她擔心,因為媽媽的態度會影響同事,間接影響他。
“媽媽和他不認識、沒私交,也沒交惡,”媽媽開過收費站,短暫停下,接過吳桐遞的零錢,遞出去,“但確實不喜歡他,先不說曉東,單說媽媽
是裁判出身,也無法欣賞一個沖撞過同行的人。媽媽也許因為愛你,不多評價你的朋友,但內心不會改變什么。”
媽媽開車駛出收費站,接著道:“小果你已經長大了,要學會接受,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完全想法一樣、立場一樣的人。都是從自己角度出發,有自己的性格,也有自己的生活經驗,再親的人也不同。”
殷果不吭聲了。
“還有桐桐,”殷果媽媽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大女兒,“車里都是家里人,你可以說這些話。在局里、協會和公開場合不能說。這一點,我今天是很嚴肅在說,你要記住。”
吳桐也不出聲了。
“中國公開賽要開始了?”殷果媽媽問殷果,“曉東是為了這個回來的?”
“對,下周。”她說。
林亦揚踩著這個時間點回來,就是為了這個。斯諾克有8站大型比賽,上一個賽季,他沒參加中國公開賽,導致排名比不上孟曉東和江楊。
今年,他忽然報名了。
林亦揚送弟弟一家回去,再到球房,江楊還在。
昨晚,他說自己隔天要掃墓,將搬著幾箱子酒的兄弟們都哄回去睡了,只有江楊留在了他這兒休息。江楊也是剛結束了封閉集訓回來,孤家寡人一個,見林亦揚回來高興,一看就準備常住的架勢。
三樓最北角還有兩間住人的屋子,配套的洗手間也有。
江楊提前給他把這里面臨時塞了幾樣家具,都是簡單的,有設計感的,倒像是一個小家。
林亦揚睡不著,在沙發上斜靠著,從錢包里的夾層里摸出了那張便簽紙。
邊角的膠上沾染了一層黑,是拿的次數多了。
“打過嗎?”江楊想去廁所,翻身坐起來,看到他拿著這個。
林亦揚沒說話。
江楊估摸著他不會回答了,往前走,手摸到廁所燈開關,聽著身后的男人說了句:“本來就身體不好,再聽到我說話,更要氣出毛病。”
江楊沒得反駁,老師確實沒提過林亦揚的名字。哪怕是這一年,他有意透露了林亦揚重新出山的事兒,也是聽聽就過去,半個字沒多問過。
一個是老師,一個是小師弟,脾氣像得要命,他也沒轍。這么一會,江楊也借著月光看清馬桶在東北角,沒開燈,直接進去了。
林亦揚將便簽紙在手里玩著,最后收妥。
他出了屋,在最近的那個九球球臺駐足,這是給殷果準備的,單獨給她的。他昨天晚上還和陳安安試了幾桿。桌上,球散在藍色絨布上。
林亦揚右手拿了一顆最近的,用力、沿著桌面投出去,白色飛一般撞上黑球,哐當一聲,落了袋。在數百平米開闊的大廳里,回蕩著落袋聲。
江楊摘掉眼鏡,揉著眉心,倚在門邊,看著黑暗里的模糊的一個身影在臺球桌面燈下,好像是在掏球:“有心事?”
江楊聽他這語氣,看來是心事挺重。
林亦揚一夜沒找她。
她在回家途中都不忘和媽媽姐姐爭論,他卻不找自己,低頭都不肯。
原本是今天下午去封閉訓練營,她話。
她一直沒回。
一是因為整夜氣鼓鼓的,他也沒找自己,二是因為車上好多人,也不方便電話。她兩手握著手機,看著那兩條消息,想回。
仿佛心有靈犀,冒出一條新的。
他清楚她的作息,這個時間早該醒了。殷果做了半天心理建設,給他撥了語音通話。
電話接通。
入耳,背景顯得很空,應該也是在戶外,有路旁的喧鬧感。
她沒說話。
“還生我氣?”林亦揚在電話那頭問。
她還是沒說話。
“我在你家小區外,”他說,“什么時候起床了,就下來,不過也不急。”
“我不在家,”她把帽子壓了壓,擋住日光,心慢慢軟了,“封閉訓練,現在都出省了。”
這回,換他不出聲了。
“回來可以趕上你的公開賽后半程。”殷果說。
聽他一直不出聲,她又喃喃著:“誰讓你昨晚不找我,我一生氣,今天早上就走了。要不然今天還能見一會。”
過了半天,他仍舊不說話。
殷果看到司機走向車這里,低聲又說:“你快說話,馬上有人在,不方便打電話了。”
“回來說一聲,”電話那邊的男人終于出聲,“想你了。”
林亦揚一早上功夫,把殷果家小區前后門和北門,還有底下停車庫的兩個出入口都摸清楚了。昨天開得是江楊的車,今天江楊開走,他是坐地鐵過來的。
此時,也不急著干什么,沿著后門的小馬路上了一坐跨河的石橋,去了河對面。想兜兜殷果平日里走得路,就看到一家賣摩托車店。
上午人不多,店最里處擺著幾輛頂級摩托跑車,還有幾輛哈雷,店主看林亦揚這身板打扮,就知道肯定玩過這個,過來一通介紹,將一輛純黑的哈雷新車型給他推到店外,又推了一輛阿普利亞出來。
店主給他指了一條小路,林亦揚林亦揚大長腿往上頭一跨,接了頭盔綁上,腰貓下來直接啟動機車,在巨大排期聲浪里,騎了出去。
人再回來,頭盔沒摘下來就引了不少人在看,簡直是活廣告。他把頭盔摘了擱到車上,手肘撐著頭盔,問店主:“國內駕照要多久?”
“一天全考完,等幾天本子就能做出來。要改哪,和我先說。”
林亦揚讓店主把過高的車把改裝,和車座一個水平線,直接刷卡交了定金,要了個黑頭盔,又看了看四周,說:“定個頭盔,白色的。”